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5
从医院出来大约七点多钟,不算很晚,天边还有些余光。已经过了下班高峰期,街路开始松散,晚饭后出门散步的人多了,小孩子则跑着闹着。
绿化带的花草随晚风轻摆,摇曳着悠闲,被人间嘈杂隐藏起来的鸟啼虫鸣也终于显示了存在感,这是世间所有都安逸的傍晚。
三井寿拎着铁男那堆破烂往铁男家走,塌着肩膀,因为有种自己就是坏了安稳平和那锅汤的老鼠屎的自卑。小朋友的欢笑在他耳朵里格外清晰,他会主动绕开些以免凶巴巴的外表吓到人。
人家不会管自己此时插着人畜无害乖宝宝牌发动机,只看见胡子拉碴的脸就够小朋友哭一场了。他简直怀疑铁男是故意的,也许会突然吓人一跳并以此为乐。
好容易回了家,姑且叫家吧,他越发不习惯。这时间应该才结束训练,至少武石篮球队要八点半才解散。也许赤木正和木暮、有元还有别的一年级打扫地板,陪他一起考湘北的朋友就要变成别人的朋友了。
也不知爸爸妈妈在不在家。不算打球的事也是自己家更好啊,温暖、舒适,红白机、电视机、杂志报纸哪怕写作业也比傻愣愣坐在屋子里强。这还不如住院呢,至少住院处有护士姐姐聊天。
三井寿翻出了铁男那只小小的公仔狗狗,放在芍药边上,有一下没有一摸狗狗额头短促的仿真绒毛,狗狗的玻璃眼珠又圆又亮,就像看着他。
芍药有些打蔫了,头低下来,花瓣卷出落寞。他给花换了些新鲜水,回来接着调戏只能瞪眼睛的玩具狗。
他要无聊疯了,然而他进屋胡思乱想到现在,时针还一动没动过,就连秒针的间隔都拉得无限长。他想他明白不良、混混、暴走族为什么要去街上惹是生非了,毕竟干点什么都比在空屋子里坐着强。
他连着打了几个哈气,关掉灯去铁男那张很硬的床铺躺下。那是一张铁架子的木板床,只铺了一层薄褥子,硬得跟主人差不多。被子也薄,拉到肩膀处三井寿才想起来,自己并不觉得冷,应该是【身体】好。
他翻腾了一会儿,困,但睡不着,眼前黑漆漆的,屋子里静得他开始耳鸣,没着没落放大了躯体本身的焦躁,他想起来铁男告诉他,“烟瘾犯了”。
烟鬼都去死!
三井寿仰天长啸然后翻身起床,将灯全打开,翻了一遍本来就乱堆翻过也看不出翻过的衣柜,找了件还算看得过去的素色牛仔夹克套上,带着邻居的饭盒出了门。
那个邻居住拐角第一家,难怪之前那么快就没了身影。三井寿抽空问过铁男,那人姓高木,是铁男爸爸的一个小老弟,铁男爸爸去世后,高木隔三差五就来看看他,每次都带些吃的用的,这么多年还保持老习惯。
高木不在家,太太在家,客气说公司有聚会,收回饭盒也没请他进屋坐。当然他本也不打算串门,只是还完饭盒他又没事了。风吹过巷子,填不满缝隙。
但他已经没心情感受生命的荒芜,他打哈气打得停不下来,身体焦虑到手开始轻抖。他跺了下脚,恨恨地往便利店跑。
三井寿从没买过烟。且不说【三井寿】未成年不能买,他就从没想过自己会跟香烟产生联系。运动员的自觉早在他潜意识里划下了道。
想到买烟,他在便利店里转来转去,满满的货架他全不知摆了些什么,偶尔捡一件放进购物篮。反正什么买都比香烟更让他放松吧,他的眼睛往香烟柜台扫过去时在想不要买烟帮【铁男】戒掉吧,而其他时间他都在被躯体的渴求勾引,越不正视越想。
转悠太久,店员已经过来看他,他手里的购物篮也快被不知什么装满了,坠着胳膊。三井寿将心一横,往收银台去,低着脑袋小声嘟囔:“买包烟。”
“什么?”店员询问。
三井寿张了张嘴,听着扫码机提示音,眼神左右飘。
“什么烟?”店员又问。
三井寿正扫见玻璃窗上自己此时身为【铁男】的倒影,突然就有了底气,这个形象买烟太正常。记起力回来了,“骆驼,软包无嘴。还有火机。”他冷淡道。对,这只是【铁男】在吸烟,而他三井寿的灵魂还是纯洁的。
凡事第一次最难。缺乏体验带给人的紧张感、规避危险的本能、跃跃欲试的兴奋,不可测调动起人类的敏感神经,给人以带着痛苦的欣喜。
便利店门口的街边护栏上,三井寿点了他这辈子第一只烟,只吸入口便吐掉了。香,但回味苦。他想起了爸爸喝的茶,爸爸总说茶入口苦而品的是回甘。
肌肉记忆让他仰望星空也能顺利将烟卷送进嘴里,再吸一口,这次试着慢慢吸入肺。烟草的各种化学物质融入血液流过全身,回应给他直接的化学反应,机体涣散和神经松弛。
铁男就像香烟,是先享受了再说的快意。爸爸就像茶,期待苦心经营的成功。喜好决定宿命,或者宿命赋予人喜好。不过此时的三井寿并没有总结人生的心情,他还沉浸在烟瘾缓解的舒适里。
这个安逸夜晚偶尔的不安逸来自机车飞驰而过,带着尖利哨声、还有爆炸般的车噪,乃至最大音量的摇滚乐,轰过街路,扬起的风尚未蛰伏已经看不见车尾灯。
年轻人用年轻方式释放荷尔蒙,不带肯家长玩。十几二十岁的不良暴走族眼里,过了三十就是老古董,过了四十干脆已经进了坟墓,没救了。
他所注意到的第三辆机车经过他时猛按喇叭,他才反应过来他们在跟【铁男】打招呼。原来铁男在暴走族里真的很出名啊。三井寿心想无缘无故别惹事,特别他谁也不认识,收拾心情和脚边那袋刚买的零碎匆匆回家。
他有些饿了,回屋翻塑料袋,零食也有,但他突然又没胃口了,从脸颊发烧到耳朵根,惊得差点掉下巴……好几盒不同味道不同型号的套子到底是什么时候买的!!!
