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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了“改天”,事实上,之后十好几天也没下文。上工摸鱼抽烟,或者晚上凑酒局走神,又或者睡到一半醒来的深夜里,他总是想起三木,以及猫咪的它。
这事太过无稽,铁男思来想去,决定相信这只是古怪的梦。他想过去那片荒地瞅瞅,可他没敢。他很胆小,怕真是梦。
梦,只有未被证实才美。如见枝时眼前飘过花香,如见絮时指尖融雪清凉,如见他送他的挂钟,耳边跳动的是他的笑声。
看不见总能给自己留个念想,能找补,能编造一个可接受的理由。有的理由让人绝望到窒息,但不用怕,下一刻就可以换个让自己快活的想法,再不真实都不要紧,没人在意的。
一切都在他一念之间,梦里他是一切的主人。等到现实明晃晃摆在眼前,他回头的余地都没了。他无数次后悔,他不如早点被逮住,就不用假装潇洒地说“再见”。
也许是第一万次,也许不是但总有一天会是,他开始编织三井的故事,他的比赛、他的大学、他的女朋友或者被男朋友……一起看电影时候偷偷牵手,打包披萨回家一边嫌弃凉了一边互相喂进嘴里,然后接一个悠长的芝士味道的吻,不再能分辨彼此的距离……
“喂!让你别管你就真不管啊!”
铁男吓了一跳,登时从床上坐起来,收回愣在猫咪挂钟上的眼神,向声音来的窗子方向看去。
三木蹲在窗口,脚心踩着横档,两手也抓在同一根横档上,蹲得很深,胸口完全压住膝盖,整个人看着前摇后晃。
“过来!”铁男向三木摊开手,很怕这小子掉下去了。三木半边嘴角上扬,笑得傲慢,扑向铁男,留下窗外无边的夜。
铁男光着膀子站在灯光里,那个猫化的少年便扑向了光。当三木入怀,铁男才发现他很轻,人形也比人类少年轻很多。他原本做好了被撞得踉跄的准备,早几年体力更好时候,他也经不住三井这么扑上来,毕竟七十来公斤的半大小子。
三木顺手搂住他脖颈,两腿缠在他腰上。铁男还没觉得这姿势暧昧,先闻到了刺鼻的血腥味。他拧紧了眉毛凑近三木的脸,近得三木斜飞向上的双眼成了四只,“你受伤了?给我看看。”
“你先给我弄点吃的,要饿死了。皮外伤,不急。”三木淡淡道,就像真不要紧。
于是铁男相信他一定伤得挺重,他这个死样跟三井受伤时一个模子刻出来似的。他把三木放到床上去,这屋就这么一张单人的铁架子床能躺人,或者猫?
“衣服脱了,给我看看。”铁男拉过屋里唯一的椅子放在床边,从角柜里拎出塑料药箱,离椅子还有半尺高,哐当摔到椅面,“脱啊!”
三木抱着肚子、弓着背,侧卧不动,只不耐烦喊:“饿死了!”
任性。是不是这个造型的都任性?铁男转身去厨房,拉开空空的冰箱,雪白的光穿透了几瓶纯净水和啤酒瓶。
冷冻层里倒还有一盒冻了许久早被他忘记了的饺子。他一人吃饱全家不饿,又不是细腻多虑的性格,很少备多余吃食。
啥都没有只好煎饺子,他不能把这盒冻结实的煎饺直接给三木。点火上锅,忽想起猫咪吃肉,可能不爱吃热油煎的饺子皮?
