天光已到白日晌午。
凌青踏上马车前,犹豫了一下,回过头。
周三轻道:“姑娘?”
“今日………”她声音带上了几分愧疚,“为了查证,我直接毁坏了陈昂的东西,实在是过意不去。周大哥,若你得空,帮我安抚一下他。”
说着,她便将手里的一小袋银子递给他。
这是她仅剩的一些银子,本留着还有别的用处。但她如今毁坏了别人的东西,还麻烦了周二不少事,她必须得表示一下,否则她于心不安。
“这些钱财,你别嫌少,一半给你,一半给陈昂。”
周三有些愣神,怔怔地看了看她,急忙摆手:“凌姑娘不必介怀。我方才已经与陈昂详谈过了,承诺会帮他为姐姐报仇,揭露他姐姐这么多年来被人威胁害人、郁郁寡欢的真相。听了我这番话,他说那个陶瓷饰品算不得什么,若真能为姐姐洗清冤屈,砸坏多少东西他都不计较。”
凌青心中稍安:“那就好。”
“至于我………”周三将钱袋还给凌青,眼中皆是钦佩之意,“能帮上姑娘的忙,已经是我的荣幸了。这两天跟着姑娘,我们兄弟也学到了不少,要说银子,还得是我们给束脩呢。”
说着,他便轻轻一抱拳:“在下衷心佩服凌姑娘的胆识。只是此番回去,想必风波将起。只望姑娘能与我家姨娘全心合作,我家姨娘一定会记着您的恩情。”
凌青微微一笑:“自然,这两天来承蒙诸位照拂,凌青感激不尽。”
说罢,她便转身掀开帘子,上了马车。
车轮滚滚,马匹长嘶,一路朝着京城驶去。
————————
马车在陆府角门停下的时候,天色已经昏暗。
凌青刚一踏入府中,便脸色微变。
不对劲,很不对劲。
下人们行色匆匆,脸上都带着惊惶之色,人来人往这么过去过来,竟没有一个人神色如常。
她敏锐地从中察觉到一丝不寻常的气息。
凌青加快脚步,匆匆往月露榭走去。
刚走到内院,便看到了库房的凝儿正急急地从主院方向跑来。凝儿看见她,顾不得打招呼,只是气喘吁吁地在她面前站住。
凌青问道:“这是怎么回事?府中为何如此混乱?”
凝儿看到是她,连忙抓着她道:“你可算回来了!你都不知道发生什么事了,现在府里都乱了套,我忙上忙下,不停地去找药材。”
“药材?谁受伤了?”
凌青心中一凛。不会是………陆沁出什么事了吧。
“是夫人!夫人!夫人中午去萧姨娘的醉春阁与她闲聊,用了些茶点。然后两个人说着说着话不知为何就吵起来了,紧接着夫人就吐血了!府医来看了,立马说是———中毒!”
中毒?
萧姨娘给林雪桐下毒?
凌青的眉头瞬间就锁紧。
怎么可能,萧姨娘绝不是这样的蠢人。她比谁都清楚,眼下这个节骨眼,她不能主动生事,更何况还是用下毒这种最容易被抓住把柄的手段。
所以一定是林雪桐自己………
好一招苦肉计。
凌青顾不上别的,放开凝儿,径直往月露榭走去。
刚到院门口,便看到陆沁正站在那里,被谷翠拦着,两个人似乎在激动的说些什么。待凌青进来,她们齐齐回过头,眼神都瞬间亮了一亮:
“凌青!你可算回来了!”
