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7
麻烦犹如雨后山林里的蘑菇，扒在生活这颗大树上，可劲往出冒。
【三井寿】不戴头盔无照驾驶，念在年纪小、态度好、无事故且三井爸妈肯付罚金，最后顶格罚了20万，不留案底。
三井寿真没想到铁男这人在交警面前低头低得如此顺滑，自己可拉不下这个脸。铁男顶着【三井寿】充满胶原蛋白的青葱模样，从被交警叫住就笑得肉眼可见的乖巧，见被抓了现场推脱不掉，满口“警察哥哥我错了”。
坐上警车去队里的时候，三井寿一边听铁男掐着嗓子说“真是第一次，一共骑了50米，真不怪我他非得让我试试”，一边对着车窗里的倒影想象【铁男】凶狠蛮横的脸嬉笑起来什么样。
想得他一阵恶寒。
到了队里，交警拿了一张空案卷问【三井寿】情况，交警一提笔铁男就伸手挡在案卷上，立即捏着哭腔说“叔叔你别写，你至少得等我家长来。”
桌子另一边，【铁男】的案卷已经厚厚一打，拍在桌子上嘭地一声。问他的是个四十多岁的中年交警，嫌弃地呲哒他“这第几次了？你违反交规上瘾是吧！”
三井寿瞥过旁边跟交警笑嘻嘻的铁男，心说那样他是做不到，只能厚着脸皮对面前的交警低头说了声对不起、以后不会了。
结果中年交警跟看怪物似的看他，“哟，今天态度怎么这么好？你还有啥事儿一起说了吧，我给你算坦白从宽。”
他就说铁男不像个老实的！三井寿自觉上了当，铁男这混蛋是演戏上瘾吗！
等到爸爸来接【三井寿】办完了罚款，铁男更是让三井寿惊掉下巴——那混蛋居然搂着爸爸肩膀比比划划地让爸爸给他报名费考驾照，挑眉笑说有驾照就合法啦。
关键爸爸虽然面色不虞，却没把【三井寿】推开。拜托啊！老爸你亲儿子啥时候跟你这么没大没小啦！老爸你别走，你儿子在这里啊！！
三井寿脚比意识更快，跟着爸爸的背影，刚开口要喊出实情，却被交警又给拽了回来。他满心都是委屈，那人说了半天他才听见，因为【铁男】把车借给未成年人无照驾驶，现在处罚他缴纳罚款2万拘留1天，明天上完安全教育课才能走。
三井寿的心在怒吼：铁男你这个混蛋！混蛋！！世界第一大混蛋！！！
自从充当了【铁男】，三井寿的人生经验获得了极大丰富，虽然按理说是原本的他原本一辈子都不会遇见的毫无用处的经验。
被关在小屋里的三井寿一夜没睡，独自窝在墙角一遍遍数栏杆。他实在想不通为什么要自己来承受这样荒诞无稽的惩罚。他什么坏事都没做，从杀人放火到小偷小摸，别说做他想都没想过，他作业都不抄，他不该被惩罚。
也许因为交警队不像刑警队抓那么多坏人，这个晚上只有他自己。三井寿抱着双腿将眼睛埋进膝盖里，眼泪默默地淌，濡湿了错位的年轻。
他说不要自己了想换个样子只是赌气罢了，非要换也给他换个好人吧！更高、更健壮、更灵活……不不不，他还是喜欢自己，他不是真不想要自己了……
【三井寿】出院那天是铁男第二次到三井寿家。之前趁家里没人，三井寿推着他回来过一次，给他找了几件换洗衣服和几本打发时间的小说。所以在三井爸爸面前铁男能自然地找到【自己】卧室。
他放下他从医院带回来的零碎后立即回到客厅，三井妈妈正在做饭，在厨房里喊他去洗澡换干净衣服，医院带回来的当然要彻底洗一遍。
他答应着先回到三井爸爸面前，捧着一条彩纸叠的帆船，笑说是住院无聊学着做的，送给爸爸，病这么久让爸爸担心了。其态度之恭顺让三井爸爸目光中掺了疑惑，还有欣慰。
等他洗了澡换了舒适的纯棉居家服，凑到厨房去笑说给妈妈打下手，更是出乎意料。三井家没有非得妈妈下厨房的家训，爸爸偶尔也做饭，更多时候是家里请的阿姨。
不过【三井寿】可是头一次撸起袖子帮忙，三井妈妈前后左右看了儿子一大圈，笑问这是我儿子么？
“如假包换啊老妈。我跟护士姐姐学的肉丝拌豆芽菜，头一次做，不好吃你可别说我。”铁男撒娇地笑。
饭后他又陪三井爸妈在客厅一起看了会儿新闻。他不敢说太多过去，因为没有他们的回忆，也不敢提太多将来，因为不知道他们的期待，幸好新闻里都是现在。
等他再回到卧室，将自己陷进柔软的床里，舒服得他只想永远睡下去。这是他从前做梦都梦不到的家。
【铁男】听完安全讲座还答了一张卷子，然后才取回他今年得重新积计分的驾照。他拖着步子走出交警队，正面撞见【三井寿】站在门口等他，穿着他上高中前那个假期妈妈特地给他选的一柜衣服里的一套——他最不喜欢的落肩外套和宽松哈伦裤，脚上换了板鞋而不是他常穿的球鞋。
