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8
修车很赚钱，特别是铁男这样手艺好的，基础工资加计件，薪水差不多是普通白领的2倍。但也有弊病，他们这行没有正式用工合同，都是赚周薪的临时工，遇上事情不会放假，只能请辞，也没有失业金。
铁男大手大脚惯了，没多少积蓄。这一个多月，三井寿帮忙办离职时候发的工资已经花得差不多了。
按理说铁男没道理要求三井寿帮自己赚钱，但现实摆在眼前，在这个吃喝拉撒与古往今来、宇宙星空、物理规律、人生哲思……都无关、只于钱有关的世界，没钱怎么活下去？
铁男高一就辍学了，而三井寿的灵魂也只刚上高一，一周课都没上完，手艺又没有了，这决定【铁男】只能找些简单劳动的活计，比如他上午去面试了门上贴着招人广告的便利店。
在老板不信任的眼神和往后闪躲的姿势以及颤抖着声音客气地婉拒中，三井寿再次意识到【铁男】的形象有多糟糕——老板没有直接报警说有人来收保护费大约是怕后续真有收保护费的来找麻烦。
过去一个月三井寿都没将自己和【铁男】联系起来，虽然灵魂附着在这具躯体里，但他从未认真确认这件事。他就像旅人不得不在宾馆仅剩那间地下室住下，不住就得露宿街头所以就住吧，但他对这间栖身之所毫无感情、有也是厌恶只想尽快离开。
他在镜子前再次端详【铁男】，镜中男人虽然粗糙倒也有可取之处。比如发质很好，一头乌黑油亮的自然卷，甚至还有个美人尖，让他温柔了许多。还有周正的鼻子，据说鼻子挺直的人心术端正。
他觉得他在这儿努力说服自己的行为很可笑，于是镜子里的他也笑了。当他察觉到自己唇角微扬，猛地收住，镜子里的他也突然愣在玻璃之后相同的距离上。
那不是他，却又是他。
他才不是铁男那么没追求的人，他得让自己像个人样。租来的房间既然得自己住，就得住得合自己心意。
下午，他去商场转了一圈。那是他从前常去的男装专营店，他照旧进门，意外发现了店员眼中的轻视，他们大概认为他消费不起？
三井寿的自尊心受了伤，带着上午被便利店老板拒绝的坏情绪，用他口袋里最后的生活费交换到一身墨绿色欧版西装，配黑色亮面皮鞋和黑白花丝巾，傲首阔步走得像只骄傲的公鸡。
铁男再次上学的第一天，一切如此陌生。铅灰的阴云和深蓝的制服，勾起了他辍学的记忆。
那天他在课上看漫画，被那个教物理的老头点名提问。他答不出，那老头说这么简单答不上来你脑子里都是水吗？他孩子气地将一盆水泼到物理老头脑袋上，另端了一盆去泼老头子的办公桌，然后大摇大摆往校外走。班导拦他，他给了班导两拳，于是他生平第一次在敬局小屋里睡了一夜。很遗憾第二天那间小屋就不收留他了，他只好去车行当小工，自己养活自己。
真是无聊的记忆啊，铁男捧着倒置的英语书——就算翻过来他跟英语也是谁也不认识谁——打了个巨大的哈气，眼皮已经耷拉到鞋面子上。
三小时之前，他还对着镜子诅咒发誓这次要当个好学生，不打架、不逃课、不惹事、认真听讲，做自己这张好学生的脸该做的事。
窗台上的鸟叼了朵不知什么花啄来啄去。乖巧的小兔子班长被老师点名朗读课文，声音跟鸟叫一样，他听不懂但听见了悠扬婉转，配上小兔子天真的大眼睛，充满青春色彩。
也许自己真正能做的是谈一场迟到的早恋？铁男捂着嘴趴在课桌上笑得两肩乱抖犹如抽风，椅子撞到身后课桌，一阵乱响。
腰被后排男生捅了几下，被打扰了自己的有端幻想，铁男觉得烦，大半个身体扭回头，瞪着眼睛吓唬到：“干嘛！”
他就这样认识了堀田德男，虽然是德男先叫的他。这个大个子厚嘴唇的男生似乎真被他吓着了，两手收到脖子前，缩着脖子看他，像个鼹鼠，就铁男儿时看过的动画片里那个黑漆漆、会挖洞、不说话的小东西。
谁能指望一只鼹鼠呢？铁男趴回桌子上把这节课剩下的时间睡过去。
每个学校都有这样的被欺负对象，他们学习不太好也不太坏，长相不太漂亮也不太丑，他们太过普通、太过不起眼，他们性格懦弱、胆小内向，他们受了伤不会喊疼、静静地看着伤口止血结痂，假装伤疤不存在、告诉自己什么都没发生过，直到下次受伤。
就算他们想说，也不知道能说给谁听，他们身边没什么朋友，在家里从小就不被关注，在学校也从不被老师在乎，唯一被同学看见的时候就是被欺负了出糗引起大家的哄笑。他们甚至会跟着笑以免显得自己不合群。
