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铁男在十一点多醒了。晚饭之后他觉得困,打算睡一会儿去取机车,没想到直接睡到深更半夜。窗口有树枝摇摆,屋里却没什么风,闷热,今天的风向不给面子啊。
他家里有一块挂钟,卡通猫咪模样,有粉嫩的尖耳朵和一条卷曲的黑尾巴,分针每跳一下猫胡子就跟着跳一下。
是三井的手工课作品,说他家太无趣,送他玩。这是他家里唯一有些味道值得看两眼的物件,除此之外,家里的一切都谈不上款式或者设计、个性、文艺……总之,都是流水线下来的简易品。
他盯着表,看猫胡子跳了五下,不困,睡不着。翻身看向窗外,树影清晰因为月色很好。他住2楼,楼前刚好有一棵高大的樱树,春天有花、夏日有荫。
还睡不着,不妨去把车取回来。
回到即将到家的那个路口,他想起昨晚碰见的金发男孩,不自知地放慢了车速。他想不会那么巧,他并不每晚出来,想来那小子也不会每晚在这儿劫道。
心里刚生起一丝失落,一条影子从眼前闪过,铁男赶紧刹车。今天车速慢,没像昨天那样撞出去,他落下脚撑住地面,往隐没影子的树后面看。
他的脚趾头忍不住地抖动。他意识到了自己的期待。金发也好,那身形太像了,立即把他拉回到好几年前。那是他有生以来最美好的时光,蒙着一层瑰丽的浪漫色彩,回想去总是温暖的、光明的,不可多得的。
长发和闪耀的眼睛从树后探出来,铁男快活地喊过去:“出来吧,看见你了。请你喝酒?”
三木轻快跑到他面前,掐着腰略塌下去,却仰起头,歪着脑袋眨巴着眼睛看他,“上道!还要昨天的,好喝。”
“你是……”铁男挠了挠下巴,看了眼四周,确实没别人,无奈道:“还上瘾了。你那些小兄弟呢?你是不是带酒去给他们喝的?”
三木盯着他胸口看,忽笑着点头,“是啊,不过我也喝。你多买一瓶给我,我带你一起去。”
铁男点头,三木跳上了机车后座,毫不客气,双手按着铁男肩膀,蹲着。昨天铁男就觉得古怪,哪儿有人这么坐车,今天他问了,“你坐下。蹲着干嘛。”
“安全。”
三木趴在他背上,在他耳边轻笑,说得他耳朵痒痒。他给他指方向,于是他的耳朵持续痒痒,直到到达目的地,三木跳下车子,而他狠狠哆嗦了,满身的汗毛都立起来,一阵过电般的悸动从耳朵爬便全身。等心悸过去,他才有力气细看周围的景象。
这是个……垃圾场?
说垃圾场并不准确,这是一栋废弃的烂尾楼,楼前是一块荒地,大约十米宽,半边杂草长了一米来高,另半边则是低矮草地。有些东西堆在那里,月光虽好,仍看不清是什么。能闻到淡淡的食物**的味道。周围一圈彩钢板分隔,有个豁口,没门,刚好够机车开进来。
铁男就停在这豁口处。三木跳下去,抱着酒瓶,还有些零食,往低矮草地中走了几步,吹了一声悠长的口哨。
紧跟着,足有三十来条纤细的影子从楼里跳出来,一楼或二楼,很快蹿到草地上,或站或坐,或者打闹着,都是猫。但有五只和别的不一样,它们有人一样的手脚和躯体,同时顶着猫脸、猫耳朵,身后还甩动着猫尾巴。
铁男着实吓着了,倒吸口冷气,手下意识勾住离合器。
三木回头冲他笑得可谓嫣然,“你不是猜到了吗?干嘛这么惊讶。别怕,他们都是跟我的。”
很耳熟,这句话,“他们都是跟我的”,当初三井也说过,并把他也算入其中。铁男关注着三木那过于眼熟的的背影,心说自己没不是相思成狂?这不合常理,居然真的有人是猫?
之前围他的就是那边的半猫人吧?难怪三木说别吓着人。可,猫怎么能变成人呢?有没有可能自己还醉着所以做了莫名其妙的梦。
三木走到那群猫之间,一阵乱糟糟的猫叫响起,此起彼伏的喵喵和嗷呜,在听不懂内容和情绪的铁男耳朵里,吵得要命。
这里被野猫占据了,月亮再怎么样也不能提供足够的光,眼前很暗,只能勾勒出轮廓,轮廓里填充的都是深深浅浅的灰,包括三木原本金色的头发。
人形的话,应该叫头发吧。铁男一直站在机车边没动,眼看三木弯下腰,应该是将酒倒进了一个水管剖开形成的水槽中,又拆了零食撂到地上。
跟着那些猫都围过去舔舐酒水。一瓶酒能有多少?可能都不够沾湿水槽底的。幸好那些猫并不贪心,轻舔一口就跑开给别的让地方。跑开的猫似乎很快乐,叫得更大声,几只打闹在一起,滚来滚去。
真古怪啊,喝酒的猫,谦让的猫,兴奋的猫。
三木手里还有一瓶酒,他自己喝了一口,露出了非常愉快的表情,眼睛眯成一条线,嘴角快勾到耳边了,举起酒瓶冲着月亮大喊,“啊!真好!”