三井寿怒上心头，抓起铁男的领子恨不得先来个过肩摔，但最终也只是吼：“你个混蛋！你能不能别丢我的脸！你看你像什么样子啊！”
铁男好脾气地拍着三井寿的脑袋笑，“你在气什么？你以为我不憋屈？我是为了不给你留案底才低声下气哄着交警，你聪明一点。”
【自己】的表情过于理直气壮，说得三井寿信以为真，松开了手无奈地问现在该怎么办。
铁男指着停在马路对面的日产小面包安慰他，“无论如何也得先回去，我们的事从长再议，不能硬来对不对？那个司机你见过，给你送过车的阿树，还记得吗？”
“记得。”三井寿点头到，“你们怎么会一起来？”
“阿龙听说你扣在这儿，特地来接你。机车回头再来取，好多人等你呢。”
阿树是个标准暴走族，铆钉皮夹克、马丁皮靴、染黄的莫西干头和比铁男还粗枝大叶的脸。龙只能骑小绵羊，所以后来的机车都是阿树给【铁男】送过来让三井寿练手。
而在车里阿树和龙的眼睛中，【铁男】和【三井寿】的对话方式过于令人费解：虽然在三井寿的不懈努力之下，【铁男】在龙面前已经没什么形象了，但现在这个像小奶狗一样低着头被【三井寿】训的【铁男】再次打破了他接受的底线。
龙拍着阿树肩膀嚼舌头：“他俩怎么回事儿？你认识铁男时间长，你见过他这样吗？”
“没有。”阿树摇头摇得连身上的铆钉都乱响，“那可是铁男！那可是被酒瓶开了瓢都没低头的铁男！”他想了想迟疑道：“那个三井寿是不是很厉害啊？比如什么极道大佬家的公子之类？”
龙强忍不适瞅着【铁男】的乖巧样子，咂摸道：“有道理啊。我就说铁男碰了人自己辞掉工作成天在医院伺候病号不对劲。如果三井很厉害，那就说得通了。”
阿树转念又想到：“不过没听说哪个极道大佬姓三井，只有财团大佬姓三井啊。”
龙自动给这个故事找补逻辑：“哎，财团跟极道勾结不是很正常嘛！也许他是财团公子，叛逆期背着家里跑出来混不良，家里不放心，辗转委托铁男帮忙看顾。”
阿树很赞同，“没错啊！铁男果然是为了陪三井吧！我说阿龙，咱们得对三井好点儿，惹了铁男我可打不过他，更别提三井背后的大人物了。”
虽然与实际情况毫无关联，但这个“背后有极道大佬保护的财团公子玩票式混不良”的传说不胫而走，以至于后来全湘南的暴走族看见【三井寿】的时候都很客气，一般人加入暴走族需要的投名状之类的考验在他身上根本没人提。
而三井寿本人不明就里，以为铁男特别有当混混的天分，所以即使【自己】生得如此端正俊朗仍被铁男扮演出了成功混混的模样，从而继续加深“铁男是天下第一大混蛋”的刻板印象。
铁男表示自己很冤。
三井寿第一次近距离观察暴走族。他们的小面包最终来到海滨公路旁边一个废弃厂房。厂房牌匾上的字已经脱落大半，只能拼凑出“贺”、“机”、“加”这样无意义的单字。
进门有个不算大的院子，停了十几辆机车，各种颜色、各种排量，再停进他们的小面包就彻底没地方了。厂房走出几个流里流气的少年，跟他们打过招呼去小面包后面拉开后门，每人卸了一箱啤酒，往厂房里走。
这厂房从前是加工车间，机床什么的早卖了，现在只剩下墙。但由于这群暴走族的存在，应当空旷的旧车间并不空旷，摆了五张麻将桌和靠墙两张床铁架子高低床，床铺脏得跟抹布一样。
麻将桌对面的墙角装了音响，墙上挂着射灯，还挂了几件吉他和键盘，第三面墙则堆放着啤酒箱和机车零件。
满地空酒罐、烟头、垃圾、干掉的痰渍，跟这群暴走族的风格非常契合以至于在一起根本不会让任何人注意到此间凌乱。这里是浑然一体的潦草。
铁男和三井并肩而行，咬着耳朵告诉三井寿，这些少年他其实都不太认识，这两年他并不常来。而你也不用跟他们客气，既然进了车队就都是你的小弟，只有他们跟你客气的份。你记清楚龙和阿树就够。
三井寿心说他根本谁都不想记得，要不是不得不装在【铁男】身体里。他敷衍着他们，抽空拉铁男到没人的角落里商量铁男帮他去上学的事，如果一时换不回去，生活总要继续。
铁男瞪大了【三井寿】的圆眼睛哀嚎到：“老子就是不想上学才当混混的！！”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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