“小姐,到底什么情况?”她快步走过去。
陆沁摇了摇头,神色焦灼:“我也不太清楚具体的情况,只是听下人们说,她在萧姨娘那里用过茶后没多久,就和萧姨娘吵起来了,然后就吐了血。现在府中乱成一团,父亲和祖母都在栖桐院,我也要过去看看情况。谷翠刚刚就是非要和我一起去,我怕现在情形混乱,带上她会让她有麻烦。”
谷翠央求道:“小姐………您哪能一个人去,现在您与夫人的关系已经水深火热了,她还不知道会不会在别的地方阴你………”
“我和小姐去。”凌青突然打断了谷翠的声音。
陆沁和谷翠同时转头看向她。
凌青静静地站在那里,一如既往地没有表情。她只是看着陆沁,平静地重复了一遍。
“我陪您去。”
还是那听起来没什么人味的语调,冷静地过分,可在此时此刻,竟显得格外安心。
谷翠看着她,那颗七上八下的心似乎瞬间就放到了肚子里,她长舒一口气:
“小姐,您带着凌青去吧,奴婢也能放心一点。”
陆沁愣了愣,随即点了点头:“好,那我们……现在就过去。”
………
两个人匆匆赶到栖桐院。
刚来到主屋的门口前,就听到里面一阵哭喊声,声音之尖锐凄厉,一听就是陆皎的声音。
凌青与陆沁对视一眼,缓缓进去。
走进房里,一股浓重的药味扑面而来。隔着老远,便能看到林雪桐躺在床上,面色惨白,双目紧闭,的确是中了毒的样子。
而屋里的其他人,也都来齐了。
陆鼎风坐在床边,脸色阴沉,不知在想些什么。陆老夫人坐在一旁的椅子上,虽然面色没大的波动,但眉头紧锁,显然也是被这事惊着了。
而陆皎………她正趴在床边大哭大叫,声音之凄厉刺耳,让人烦得要命。
凌青看着不省人事的林雪桐,心想她得亏是真晕过去了,要是装晕,身旁还有个炮仗一样的人在这尖声狂叫,她要是林雪桐她非得气死不可。
“好了!哭什么哭,不想让你母亲好病了是不是!”终于,陆老夫人最先忍不住了,呵斥了一句。
陆皎听了这话,似是更委屈了,不仅没有收敛,还哭得更大声了。
凌青:“………”
她悄悄抬眼,看向另一侧。
只见萧姨娘跪在地上,那副永远娇媚鲜活,永远自信得意的面容,此刻却是一片惊惶,眼下似乎还带着点点泪痕。而她身边站着的陆微,也是小脸煞白。
陆砚修不在,听说他这两日出去游学,怕是一时半会回不来。
陆沁也快速打量了一下众人脸色,小心翼翼行礼道:“祖母,父亲。”
陆老夫人看到她,脸色稍缓:“你来了,快,给二小姐拿把凳子。”
陆鼎风也看了过来,只是他声音低沉,似乎疲惫至极:“沁儿来了,你身子弱,不适合久留,一会儿就回去休息吧。”
陆沁轻声应了一声,坐了下来。
她犹豫片刻,小心翼翼地问道:“祖母,父亲,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母亲她………”
话还没说完,就被打断了。
“还能怎么了!”陆皎猛地抬起头,通红的眼睛死死地瞪着萧姨娘,“是这个毒妇!是她要害死我娘!一个卑贱的妾室,竟敢谋害主母!父亲,你还不赶紧下令把她拖出去乱棍打死?”
“姨娘没有!”陆微不服,立即辩解道:“我姨娘不是蠢人!她为何要在自己的院子里,用自己的茶点,光明正大地给母亲下毒?”
“闭嘴!哪里轮到你这卑贱的庶女说话了!”陆皎厉声道。
“你———”
“都给我住口!”
一声怒喝响起,打断了陆皎和陆微的争吵。陆鼎风猛地一拍身旁的桌案,那厚重的花梨木桌被震得发出一声沉闷的巨响。
“还嫌不够乱吗!”他声音冰冷,“你们的母亲还躺在床上人事不省的,你们两个做女儿的,却还有心思在这里像泼妇一般争吵!陆家的脸面,都被你们丢尽了!”
他不愧是一朝重臣,只是冷冰冰一眼,别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直叫人不敢直视。
这番雷霆震怒,终于震住了陆皎和陆微两个人。
见众人都安静了,陆鼎风才又指向萧姨娘:
“你说。”
萧姨娘抬起头,泪眼朦胧,我见犹怜:“老爷,老夫人,妾身没有下毒!”
“那夫人为何会中毒?”
“妾身也不知道,夫人今日也是偶然来到妾身的院子,事先妾身只是按照规矩给夫人奉茶点罢了。所以又怎么可能会在这种时候下毒?这也太明显了,妾身就算再糊涂,也不会做出这种蠢事啊!”
她哭得真切,一听便是受了真委屈。
“况且………妾身一直侍奉夫人用茶,不敢多言。所谓的争吵,也是没有的。只是夫人看妾身这些日子管家不善,便说了妾身几句,主母教导,这是应该的,妾身不敢多嘴,所以所谓的下毒,刺激主母怒极攻心,妾身都没有做过!”
说完,她便用恳切的目光看向陆鼎风和陆老夫人。
陆老夫人面沉如水,只是端起茶杯,轻抿一口,却不置可否。片刻后,她才把眼光看向陆鼎风。
意思就是,这事她不管了,一切但凭陆鼎风处置。
陆鼎风的目光,在萧姨娘那张哭得梨花带雨的娇美脸蛋上停留了片刻。他眼神复杂,似有不忍,但更多的是………
不易察觉的审视。
他沉默了,屋内一片寂静。
陆微见状,咬了咬唇,“蹬”地一声跪了下来:“父亲!姨娘是何品性您最清楚,求您相信姨娘!”
