疯女人叫于昭霞，很好听的名字。
秦安曾经和我开玩笑说：“我们是看着疯女人长大的。”
确实，从一片混乱到神志清晰，又何尝不是一次长大呢？
于昭霞有一头泼墨一样的秀发，长发及腰，发质乌黑顺滑，让人看见她的第一眼，先记住的不是她的长相，而是那一头乌黑亮丽的长发。
她三十多岁，已经是徐娘半老的年纪，个子矮矮的，像是被那一头长发压制住了身高。
我住院时第一个记住的人就是她。因为她那时疯得厉害，不吃药，闹着回家，经常在上厕所时踩着冲水键不放。
之所以踩着冲水键不放，依稀记得有一个护士曾经被人叫到厕所里去拉踩着冲水键不放的于昭霞，拉着她走出厕所后，开玩笑对于昭霞说了一句：“我们于昭霞曾经掉厕所里过，所以对厕所有种执念是不是昭霞？”
当时于昭霞的反应是什么呢？有点不记得了，但她当时板着脸表情凶凶的，一头长发散乱，格外符合“精神病院里的疯女人”的刻板印象。
她不年轻了，眼角有了细纹，脸颊上的肉有一点松弛的痕迹，她脸上有轻微的雀斑，不难看。
我对于昭霞的记忆是一段一段并不衔接的两种极端，一端是于昭霞发病时踩冲水键，将用过的厕纸攥了满手不肯撒开，还有被护士用院服外套绑在约束椅上两只手不停地揉乱自己的头发，发出不成语句的胡乱字词的大喊，济宁口音浓重的嘟囔，呜呜的哭声，还有她撕厕所地垫再在护士监督下重新铺好的画面；一端是她冰凉的手指在头发中穿梭的温柔触感。
我与她，应该算说是关系良好吧。
她发病时我远远观看她哭，冲护士叫喊，看她把自己弄乱的地垫铺好，看她被护士绑起来，未曾搭过一把援手。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我对她相当敬而远之。
转变出自“院长选举”事件。
那是我第一次正面和她接触，给她说过的第一句话就是：“你愿不愿意支持我们当这里的院长？”
她当时扑哧一笑，像包容小孩子淘气玩闹的幼儿园老师那样，笑得脸上出现几道笑纹，“支持。我支持你们当这里的院长。”
没有问为什么，也不问支持我们当院长能给她带来什么好处，我与秦安当时“院长选举”，天地良心，只是临时兴起而已，但却意外给了我们许多额外的收获。
这种收获都很意外，意外地我们措手不及。
那天晚上，有三十多个人支持我们“当院长”，尽管对神偷老太来说是以给她杯子贿赂的形式获得支持的，但选票多少超过全区病人总数量的一半有于昭霞的一份力量。
那晚，除了拉院长选票之外，因为知道这里的病人记性差，秦安对我提议说，“不行，我们要多提醒她们几遍她们才能记住我们是院长，这些人机老太记性都特别差，我要达到之后我们一经过她们面前她们主动向我打招呼招手的程度。”
想想就很拉风。尽管这样有点中二病，但真正的院长路过她们面前她们都不为所动，而我们路过却盛大欢迎的场面实在太有诱惑力，于是我和秦安开始了“院长巡逻查房 ”模式。
在活动室里一圈一圈地走，找那些支持我们当院长的病人询问：“知道我们是谁吗？”如果她摇头说不知道，那我和秦安就来劲了，“我们是这里的院长。”
如果那人这时惊讶反问：“院长？你们俩是这的院长？”那我们更来劲，语气更温柔，“对，我们就是这里的院长，你就记住我们俩是院长就行了。记住昂，我们俩是这里的院长，以后有什么事儿可以来找我们，我们帮你解决。”“对对对，以后有什么事儿可以让我们帮你解决昂，可以过来找我们的。”然后就可以得到老太太的一个恍然大悟的表情，“哦——你们俩是院长——”
刚问完一圈，巩固了他们的印象，转头我们两个再去问“知道我们两个是谁吗？”十有**是老太太们茫然的表情：“谁？”这中间，时间距离差不了五分钟。
“院长查房 ”进行到第五圈时，我与秦安摸清了这些老太太的记忆力情况。
秦安气急败坏道：“今天她们记住我们俩是院长，没两分钟就忘了，我真是服了这些记忆力比金鱼还差的人机老太。”
我乐观道，“话不能这样说，还是有相当一部分人记得我们是院长的。”
“谁？”
“疯女人，红鼻子，军火老奶，眼线姐，粉粉，鸟姐，玫瑰，祁莉莉，嘉宁和张余芊，妇产科一把刀，唐波，鸟妹，泡面头，麻辣女兵，不爱穿袜子的那个护士，她们都记得我们是院长。”
“就算记住了又能怎么样？这里面还有几个问东问西很烦人不支持我们当院长的，连一半人都不到！”
“也对哦。”
于是崭新上位的两位院长陷入了沉默。
“算了算了，就这样吧。环境容纳上限就是这样，我们再努力也没用。”
“那我们给神偷老太拿的那些杯子怎么办？就数给她的最多，她还忘得最快！ ”
的确，神偷老太的那一票支持花费了我们大量的时间精力，在我与秦安递给她第三个我们费劲吧啦找来的已经出院的病人的杯子时，她才颤颤巍巍地说：“我不要了妮嘞，我有这么多杯子等过年都不用买了，谢谢恁妮嘞。”她顿了顿，又一抬手，“妮嘞你把头发扎上去吧，头发影眼。吃饭嘞时候掉进去喽。”
我与秦安笑着客套，“不用谢奶奶，这会不吃饭，等会吃饭的时候我们再把头发扎上去。”
神偷老太闷声道：“昂。等会吃饭扎是不。”
趁这会她还算清醒，我赶紧问她：“奶奶你愿意支持我们当这里的院长吗？”
“院长？谁是院长？”
“奶奶你说支持就行了。快说支持呀奶奶。”
“昂。”
神偷老太僵硬的一抬一只黝黑干瘦的手，只有小臂以下勉强抬了几十度，“支持！”
而每次问到疯女人时，她都会不厌其烦地用那种哄小孩的温柔态度说支持。
那是我印象里她第一次出现好转的征兆。
她很好她很好她很好，她只是突然之间生了病而已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章 疯女人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