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遭的衰颓之景接连开裂，豁成碎片，逐渐为一片苍茫的白色淹没。
虞堇堇出了鉴灵镜，抱膝蹲于地面，望着小窗外的一轮圆月出神。
月色银白，与暗色天空交际的弧线渐趋于模糊，让那银白变了灰白。
良久，她揉揉眼，轻轻吸吸鼻头，再转向身侧的庞然大物。刚刚所见不是小宝的记忆，而是小彩蕈半颗妖丹唤起的三个片段。
现在可以确定，小宝是人而非赤灵妖！只因体内有半颗小彩蕈的妖丹，才会变成如此模样：人妖共体，时而人身，时而妖身！
可妖丹是赤灵妖之根本，失之必会因灵力溃散而丧命，小彩蕈将妖丹交于海棠，那便是抱了只身赴死的决心。
但他也理应知道，妖丹灵气十足，而人妖有别，**凡胎非但承受不了妖丹的灵力，而且体内的精气还会为妖丹吸取，进而变得人不人，妖不妖，唯剩一具没有意识的躯壳，与活死人也无甚区别！
他既然要救小宝，为何又要同意将妖丹植入小宝体内？
想起破庙里他在石像之下苦苦哀求的场景，虞堇堇心中顿时有了头绪。
她将手掌紧紧贴于白白的蕈肚上，蕈肚既软又糯，她掌中所凝之气不费吹灰之力便进入对方体内。
皎洁月色从她额头慢慢落往地面，她忽感手心传来一阵灼烫，如火烧一般。她收回手，拧眉再次探去。
灼烫之力再次袭来，她借势推出一股真气，潜入涌来的灼烫之力，直达此力根源。
而其根源之处，正是妖丹所在，她能感觉到，妖丹里有一缕薄弱的残魂。
原来如此！
她垂下眼眸，默然收回覆于蕈肚上的手。
妖丹的灵气为那股灼烫之力禁锢，不至于让灵气四散，吸人精气，反能集齐所有灵气强留那一缕残魂。
若所猜不假，那残魂该是小宝，而那股充斥着攻击性的力量便是来自海棠！
可那力量虚实相依，富有野性，叫她也琢磨不透。
不是蓬莱所传，极像是魔族的路数。
魔君早在一千五百年前被伏朔战神斩首，其族人远居赤溟幽渊，与天蝉山的赤灵妖一样，无令不得出界。
可叛逆的心终究拴不住！
这些年来，单单是她遇见的魔徒就有成千上百个，在此处遇上魔族的术法也并不稀奇。
海棠一去人间便是五百年，时移世变，沧海桑田，五百年确实能改变很多东西。只是她万万没想到，海棠会与魔族有关系！
她好奇，这五百年海棠究竟发生了什么？竟能将她们所有的过往都抛诸脑后。
她将头斜枕于蕈肚上，软软的很是舒服。
修养两日，定要找海棠问个清楚！
“仙子！”老牛走到她身旁，“您怎么了？”
虞堇堇侧身望他，满脸疲累：“老牛，有酒吗？”
——
玄灵楼不仅位置极佳，观景也能称绝，坐在楼顶青瓦飞檐之上，一城烟火能尽数收于眼底。
上空孤月高悬，虞堇堇几口凉酒下肚，心里竟出奇地变得舒畅了些。
怪道会有一醉解千愁之说！
“虞堇堇！”
一玄衣人在她身旁驻足。
虞堇堇抬眸看他，他清冷的眼梢下竟有丝丝红晕，她抿嘴一笑：“郎君有事？”
柳承意微微侧身，一手展在身侧，一手紧握剑柄。
“你的伤，如何了？”
他突来的关心，倒让她有些诧异，但想着幻境中与他的关系，她瞬感不妙，忙撂下手中酒杯，满脸认真：“没事没事，郎君不必介怀，那只是未书幻境，做不得真的。何况伤我的不是你，而是那写书之人。郎君不用放在心上的！”
柳承意斜看她一眼，而后下视楼宇，嘴角勾起极小的弧度：“是做不得真！”
“嗯嗯！”虞堇堇用力点头。
“你还记得我们如何出的未书吗？”柳承意俯视她，她圆圆的脑袋刚及他腿弯，“我毫无印象！”
虞堇堇仰头望他，微微摇头：“我也不记得了！”
柳承意收回目光，眺望高空的一轮明月：“我听师父提起过未书，是上古神器，再加上那妖女的道行，仅凭你我之力，根本出不了幻境！”
月光下，他侧脸立挺，眉色如墨，一排长长的睫毛不时颤动，而那眼尾似有一颗痣，一颗很不一样的痣。
虞堇堇举目盯着那痣不放，片刻，浑身猛然一颤，她突然站起来，向他靠近。
“你怎么了？”柳承意怪异地看着她。
“你这里有颗痣！”虞堇堇抬手刚要触及，手却突然顿在他鬓角一侧。
似痣也不是，有些像划破皮肉凝成的疤痕，虽小小一颗，却有花瓣的弧度，不黑却红，色如朱砂。
虞堇堇满眼惊措，昔日她不服大师兄管束，对他极为不满，想了很多办法去对付他。
