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欸,你字季秋吗?”,封茂实一边拉着车一边同车上的董诺谈着话,“季节的季,春秋的秋吗?”。
董诺摇了摇头,意识到封茂实看不见自己动作后又莞尔一笑,“季节的季,山丘的丘”。
“季节的季,山丘的丘“,封茂实重复了一遍,像是在品尝这两个字的滋味。
“取然诺之意吗?延陵季子兮不忘故,脱千金之剑兮带丘墓?”
“你知道啊”,董诺有点开心,“大家要么不知道,要么猜错来由”。
“我爹给我取名时,格外沉迷春秋战国那段历史,尤其喜欢《史记》中的刺客、游侠列传。”
“那是个古老又美丽的时代,周礼遗风尚存,中华大地上的道德观念还未被连年的战争打破,信义仍然是评判人的标准”,董诺摹仿着记忆中老爹热切的语气和神色吟诵着,“今游侠,其行虽不轨于正义,然其言必信,其行必果,已诺必诚,不爱其躯,赴士之厄困,既已存亡死生矣,而不矜其能;国士遇我,则国士报之;布衣之徒,设取然诺,千里诵义,为死不顾世。”
她说着说着自己先笑了起来,“我取字时他还建议我取个聂政、郭解之类的字。我笑他真是个死读书的老头子,哪有女孩子取这么凶气煞煞的名字的。”
董诺把脸一板,右手作抚须状,声音也变得瓮声瓮气,“这些都是为忠义而死、死不旋踵的壮士,正好震慑震慑那些贪图我女儿的宵小之徒”。
一阵清脆的大笑声从后座传来,笑声仿佛冲上云霄,驱散徘徊了一晚的阴云。
封茂实也不知不觉地勾起嘴角。
“最后我还是自己取了一个”,董诺弯着腰,将下巴枕进双掌中,“季礼路过徐国,徐君流露出想要宝剑的表情。季礼心中暗暗承诺,出使晋国归来就将宝剑送给他。可出使晋国回来时,徐君已经去世,季礼就脱下宝剑挂在徐君墓前的树上。这是一个跨越了生死的承诺的故事,我很喜欢,我的字也由此而来。”
“我告诉我的朋友们字时,他们都没猜出来由呢。毕竟这句歌谣太过短小又太过古老了。你是从哪知道的?《淮南子》吗?”
封茂实也笑了,笑得很温柔,“以前跟着我爹读书时,曾经很是沉迷于民间佚名人士创作的诗歌童谣,《战城南》《平陵东》《西洲曲》《饮马长城窟》,它们的韵律、情感、字词都美的不可方物。这首《徐人歌》也是我很喜欢的一首诗。”
董诺心内默默地念过这几首诗,眼内的欢喜之色越发明亮。
“对了,你有字吗?能告诉我吗?”,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董诺扒着车侧的雨帘问。
“我没有”,封茂实失笑。
“我的名字来由也简单,我爹当年请算命师傅算了一卦,他说我这一生少顺遂、多磨难,要多注意身体。他就给我起了这个名”。
他慢慢地停下脚步。
“太……”,封茂实说到一半,想起董诺不让叫太太一事,又不好意思直呼其名,“额,到了”。
董诺眼内闪过一丝遗憾,竟然有些依依不舍。
她已经许久没有同人这样畅快地谈过话了,在这辆小小的车内、在皱皱的雨帘庇护下,她好像还是从前那个指点江山文字的少女。
鞋一落地,她就要回归到董太太的社会关系内。
她下了车,站在门口,和封茂实告别,“再会”。
封茂实:“再会”。
两人都没转身,似乎都不愿当那个先离去的人。
封茂实笑了一下,回头拉起车,抬头又和董诺告了一次别,“再会”。
董诺注视着那人那车的离去,觉得和往常平静无波的日子相比,今天的境遇仿佛一场幻梦,跌宕的有些不真实。
她转头望着小楼的灯火,浅浅地叹气,缓缓地走了进去。
封蓉直到第二天清晨煮粥时,还在困惑,董诺昨天去哪了,冲出家门的时候怒气冲冲的,晚饭也没吃,深夜回来时心情却好了很多。
更困惑的是,为什么一会儿不见,任务进度条突然暴涨到了30%。吓得封蓉昨天晚上反复检查这玩意是不是坏掉了。
在连环轰炸call吵醒柴司长和汤科长后,再三确认了面板没坏的封蓉心中五味杂陈。
封茂实居然懂得趁虚而入,干得实在漂亮。这是一开始的惊喜。
他不是忙着挣钱养家还债吗,哪来的时间撩妹。这是之后的困惑。
自己这几周的努力居然还不如她哥一晚上的话疗,那自己这段时间不纯纯白做工。这是对比了她和他哥的付出与收获后,生出的浓浓的挫败感。
算了算了,封蓉安慰自己,总归是件好事。
不过完全脱离掌控的局面还是让封蓉很不爽,她还不知道两人现在进展到哪了呢,被瞒在鼓里不止会对月老的心里产生损伤,还会对月老工作的开展产生妨碍啊。
这决定了她接下来是采取直截了当明牌撮合,还是为小情侣营造暧昧氛围,还是装病希望哥哥在自己死前能娶一个嫂子的策略。
没办法了,既然没人告诉她,封蓉决定自己上,打探出个水落石出。
她蹑手蹑脚地凑到董诺的桌边,探头探脑地观察董诺在干什么。她的案头还摆着那几本关于北京的书,她本人则拿着钢笔在横纹的稿纸上沙沙地写着什么。
顿、折、撇、捺,封蓉看着一道道清秀的字迹印在纸上,一时入神,着了迷。
分割性的句点落下,董诺稍稍喘了口气,注意到一旁窥屏的封蓉。
董诺还没来得及责问封蓉,封蓉反而勇敢地A了上来。
“太太在写文章吗?”