然后他把酒瓶递给了旁边如人般站着的五个半猫之一,自己跑向铁男,还差几步他凌空跃起扑向铁男。
铁男下意识伸出胳膊,三木落到他怀里,已经化成猫形。他仍能看出它很愉快,因为它片刻不消停,在他周身乱窜,一时蹦到肩膀上,一时扒着他的T恤往下爬,一时又爬上来,嘴里不停叫唤。
直到它去勾他T恤的胸前口袋,铁男才抓住了金毛猫咪,不许它抓。
猫咪蹬他的手,落地化人,好奇地盯着铁男胸口,恍然大悟,舌头却有些伸不直,“原来有东西呀,呵呵呵呵,有趣得很。喂,你真小气。”
“怎么一口酒醉成这样?”铁男头疼,眼看那边那群猫闹腾得更欢,总算知道为啥一瓶就够了。
“我们猫,”三木贴近铁男,两条纤长的胳膊越过铁男肩膀,整个人挂上去,依然笑,嘴巴贴在铁男耳边轻笑,“就这么点儿酒量啊,酒对于我们是毒药,可又很有趣,让人欢喜。你懂的哦。”
这话触动了铁男。他手勾住三木的腰,怀中温暖。他懂,难以自拔的何止是酒,一切让人满足的温柔乡都是英雄冢。三木甜甜的味道和细却肌肉紧实的腰让他酥软沉醉。
他甚至想到自己是不是被妖怪诱惑,故事都讲妖怪善于玩弄人心。可他不过是普通得再普通不过的一个普通人,哪儿值得招个妖精。
远远听见一片猫的尖叫和接连的犬吠。铁男猛地惊醒,眼见空地上不知哪儿跑来几条大狗。他赶紧拍三木后腰,“别醉了,出事了,你的猫崽子有危险。”
三木赶紧转头看去,推开铁男尖声怒道:“又是它们,又来惹事!”
话未完,声音已经飘远,三木的身影跑过去与那群野狗对峙,将他的猫崽子都护在身后。月光之下,他身形清晰、勾着浅金的边、眼睛格外亮。
那几条狗也人立起来,顶着狗头,身后还有尾巴。想是不会讲人话,仍然犬吠,双爪胡乱比划,很快恢复狗形。
铁男狠狠揉了几下眼睛,心知自己不会扔下三木不管,所以无谓是幻是真,大步走到三木身边,架起拳头戒备着。
“来抢地盘的,好几回了,死性不改。”三木叫嚣,“还要打几次!直接来吧!”
几条狗子张着大嘴露出尖牙扑过来,三木以人形,其他的都是猫,也扑上去。一群野兽和另一群野兽互相撕咬,猫咪多但体型小、力气也小,狗体型大,但不如猫灵活。
铁男冲着领头那条看是黑色的大狗踹过去。狗子横跳半步四爪蹬地立刻向他扑咬,脖颈后面还带着一只咬死不放的猫。铁男手攥拳头往狗子侧面砸,那狗子化成半人模样,展臂搪开,跟铁男打在一起。
太荒谬了,他在跟一只半人半狗的妖怪打架,为了一群半人半猫的妖怪。难道因为今天月亮特别好?听说月光能增强妖力。身边一切都变得魔幻,他想问问那些随意生长的草或者废弃的楼对这场争斗有什么想法。
但此刻显然不是搞研究的好时机,狗头人的尖牙已经冲他胳膊咬下来。月光之下他甚至看见了牙尖挂着的粘腻的涎,这要被咬上,不疼死也得恶心死。
铁男往后跳,正要回踢,猛收力,因为三木已经先他扑上去,咬住了狗头人的咽喉。可惜他此刻用的人形,人类牙齿没那么锋利,咬不透狗皮。但那狗子仍是受了伤,甩开三木嗓音嘶哑地低吼,往后退去。
另外几条狗,想是被黑狗召唤,也找机会退了,这场猫狗战争,以猫咪守住了领地结束。但猫咪也挺惨,伤了好多,三木把受伤的猫咪捧到废楼门口的石条上。
风声带着呜咽,猫咪都聚过来,围了一个大圈,其中几只凑近受伤的慢慢舔着、安慰着。月光安静地笼罩它们,这群小崽子,不知它们到底懂不懂它们的成就与悲伤。
“哎,它们……”铁男走过去,想问这些猫适不适用于宠物诊所,挠挠头发,决定说下去。
三木打断了他,瞅着他摇头,“不用送医,打架也是野猫生存的一部分,哪儿那么好运气总能找医生。你先回去吧,改天找你玩。”
那眼神跟三井真像,当他说他不去看医生。那是一种尝试自己承受一切的担当,是努力维护自尊的拒绝,是需要他独自消化的悲伤,是支配他的世界的权利。
一如那年他尊重了三井,铁男尊重了眼前的三木。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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