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的脸,比尔沙其实已经忘记了。
当然记不住,因为他不是那种记性好的孩子,甚至有些呆笨,不然不至于这么久了还不知道母亲的骨灰在哪里,还在这个房子里被别人压榨劳动力。
他只知道七岁的时候,妈妈突然死掉了。
一同生活在公馆里却见不到人的爸爸出现在眼前,神情不屑又冷漠,眼神似乎是在看一只小虫子,居高临下地跟他说话。
爸爸说:“你的妈妈是被你害死的。”
年幼的比尔沙没想通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小心翼翼地仰着头看他,“被我?”
“被你。如果不是因为你,你的妈妈怎么会死?”与他有一层亲人关系的年长者不耐烦地重复一遍,“所以你要赎罪,懂吗?你还记得你妈妈的愿望是什么吗?”
比尔沙声如蚊呐,“妈妈想看极光。”
“如果你赎清了你的罪孽。”他的父亲生硬地露出一个笑容,“我就把她的骨灰给你,你就能带着她去看极光了。”
比尔沙眨了眨眼睛,他是个怯懦的孩子,面对父亲离开的背影,纵使心中的茫然与悲伤简直要把他憋死,他也不敢出声挽留。
他仿佛一只被死死掐住了嗓子的鸟,想要做出挣扎,但一切努力都是徒劳无功,最终等待他的结局只有无力地窒息而死。
可是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力气让他突破了桎梏。
“等等。”比尔沙呢喃一样地说,“等一等,那书签呢?”
他的爸爸“啧”了一声,不耐地回过头,斜眼俯视着他,“什么书签?”
比尔沙伸手比划了一下,又很快缩回去,“就是妈妈留给我的书签……还没有做好,但妈妈说那是给我的礼物。”
他的爸爸冷笑一声,“去问死人吧。”
高大的身影彻底离开了。
比尔沙站在原地,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好困惑,好困惑。
他委屈得直掉眼泪,无措地低下头,看着自己空空如也的手心。
妈妈,他不是个聪明的孩子。
如果是聪明的孩子,就不会像他一样无所适从,他这副模样,不就是一条被狠踹了一脚的落水狗吗?
他想念妈妈的怀抱与泪水。
不知道为什么,妈妈总是在拥抱他的时候哭泣。拥抱是那种会让人掉眼泪的东西吗?
忽然有人轻柔地拍了拍他的头。
比尔沙猛然回过神来,慌张不已。
他居然在客人面前走神了。
眼前这位客人的表情仍旧寡淡,但那双铁灰色的眼睛却好似拨开了一层纱罩一般显露出一丝锋利,宛如冰山探出海面的一角。
但这丝锐利很快被他收敛得滴水不漏,神柱的嘴角挂上一丝微小的笑意,很平和地告诉比尔沙:“垃圾还没收拾干净。”
比尔沙还是那副呆愣木讷的样子,“垃圾?”
这一刹那,比尔沙的脑子里飞快划过了几张脸,祖父的,祖母的,父亲的,仆人的。
一样物品被递到他面前,比尔沙低头看过去。
比尔沙熟悉公馆里的每一样东西,毕竟公馆里的杂活都是他在负责。
这是他昨天清理杂物时不小心落下的一截钢管。
他缓缓抬头,正好与那双捉摸不透的灰色眼睛对视。
长着一副柔美面孔的客人对他浅笑了一下,“这是你的东西对吗?很好用。”
很好用?但那只是一截废弃的钢管而已,能用来干什么呢?
比尔沙努力思考了一下。
他回想起一件事。
某次他接到了一个杀人的委托,拿着小刀去戳目标的脖子的时候,一身酒气的男人很惊恐地挥舞起自己华美的手杖,想要抵抗。
被手杖打在身上的感觉,说实话,有点痛。
沾满灰尘的钢管和那根精致的手杖,不是一模一样吗?
“你想要回母亲的骨灰,对吗?”灰眸的客人温言道,“与其无望地等待别人施舍给你,不如主动一些,从别人手中抢回来。”
比尔沙认真地听着。
良久,十四岁的孩子展露出一个属于这个年纪的腼腆微笑,“我明白了,谢谢您。”
比尔沙接过那截钢管。
他无言地转过身,一步一步走上了楼梯。
神柱一回头,发现协会的人目光各异地看着他。
他没理会,说话的语气还是轻飘飘慢悠悠,“我们跟上去吧?”
“……”
空气里早就充满了诡谲危险的气息,越关山和程桉不敢轻举妄动,只转了转眼珠,看向身前的首席。
似乎从踏进伊什梅莱的大门开始,主动权就一直掌握在神柱的手里。就在刚刚,被什么东西控制住的感觉忽然达到了巅峰,让人心脏猛跳。
只用了莫名其妙的一两句话,比尔沙却像是被蛊惑一样,那一瞬间完全变了个人。
有什么东西正在脱离掌控。孟诸野脸上没有半分情绪,他摁下心中蠢蠢欲动的危机感,忽然发觉自己以前的心态错得离谱。
他本来以为自己把神柱绑回来是百利而无一害,有那枚莲子在,就算他不是那些所谓的使者,也能让神柱言听计从。
神柱……难道不是非常听话的,非常好用的木偶吗?
孟诸野猛然意识到不对劲,他那颗被“获得了神柱”这件事所带来的喜悦冲刷得晕眩的大脑一瞬间清醒了大半。
所谓沉睡数百年,为杀怪物而诞生的人偶,这个头衔实在是太过有欺骗性,加之神柱一直以来的沉默与纵容,他居然得意忘形,以为自己能将神的化身握在掌心里。
他需要重新思考以何种态度与神柱相处。
越关山与程桉规规矩矩地站在一边,看天看地,在铺天盖地的沉默里发觉了一件荒诞的事。
……没想到首席还有玩脱的一天。
短短十来秒的时间,孟诸野已经调整好了脸上的表情。
他的声音变得更为谦逊有礼,“好,如您所言,我们快去看看比尔沙要做什么吧。”
他这话一落地,神柱的目光蜻蜓点水一般从他身上倏忽而过。
系统诧异地看了孟诸野一圈,【这小子怎么突然让人舒服很多。】
季挽若有所思,“他不再认为自己对我有绝对的掌控力了,所以收敛了一点。”
既然孟诸野这么能屈能伸,季挽也不介意给他一点面子。
神柱悠然迈步,古朴的丝绸衣摆荡起闲适的弧度。
孟诸野低眉,屏吸静气地等待。
……神柱走到了他的身后。
他听见神柱的声音,一如既往像止息的湖面,夜里的微雨,“走吧,我的使者。”
孟诸野猛然松了一口气。
使者?
孟诸野仔细咀嚼这个名头,他哪里能称得上是神柱的使者?那颗莲子对神柱而言恐怕一点作用没有,最多就是把自己的想法传递到神柱那里去而已……这么说起来,他完全感知不到神柱在想什么。
……或许神柱重塑了肉身之后,完完全全可以自主行动。
也就是神柱太宽容,才显得自己好像真的可以操纵他。
孟诸野喉头有点泛苦,觉得自己简直就是个蠢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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