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林慈出来时,已是黄昏,斜阳西沉,鸟兽归巢。
戚垂雪仍在榻上昏睡,只是面容红润了些,不再像纸一般苍白无力。
他不会记得那无数次的循环,也不会记得雪原中两人共同走过的路。或许听起来有些伤感,但记不得最好。
林慈想,他可不想被戚垂雪掐脖。
他推开门,一旁候着的小厮见他出来,急忙带他去见李老爷。一边走一边叨叨着老爷有多着急,刚才受不住了才去休息了一阵。
谈话间,小厮朝天空指着:“您瞧,这流苏树已经有开花的迹象了——多亏齐公子鼎力相助,我们老爷必有重谢!”
林慈却并未望去,只道:“等这棵树花盛时,我和齐公子再来叨扰。”
他们向主院走去,临近李老爷住所时,却被告知他老人家已经休息了。小厮只得悻悻地把林慈送出李府。
他暗叹林慈的倒霉,刚准备返回时却被一股灵力定住,而后小厮昏昏沉沉走了,没有什么不舒服的,只是不知道自己刚才再做什么。
林慈做完之后心里道了个歉,停驻时却听见身后传来微小的声响,他一回头,一个穿着短褂的人匆忙跑了。
若是平时,他必然亲自处理,可事急从权。
林慈往回赶的同时不忘让影人返回房间,自己则直接从客栈二楼翻了上来,偷梁换柱,替换掉了影人。
影人,顾名思义,是以影子化作人形。
可林慈把影人收回去时,却闻到了浓郁的酒香,随着他的动作,影人喝的酒也转移到了他身上,虽说作用有所削减,可依旧让他醉的不轻。
早知道就不点酒了。
明明度数很低,为何还是醉的如此厉害?
他迷迷糊糊地想着,身体却趴在了木桌上,木桌吱呀了几声,坚强地承受住了一位成年人的大部分重量。
好晕……
恍惚间,他听到有脚步声靠近,醉了之后听觉格外灵敏,就连如此轻的声音都听的出来。
平缓又沉静,像落了一个春天的花。
那人凑近屈指敲了敲桌子,林慈不满,可又睁不开眼睛,身体一半是麻的,另一半是软的,所以只得口头警告。
“谁啊你,扰人清梦小心铁窗泪。”后面是一连串的咕噜声。
那人不听,又敲了几下,扰得林慈想对着他脑壳也来几下。事实上,他也这么做了——用一节尚可活动的指关节,对着声音发出的地方敲了三下。
被他敲的地方凉凉的,表皮柔软却带着骨骼的硬度,林慈敲第一下时似乎有点措不及防,想伸回去,却没有林慈速度快。
之后敲桌子那人似乎被震慑住了,老实了起来,没有再扰人清梦。
“什么是铁窗泪?”这声音冷冷的,像冰雪砌出来的。
林慈转了个头,不乐意搭理他,但又怕那人继续敲桌子,于是随口应付道:“就是一个大房子,包吃住,包就业,如果你住进去,里面会有很多友爱的领居,就隔着一条走廊,他们时刻希望和你有一场深入灵魂的交流。”
那人似乎被他逗笑了,发出一声短促的气音,轻渺如山间云雾,却又难以被人忽视。
于是直到最后,林慈也在迷迷糊糊地想,这人是谁啊,笑点低到和戚垂雪有得一拼,这俩人是从小到大都没听过笑话吗?
……
第二天醒时,窗外仍然下着大雪,室内可以清晰地听见外面雪风乱舞的声音,丝丝缕缕的凉意沿着木窗的缝隙渗进来,让只盖着薄被的林慈被冻醒了。
他睁开眼,发现戚垂雪竟然在他房间里喝着热茶,水汽模糊了他冷淡的眉眼,反而有些像水墨画中的江南。
墨瓦白墙,却不知在哪个院子角落里开着桃李。
林慈披着戚垂雪给他置办的斗篷,匆匆用冷水洗漱了下,清醒过后若无其事地坐到戚垂雪身旁,斟了一杯热茶。
“戚兄你昨天可把我吓坏了,还好李老爷有门路,不然我就只能为仙尊你除除坟头草了。”林慈一番话说的可谓是真情流露。
戚垂雪敛眸,抿了口热茶:“吓到你接连喝了一壶九霞觞、三壶罗浮春、四壶闻仙醉?”
林慈也没想到自己就一会没有控制,影人竟然点了那么多酒,这得多少白银啊!!
即使是记在戚垂雪账上,他也有点心痛。
他悻悻地笑着:“哈哈哈这不是借酒消愁吗?您有所不知,我可是在下面等了您两个时辰!”
很好,都心虚到用敬语了。
所幸戚垂雪并未过多纠结:“你昨日和程桥寄谈论过了?”