午休时间，铁男叼着一张火腿三明治在湘北校园里闲逛认路。人不多，午休时间短，大家都忙着吃饭和休息，安静的校园让铁男逛得惬意，早蝉在枝头陪他。
他无意间逛到了实验楼后面，这里与学校院墙之间有一条空地，杂草丛生可见平日没人来。但此刻偏巧有人，德男被6个男生围在中间。
德男是最高的，却低着头，没一点气性。他对面两个男生并肩，一个在笑的小帅哥、另一个在说话的飞机头，问德男口袋里有多少钱。德男一边摸口袋一边“我……我……”说不下去。
那么大的个子居然被抢劫，铁男一时怒起。说起来铁男并不是特别爱逞英雄，若细想，他大概不会管。但不经意地，顺手的事，他看不惯连鼹鼠都要欺负的人。
“哎！德男，要迟到了。”他沉下脸喊到，向德男走了两步，但没走进包围圈那么近。他是个资深混混，不会傻到钻进自己明显劣势的麻烦里。
德男回头看他，小眼睛里充满了感激。义气让铁男更难脱身，不看那一圈人只不耐烦地喊：“走啊！等开饭呢！”
德男身体晃动，明显想朝【三井寿】走，刚迈了一步，就被笑眯眯的小帅哥拦住了。那小子背对德男面向【三井寿】，哼笑着，“你谁啊？我跟阿德同学十年了，我们朋友之间的事你管得着吗？”
铁男更烦了，最看不上这种打着“朋友”称号欺负人的。他真动了怒，快步走过去，伸手打开小帅哥横着的胳膊，拉起德男就往圈外走，边威胁道：“没见过朋友在楼后见不得人的地方玩的，怎么不去训导主任办公室玩啊。”
小帅哥的脸气得扭曲变型。另外那几个人气势汹汹围上来，要住拦去路。飞机头是他们的头儿，打量着他们俩让出去路，阴阴地笑道：“总要放学的，谁还能住学校不成？再说训导主任也得下班回家。”
德男小臂颤抖了，被【三井寿】的手握紧，铁男用了大力气，坚定得不容置疑。此时犹豫等于功亏一篑，以后那些人会变本加厉，这套业务他可太懂了。
脱离开包围圈，铁男找了个空细问，那些人都是谁，这是第几次被他们抢？德男磕磕绊绊地说好几次了，那个小帅哥跟他小学初中都是同学，其实从前还挺好的，除了抢他午饭钱，倒没怎么欺负他。
铁男听得这个气呀，这还不叫欺负？德男你这家伙脑子怎么长的！
“也算朋友么。”德男憨厚地笑。
铁男算是见识到傻子了，双手怼在德男脸上以免看着血压升高，“一味委屈自己是交不到朋友的，你这个鼹鼠。放学跟我走，别怕，哥罩你。”
整个下午，德男在害怕被报复和害怕丢失十年以来唯一肯跟他玩的同学之中心神不宁。
铁男看在眼里，很想不要搭理德男，无可救药了这个傻子。如果德男跟他抱怨一个字他就不管他，铁男心想，以怨报德还管他干嘛。
但德男跟他说的唯一担心是“万一他们来找麻烦，你别管我，你自己走”。铁男就怕这个，他被托付了，为数不多的良心都觉得过不去。
放学时候他跟德男勾肩搭背，在放学的人潮中走出学校。他知道三井寿会来接他，他们说好每天放学都要见面互通发生的事，随时为换回来做准备。
铁男心说校园不良而已，都是欺软怕硬没骨气的，但凡硬气也不会只敢欺负鼹鼠，【自己】那一坨一块摆出来就够吓唬他们了。
他万没想到来接他的三井寿给【铁男】换了西装革履，干干净净收拾得好似公司高管。虽然【铁男】打扮起来倒也像个人挺好看的，问题在于不像混混吓不着人！
“这是？”三井寿指着德男、铁男指着三井寿，两人异口同声地问。
铁男要哭了，“穿成这样是去结婚还是去上坟啊！”
三井寿还没明白铁男不高兴的原因，反正他挺不高兴，多好看，铁男应该感激涕零。他正要回嘴，发现铁男的注意力不在自己身上而是身后小巷子里。
他刚要回头看，铁男搂过他脖颈咬耳朵跟他说到：“赶紧给工厂打电话，叫人来救命！我们惹上了湘北不良，只靠咱们仨恐怕要废！”
德男莫名其妙地看着【三井寿】搂着一个帅大叔咬耳朵，亲密得以为那大叔是【三井寿】爸爸……年纪不对，没那么老。那是哥哥？可两人完全不像啊……
三井寿匆匆跑去打电话，回来时候铁男和德男正在巷子里艰难抵抗着那些不良少年。他紧张得想喊一句别打了都喊不出来，直接冲进乱战的包围圈。
凭借【铁男】的肌肉记忆和铁男灵魂的经验，他们仨勉强撑到阿树和龙带着一队人马骑车赶到，暴走族对战校园不良毫无疑问地赢了，只是三井寿今天才买的新西装已经被扯成了布条。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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