另一边,住院的铁男也很无聊,对着镜子练了半个晚上表情,就之前三井寿在【自己】脸上所表现出来的沉默和哀伤,直到医生查房撵他回去睡觉。
不得不说,同样的表情在【三井寿】脸上真的好看太多。【三井寿】笑如明媚春光千里、愁似风雨秋凉无边,跟【铁男】那张脸的差距好比原装进口杜卡迪和小作坊倒模拼凑出的劣质仿品。
难怪三井那么担心自己不肯换回来了。还真让人动心啊。镜子里的他,双目炯炯。
三井寿第一次见到龙,在医院门口,他推着【三井寿】,龙推着柠檬黄色小绵羊,他无缘无故想起了交换“人质”。
铁男说到做到,说要给他借辆小绵羊先试试,真就借了,当然是三井寿自己打的电话。铁男给他讲过龙,高中生,跟三井同岁,初一开始混不良,现在已经是个资深不良少年,不出意外也不会有别的未来。
三井寿问他们怎么认识的,铁男借【三井寿】的脸使劲做出感慨模样回忆道:“打架咯。小崽子初一就敢动刀,幸亏遇见我。教了他三年,总算学会收敛。哎,嘱咐你啊,”他拿手背拍【自己】肌肉隆起的胸口,“别仗着我身体好去跟人拼命,混归混,把自己折里可不值。你得给我留个全乎人,不然不换啊。”
“说你自己啊!给我老实养病,赶紧换回来。你不许拿着我的身体淘气!真是,”三井寿剜了一眼过去,顺便将眼神留在了夏天的绿意盎然里,有些不善于主动和解而带来的羞涩,“其实你这人,我看你同事邻居都处得还行,说明你人还蛮好吧?你其实不算混混对不对?你都没纹身。”
铁男笑了一阵,见【自己】的老脸泛红短眉纠结起来,叹到:“你没误会,我就是混混。”
“啊?”三井寿意外得一愣,心说铁男这人怎么回事,顺杆下也该同意自己的说法,怎么当混混很骄傲吗?
“混混有很多种。”在等龙到来的空档,铁男给三进行了一次科普。
那种满背纹身再弄个大花臂的,通常都是有组织的极道份子。纹身是一种仪式,通常在入会结缘那天开始纹第一针,之后依据入会时间和在会里的层级不同,整个过程会持续上几年到十几年;纹身也是一种标记,真遇见被仇家砍成几块的极端情况,至少能分辨出来给家人报个信。
极道份子,混社团是职业的,他们有地盘、有场子、有钱赚,还得给会里交份子。他们混,约等于上班。
而铁男这种暴走族,约等于机车俱乐部,以机车为连接纽带,通常是追求刺激的高中生、没有稳定工作的底层打工仔,没有严格组织结构,聚在一起改车、飙车,娱乐为主。偶尔也有正经上班族,用开快车来释放心里压力。
还有校园不良,他们更单纯些,主要就在校园里拉帮结伙欺负同学,一般闯不出什么大祸。
不过这种分类也不是绝对的,校园不良勾结社会混混、暴走族帮极道捞些偏门买卖,都很常见。他们本就是一丘之貉,只看眼前有没有机会、手底有没有分寸罢了。
说来说去,混混也是普通人,只不过是普通人里更没出息、更看不清现实,或者更不被社会体系接纳的那一波。而真正的混混头子,都穿西装打领带、坐在窗明几净的写字楼高层,看上去斯斯文文的有钱有势的财阀政客行业大佬,他们才是真吃人不吐骨头。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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