林慈真不敢相信这个话题就这么轻飘飘被带过去了,连事先准备好的说辞都并未用上,不过总算是保住脖子了。
他默默松了一口气,而后倒豆子般把程桥寄跟他说的话倒了出来。
戚垂雪从头到尾都面色不改,手指轻缓地摩挲着茶杯表层的釉面,完全看不出他在想什么。
林慈快喝完整壶茶时,戚垂雪才缓缓开口:“不用理他。”
林慈也是这么想的。就这样,他们无所事事地呆了两天,每天一醒来,林慈就可以看到戚垂雪挑着一壶热茶在他房间里,于水雾弥漫间静坐。
林慈倒是不介意他来自己房间,但或许是有事瞒着戚垂雪的缘故,总归觉得有些怪异。他在不怎么重要的事情上向来有些莽,疑惑,于是就问了。
戚垂雪回答:“我在听雪。你窗外有一棵枯树,雪落在枝上,犹听得清明。”
林慈不是很懂戚垂雪的找虐行为,明明不喜欢雪,却非要听。他并不认为自己的三言两语可以撼动千百年来的憎恶厌弃,更别提自己出神识空间后,戚垂雪会忘记那段经历。
“你很惊讶?”仙尊的声音在他不远处响起,仿若幽谷瘦竹。
林慈表情自然道:“我不该惊讶吗?你这爱好挺别致的,诶,”他故意用茶杯碰了碰戚垂雪的手:“难不成是因为名字里带雪,所以爱屋及乌?”
戚垂雪反手制住了他的茶杯,修长的手指只是轻轻点了下,不疼,却让林慈的手臂瞬间就使不上劲了,连收都收不回来。
干完这事,戚垂雪审视他片刻,道:“喝过雪水煎茶吗?”
“没有,我可是正儿八经的南方人士,平常见雪一次都难,也没有效仿文人骚客的兴趣。”林慈心知他在试探,状似轻松地转移话题。
“别以为你突然问问题,就能抵消掉你刚才的所作所为。医疗费一百白银,一个子都不能少。”
戚垂雪讳莫如深地看着他,却并未再开口,反而帮他的手臂恢复了知觉,林慈尝试转动自己的手臂,发现并没有不适。
“现在?”
林慈知道他的意思是现在还要不要配医药费:“当然,我的心灵受到了极大的伤害,可能之后见到你都有阴影了……”
他佯装伤心:“这不得赔点精神损失费?”
戚垂雪:“一壶九霞觞,三壶……”
林慈很头疼:“停停停!”
“现在?”
“……没事了。”
林慈深感戚垂雪的恶趣味,为了自己的身心健康,决定暂避戚大佬的锋芒,把斗篷上的毛边匝得严严实实就下楼了。
下楼的过程中越想越不得劲,不就是几壶酒吗?比得上他为了戚垂雪勇闯神识空间的勇猛吗?那几壶酒连他的出场费都结不清!
但这又不能和戚垂雪邀功,看戚垂雪刚才那架势,虽然嘴上不说,可心里估计怀疑得紧,只是苦于没有证据。林慈是个懂得生态学的知识分子,深谙可持续发展的道理。
不过……
他走到掌柜面前:“要一壶最好的茶……听说你们店里新招了一个厨子?”
掌柜依旧年轻又暴躁,当即没好眼地看着他:“点菜就点菜,问厨子干嘛?吃鸡蛋还要知道是哪个母鸡生的啊?!”
林慈心说按这脾性,哪怕是路过的狗都得被他骂两句——不过要的就是这个势头。
“那位戚公子账上还有多少钱?”
掌柜不耐烦地看了他一眼,拿着一个账本翻了一翻,报了个数。
林慈微笑道:“我们戚公子很满意你的服务,你今日午时为戚公子整一桌好菜,要油腥味儿重的,送到他房里……对了,再整几个小倌,时不时言语挑逗一下……记住,别上手。”
掌柜像看傻子一样看着林慈,从业三个月被无数人跳着脚骂的他,竟然也会有被打好评的时候,他现在严重怀疑这位颇为体面的灰衣公子有病,这莫不是哪位乡绅家跑出来的傻儿子。
“事成之后,给你这个数——钱从戚公子账上拨。”林慈很大方,大方到掌柜彻底觉得他是一个傻子。
但这人的确和那位戚公子交往颇深,吃穿用度都是一起,总不可能是个骗子吧?
虽然疑惑,掌柜还是没好气地答应了。
有便宜不占王八蛋。
林慈嘱咐了半天,生怕前去骚扰戚大佬的人失了分寸,性命不保。完事后抬头一看,发现被算计的那人正垂眸看着他,整个人背着光,眼瞳显得很暗。
林慈顿感心虚,最后嘱咐了一句:“别告诉他,给他个惊喜。”说完便要火急火燎地开溜。
“等等——你去干嘛?”年轻的掌柜忽然有些不妙的感觉,立马警觉地问他。
“人家软香温玉在怀,我一个局外人自然是不能搅人雅兴的。”
主要是怕戚垂雪突然回过味来找他麻烦,不如先出去避避风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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