董诺被她打断了原本想说的话,懵懵懂懂地顺着她的问话回答,“嗯、嗯,是啊”。
“记录童年?”封蓉问道,她刚刚偷看到了一点内容。
“不止童年”,董诺笑了起来,“少年、青年,我想把我记忆中的北京全部写出来,这样就不怕哪天会忘记了”。
封蓉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董诺正想教训教训她不要在自己工作的时候靠近,却被封蓉的又一个提问打断思路。
“太太写这些文章,打算投稿到外面去发表吗?”
“诶”,董诺的脸上出现了一瞬的空白,“我没想过啊”。
封蓉眼中冒出精光,继续循循善诱:“为什么不呢,太太辛辛苦苦写的文章不希望被别人看到吗”。
董诺摇了摇头,“我在北京发表过文章,多为时事评论,或者是新闻报道。这种稚嫩的文章,又是这种散文,不是名家之作,报社是不会采用的。”
封蓉被这种务实的思维打击到了,她本来还希望给董诺找份工作,让她赶紧摆脱鲍修德的经济控制,之后方便离婚呢。
她还想再努力下,不死心地继续问:“就没有别的办法吗,走走后门之类的”。
疑惑布满了董诺的脸,“你为什么一定要我发表文章呢?”
封蓉被问住了,她确实无法解释为什么自己比董诺这个作者还上心。她绞尽脑汁,勉强编了个借口,“适、适当工作对太太的身体有好处的,我娘和我说人闲下来就容易想东想西,思虑伤身啊。”
“那有什么”,董诺一脸的不知所谓,“那些不能发表的文章也是我花费时间精力写的啊”。
“是、是哦”,封蓉讪讪地答,心内埋怨自己说出口的话不带脑子。
她转过身,正想逃离这个尴尬的场合,身后却传来董诺的一句“等等”。
封蓉转头观察董诺的表情,那既非嗔怒也非严肃,而是很少在董诺身上出现的犹豫。
“你刚刚看到我写了什么吧”,董诺眼神有些躲闪,“你觉得我写的怎么样?”
“嗯?”,封蓉又把头凑过去看了一眼,“挺好的,很不错啊”,她努力地从自己贫瘠的词语库中掏出夸赞之语。
“就,只有这一点吗”,董诺的语气低落下去,眼中也很是失望,“没有别的了?”
封蓉头皮发麻,没想到到了民国还要做阅读理解,她立马为自己开解,“太太,您知道的,我是个俗人,我觉得这文章好,可实在说不出好在哪里”。
“是吗”,董诺小声说道,她话题一转,问起昨天的事,“鲍先生走之前,有说什么吗?”
封蓉心里一紧,小心翼翼地回复:“鲍先生走之前交代我们告诉太太,周五准时赴宴,他到时候会驱车来接。”
董诺脸色阴晴不定,她嗫嚅着,终于还是没有说什么,只以手扶额,长长地叹了口气。
封蓉也在心中腹诽鲍修德的厚脸皮,被董诺那样劈头盖脸地骂了一顿后,居然还能装得没事人一样吃了晚饭,交代赴宴又扬长而去。这种唾面自干的精神真是让封蓉长了见识。
“太太如果是不想赴宴的话”,封蓉脑内突然冒出了一个好主意,“我倒是有个想法”。
“你有办法”,董诺提起了兴趣。
封蓉满肚子的坏水咕嘟咕嘟地冒着泡,“我们只要想个办法让鲍先生以及他的那帮同僚忙于其他事,他们自然就无暇聚会了”。
“可是”,董诺疑惑,“他们怎么会突然有其他事要忙呢”。
“简单”,封蓉眼□□出阴险的光,“咱们来个击鼓骂曹”。
PS:“延陵季子兮不忘故,脱千金之剑兮带丘墓”——佚名《徐人歌》
“今游侠,其行虽不轨于正义,然其言必信,其行必果,已诺必诚,不爱其躯,赴士之厄困,既已存亡死生矣,而不矜其能;国士遇我,则国士报之;布衣之徒,设取然诺,千里诵义,为死不顾世。”——《史记·游侠列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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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再会,交换姓名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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