陆沁似乎也有些动容,想要起身,却被凌青猛地按住。
凌青看着她的眼睛,轻轻摇了摇头。
陆沁似乎明白了什么,没有再动作。
“父亲!母亲如今病重成这样,在场的人只有萧姨娘一人,不是她还会是谁?难道是母亲自己害自己吗?”陆皎也歇斯底里地大吼道。
此话一出,更是所有人都僵住了。
陆鼎风也猛然一震,似乎是想明白了什么,缓缓将眼神从萧姨娘身上收回。
他身上最后一点不舍,也消失殆尽,周身只剩下一家之主的威严无情。
他沉吟了片刻,终于开口说道:
“…………皎儿说得对。”他淡声道:“萧氏,虽然你这些年来伺候我尽心尽力,但谋害主母乃是大罪。”
萧姨娘的心,随着这句话猛地沉了下去。她不可置信地看着陆鼎风,身子也开始摇摇欲坠。
陆鼎风没有看她,继续说道:“但念在你这些年伺候还算尽心,又为陆家产下一女………”
他顿了顿,给了最后一点“施舍”。
“………便罚你跪祠堂七天,禁足半年,即刻收回你协理中馈之权。”
萧姨娘彻底愣住了。
她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人。
她整个人的心冰凉一片,凉到她整个人彻底麻木。她不敢相信自己所听到的,她以为,如此愚蠢明了的局,一看就是林氏陷害,而眼前的这个男人这么爱她,一定会还她公道。
她没想到,他会如此决绝。即使与林氏已经毫无感情了,他还是偏向于她,就因为她是他明媒正娶的夫人!
没关系……没关系……没有他,还有老夫人。老夫人视陆府那位先夫人为亲女儿一般,所以在林氏进府后,一直对她颇有意见。而她与老夫人是一起的,老夫人定会为她求情!
她求助似的将目光投向老夫人。
陆老夫人却在此刻闭上了眼睛,一言不发。
萧姨娘猛然睁大眼睛。
这一刻,她才彻底明白了。
在主母面前,在陆家的颜面面前,她再受宠,也只是个妾。
哪怕所有人都心知肚明,她可能是被陷害的。但为了平息这场风波,但为了维护陆府的名声,为了保全一个“诰命夫人”的贤妇形象,她必须成为那个替罪羊。他们不需要一个不惜下毒陷害他人的阴毒夫人,她们需要一个无足轻重的人做交代。而她,就是那个可以被牺牲的。
所有的宠爱,所有的偏袒,在颜面面前,都不堪一击。
萧姨娘不由轻笑了出声,声音里尽是苦涩和自嘲。
在陆鼎风冰冷的目光下,她低下头,额头重重地磕在冰冷的地面上。
再抬起头时,她眼中的泪已经干了,只剩下一片死寂。
“………妾身,知错了。”
———————
从栖桐院出来后,陆微就如行尸走肉一般,双眼空洞地往前走着。
陆沁很是担心她,又不敢多说什么,只能小心道:“四妹妹………”
陆微抬起头,通红的眼睛看着她。
下一瞬,她再也忍不住,眼泪决堤而下。她哭着上前,一把抓住了陆沁的袖子,声音带上了一丝乞求。
这个一向高傲要强,尤其是在陆沁面前从不肯低头的少女,这是第一次,放下了所有的身段与骄傲。
“二姐……你帮帮我姨娘……求求你……”她似乎很难为情,却还是这样道。
陆沁看她这样,心中更是不忍,伸手将她揽入怀中,轻轻拍着她的背安慰着。
“好了好了,别哭了,我定会帮你的,你放心………”
凌青看着这一幕,心中也猛然一紧。
她看着在陆沁怀里哭得浑身发抖的陆微,垂下眼,表情里带着一丝极轻的歉疚。
“此事………怪我。”
话音一落,陆沁和陆微都停了动作,不解地看了过来。
“是我思虑不周。想必是我前几日与萧姨娘走得近了些,让夫人误以为二小姐已与萧姨娘结为同盟,危机感大起。于是,她便如此迫不及待,宁可用这样拙劣的方式,也要先将姨娘扳倒。”
凌青说完这话,不由低下头。
她哪怕内心再冰冷无情,终究还是做不到因为自己让别人受难,这种愧疚感会纠缠她一辈子。
她便静静地站在那里,等待着陆微的指责。她已经做好了准备,去承受陆微的所有怒火。
然而,陆微并没有。
她只是愣愣地看着凌青,眼中的泪水还在不断地涌出。
过了许久,她忽然猛地冲上来,就像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
“那……那现在该怎么办?你有没有办法,让我姨娘出来?”
听到她没有怪罪,凌青的心微微松动了一下。她就这么看着陆微,眼神重新变得坚定。
“四小姐放心,”她轻声道,“我已经有法子了。只是,要委屈姨娘,先在祠堂里待上一阵子。但我保证,一定会让她尽早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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