有一日，师兄躺在藤椅上小憩，她拿着一只花形玉笔，从芍药那儿蘸取了一笔朱砂，颤抖的手在师兄脸上比比又划划，可尖润笔尖怎么也落不下去。
然而，师兄蓦地睁眼，冷厉的眸子如刀子般朝她扎来。
本就握不紧玉笔的手猛然一抖，玉质笔尖直直朝他戳去。
不偏不倚，恰好是柳承意眼尾这个位置。
“你......你干什么？”
柳承意黑眸微颤，身体绷得僵直。
“这颗痣哪来的？”虞堇堇直勾勾地盯着他。
“嗯？”
柳承意嗔怪地眨眨眼，意外地回答了她：“从小便有？”
“从小便有？”
虞堇堇呐呐念着，一样的模子，相差无几的性情，甚至连这颗有故事的朱砂痣也一模一样。
这一刻，她可以确定，眼前的人就是她的临枫大师兄。
心头一股血气翻腾，再涌上脑门。
“师师师……师兄！” 她收回手，打开肩膀，在他身前站得笔直。
柳承意似有被她这阵势给吓到：“你……你干什么？那只是幻境！”
幻境？
虞堇堇眨眨眼，以极小的弧度抿住了嘴巴，有些尴尬地蹲了下去，忙找由头：“嗯......那个……你那颗痣和我师兄的有些像！”
柳承意眉心微微一动：“你真有师兄？”
虞堇堇点点头。
柳承意瞥了她一眼，又看了看瓦砾上的两坛酒，冷声道：“这几日就不要出去了，幻境的事……也不要多想，酒……也不要喝了，你先将伤养好，那妖……海棠，我会出去找她。”
说完，他拾起瓦片上的两坛酒，转身离开。
虞堇堇静静地盯着他，心中犯难。
他是师兄转世，是来人间历劫的。
若是待他历劫归来，想起这段人间往事，尤其是幻境中那段荒诞过往，他会作何想？看她可会越发的不顺眼？
会，一定会！
那画面她似能想象出来，他身着一袭玄衣锦袍，剑眉深锁，面覆寒霜，回眸的眼神似要刀人。
她双眸微震，紧抿嘴巴。不行，不能让他想起来！
她将手伸向他，掌中漫出红光，高声道：“郎君且慢！”
柳承意止步，不似往日般冷傲，他的声音竟意外地温和了许多：“何事？”
虞堇堇将红光快速推向他：“有些事，还是不要记起来的好！”
红光从他眉心直入脑中，他察觉到有异物入体，阖眼晃晃脑袋。
不过一盏茶功夫，虞堇堇手中红光便消失殆尽，她手缓缓下移，不远处的柳承意也慢慢在她眸中重现。
柳承意扬起下巴，惊怪地探了探己身所处之地，看了看虞堇堇，眸色疏离，不似先前。
这样便对了！虞堇堇总算是松快了些。
柳承意收回目光，似在质疑眼前的一切，从小树林回来，他和虞堇堇都受了伤，只是他从来不上楼顶，他来这是要做什么？看着手上的两坛酒，他似才想起来，是来拿她酒坛子的。
未做过多停留，他转身一跃而下，从楼顶消失了！
虞堇堇舒心一笑，再次坐回原处，意外发现杯子里还留了一口，趁人不在，举杯一饮而下。
她从师祖那偷偷学过三千灵锁，虽不精通，但勉强还能封锁柳承意在幻境中的那段记忆。
幻境的事，于她和师兄来说，终归都是难堪。
不要甚好！
即刻，她看向楼顶一隅：“出来吧！”
蹲在檐下一角的孟小鱼面带微笑地伸出头，尴尬地缓慢挪过来。
他把手中的食盒打开，递给虞堇堇一碗棕色汤药：“姐姐，我......我是来给你送药的，刚刚什么也没看见！”
“你叫我什么？”
“啊？”孟小鱼眨眨眼，才反应过来，“哦，师父！”
虞堇堇接过药碗，几口下喉，再将碗还给他。
孟小鱼一眼瞥见她身侧的酒杯，迟疑道：“酒大伤身，师父的伤尚未痊愈，还不宜饮酒！”
虞堇堇哼笑一声：“说吧，你如此讨好我，究竟所为何事？”
孟小鱼眼眸低垂，双手不知所措，稍息，他在她身旁坐下，压低声音：“师父，有句话憋在我心里很久了。”
他看着她，一脸真诚：“其实海棠不是真的海棠！”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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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朱砂埋痣旧时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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