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年前，茹愿刚被送到寺庙的时候，不能适应寺里的生活，六点的早课，她往往总是错过，时间一久，茹愿倒不像来修行的，反而是来游玩的，毕竟还是孩子，性子野，过于无聊想家的时候，她心中有闷气，虽然香客很多，却一点活人气都没有，想着在这里连饭菜都不敢多吃，于是好几次她偷偷将香客带进来的供品藏进自己房中。
主持发现后，让她跪在香堂上抄佛经，她不抄，有几个尼姑吓唬她要把她撵下山，她心里害怕，知道了离开这里无处可去，眼泪汪在眼里，但是仍然倔的一句话也不说，后来她就被送进了山顶的瓦房，送到了师傅身边，那是个四十多岁的女人，一双素色眉眼极为漂亮，却是罕见的没有任何波澜，主持把她推进黑漆漆的屋子里，师父从房间里出来拉她的手，主持说，以后茹愿就跟着她了。
同吃同睡的很多年间，茹愿太过依赖师父了，所以即便她日思夜想父母站到她面前要把她接走，她也不愿离开。
师父离开前一双瘦骨嶙峋的手拉住她，告诉她，这世上总归是一个人来去，越是依赖，越是不得。
这份依赖从父母到师父再到宋祈，茹愿越是要抓住，越是抓不住。她早就清楚的知道宋祈的异样，她偷偷看过宋祈的笔记本，偷偷把笔记本里的内容拍下来，她知道宋祈不堪的过往，正因如此，她不想季杰**裸的抓开宋祈的伤口。
“我不想对她做什么，”季杰甩开茹愿，“但是她得知道她自己在做些什么！”
“她什么也没做。”眼底的倔强一如当年，季杰打量她，又从烟盒里抽出一根烟叼着，“包庇窝藏，最高十年有期徒刑，你的到底是在帮她还是在害她？”
茹愿手上的力气一下子没有了，季杰推门离开，茹愿看见他背影坚决，越走越快，最后小跑起来，她就知道，很多事如师父说的那般，越是想，越是不茹愿。
绥德往南进城的那片儿原本是个工业园区，后来因为发生过一次火灾，死了不少人，加之效益不好，好几个老板联合跑路，厂子自然而然就倒闭荒废了，本就是城乡结合处没有人，出了这个事儿，厂子后面仅有的几户人家也就搬走了。
院子里杂草重生，木门斑驳枯槁，仿佛轻轻一碰就会倒下，那把生锈的铜锁难以捏合，宋祈蹭了一手的铜臭味，使了半天力，最终以她一脚踹翻铁闩而告终。
“他妈的。”她低声骂了一句，一屁股就坐在了草堆上，头发湿漉漉的还未干，冷风吹过来，头皮冻的格外疼，她抖了抖手中的外套顶在头上，手机在口袋里震动不停，她刚想接，一双满是泥泞的大脚就出现在她的视线里，顺着裤腿往上看，孙建明那张蓄满胡须的脸和极为阴沉可怖的眼神，还是让宋祈吓得屏了一下呼吸。
“怎么不进去？”孙建明手里拎着红色的塑料袋，宋祈注意到里面装了几桶挂面和几根胡萝卜。
宋祈起身，“那破门打不开。”
孙建明没说话，反复环顾四周，凑近宋祈，“你来的时候没人跟着吧？”
宋祈吐了口口水，“你当我是你呢？”
孙建明冷笑，和多年前那场火灾上的一样的令人作呕，不同的是，他已经老了，皱纹爬了满脸，那双宽大粗糙的手攀上宋祈的腰间，迅速掐了一把，“胖了。”
他常年在工地干活，手劲实在是大，宋祈忍不住痛的叫出声来，却还是跟着他进了院子。
跨过露天的台阶，二楼的环境勉强可以住人，也便于观察四周情况，宋祈拉过小凳子坐下，点着一根烟，“我不能再来找你了，”烟雾缭绕，宋祈双眼微眯，“我他妈不想进去。”
孙建明从袋子里掏出根胡萝卜，用指甲掐去上面的泥土，就这样吃了起来，他坐到宋祈对面，悠悠开口：“你别忘了咱俩一根绳上的蚂蚱。”
宋祈觉得牙根疼，“谁他妈跟你一根绳上的蚂蚱，老娘可没杀人。”
孙建明笑开了，胡萝卜分外脆生，他嚼了一口又一口，直到宋祈手机屏幕亮了一下，他才起身走到窗前，将剩下的胡萝卜用力丢出窗外。
点开聊天框，一张张触目惊心却又不堪入的照片就这样袒露在宋祈的面前，她一张张翻阅过去，眼睛死死盯着屏幕，却又极为空洞，思绪似乎也随着照片回到了那一个个难熬的夜。
视频里的笑声她现在听都觉得十分刺耳。
依旧是那个声音，依旧是那个语调，她听见孙建明问，“好看吗？小时候的你。”
宋祈只觉头晕目眩，手里的手机重的好似一块砖头，坠的她胳膊分外疼痛，突然，她猛的起身，大叫着将手机摔在地上，屏幕瞬间黑掉，她冲过去眼底的怒意像是要烧死孙建明，低吼:“你为什么不肯放过我？你到底要我怎么样？为什么？！”
城市的萧条体现在傍晚五点的公路上，汽车鸣笛声似乎穿透了两层厚玻璃，传到宋祈耳朵里的时候，就只剩下回音了，身后破烂的席梦思仿佛又有一根弦断了，咔哧一声弹起些许灰尘，宋祈冷的脚底发麻，她突然想立刻回藤花胡同，吃一碗小尼姑做的热汤面。
“我能要你怎么样？”胡萝卜混着烟酒味扑在宋祈脸上，那双粗略恶心的大手落在腰间，宋祈闭上眼，她似乎早已习惯这样沙硕般的触碰，粗重的气息吐在耳边，宋祈听见他用一种极为骄傲的语气说:“我要你和我一样，活的提心吊胆，生不如死……”
——
已经整整两天，宋祈都还没回来，茹愿尝试给她打电话，那边传来机械的提示音，她的手机关机了。
或许是太忙了，手机没电了吧。茹愿这样安慰自己，她没在理发店住，在家里憋了一天，傍晚去超市的时候，宋祈的店门还是关着的，等她再回来，宋祈的电车已经停在廊檐下，门敞开着，茹愿心里头一惊，几乎是飞奔到店门口，她小心翼翼将门缝隙推开大了点，正巧宋祈从厨房出来，见到她眼皮一跳:“你属狗的啊，我一回来你就闻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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