他回头想问一声,却见床上睡了一只金色猫咪,双眼紧闭,神色安静,长长的睫毛和胡须轻微抖动,粉粉嫩嫩的舌尖吐在柔软唇边。
可它肚皮、后背和胳膊腿上都占了褐色的血,许多毛已经被血黏在一起打成缕,干了许久,颜色接近黑的。不过半米来长的小东西,这得出多少血啊。
铁男很久没心疼什么疼得胸口直抽抽了。他给平底锅接上一锅底水,饺子倒里盖上盖子,用最小火慢慢化冻,另去洗手间接了半盆清水,拿他半旧的毛巾回来。
他不能把它直接丢水盆里,担心感染,他也不能把那些染血打缕的毛剪掉,担心三木醒了要发脾气。他拿清水慢慢洗掉血,拨开毛发仔细观察皮肤破损。
平底锅发出滋滋声,铁男去关了火。冻饺子都化开了,他剥出纯肉的饺子馅,盛在碗里另坐锅隔水蒸。再回来接着给猫咪处理伤口。
他粗糙的手指头也能做些细活,比如轻轻按住贴着猫皮的细绒毛。三木皮肤粉白柔软,手指获得的温热触感让伤口更触目惊心。
那些被利爪划破的口子深浅不一,许多划透了猫咪跟人比算很厚的皮,更甚者已经撕开鲜红的肌肉层,还粘着泥。
铁男只好狠心剃掉伤口附近的毛发,拿棉签和黄药水伸进去伤口去清理,沾到脏东西擦出来,再拿药水清洗干净,撒上药粉,贴上纱布。
他甚至能感觉到猫咪肌肉的抖动,它不知几时醒了,瞪大了猫眼睛看他,瞳仁几乎瞪圆,想来很疼。而它忍着不乱动也不叫唤,可怜巴巴的模样越发让人心酸,恨不得替它疼。
香味飘出来了,猫咪试着抻脑袋去看锅。铁男气得想笑,放下药水恨道:“就惦记吃!我去给你拿,你别乱动。”
收拾了伤,填饱了胃,满身药水的猫咪贴着光溜溜的铁男,打起了呼噜。
三木很久没再化人,每天躺着不动养伤,享受铁男给他端饭递水,贴着铁男睡他的床,忍受铁男给他清理伤口,不乱动也不叫唤。
虽然猫咪总是懒懒散散不爱搭理人的主子模样,但对于铁男来说,仔细照顾它要付出许多时间和心思,自然产生了“它与我有关”,更确切说是“它在某种程度上属于我”的感情。
他这人不贪,没有这山望那山高的上进心,只觉得自己的东西好,比别的再精致再了不起的都更好。于是这只挤得他得立起来睡的毛发被他剪得七零八落的猫咪,在他眼中越发漂亮起来。
又十几天过去,铁男披着满月撒下的如霜清辉回家。刚开门见三木金发披肩蹲坐在唯一的椅子上冲着他笑,突然之间,花开满屋。
铁男夸张地扭着腰去看窗外,调侃道:“还真是月亮有魔力?”
“跟月亮没关系,是我伤好了。”三木舔着唇也笑,“给我做饭,饿死了。做点儿人吃的,我化人就是人,真怕你喂我猫粮。”
“你先坐好。不要你钱还那么多废话,等着。”铁男假装气呼呼地说。很快,几个菜上桌,他小心地做了一道只放一点酱油的炖肉,放在三木面前。
事实证明,猫化人之后口味依然像猫,素菜尝了一口就不再动,吃到辣椒立即呸半天猛喝水,还是炖肉最合三木口味,估计猫粮也能当零食嗑。
铁男吃得七七八八,放下筷子开始提问了:“你为什么找到我?化成这个样子,你是故意的?”
三木端着碗,眼睛在碗边上露出来,长长的睫毛上沾了蒸汽结成的水珠,声音从碗后面传出来。
“我看见了你的心,第一次吃你的肉时,然后就变成了这样。你要问我,我也是第一次,我从没遇见别的能看见心的人。我的那些化成半人的朋友,也没遇见过,也许它们也要遇见一个看得见心的才行吧。”
难道是自己的问题?可铁男觉得自己才是受害者,真是奇怪,“关于我,你什么都看得见?那我不是一点秘密都没有。”铁男不满,这不公平。
“也不是,”三木摇着头,他的肢体语言很丰富,手、脚、眼珠、耳朵尖,反正全身上下总要有零件让他晃,“得我想知道而你已经知道,我才能看见,比如你贴着胸口放的名片。”
他说着,盯到铁男胸口,忽惊讶道:“你弄死它们了!”
铁男自然知道三木说的“它们”,点头道:“我挺后悔的。早点去找你,也许能帮你保住那些猫崽子。我去的时候,一只猫都没找到,只有那几条狗。”
他本以为三木会伤心,但他看上去挺潇洒,完全不在意那些猫似的,“其实不用,丢了地盘甚至性命,都是野猫生存的一部分。”
“你一直这么看得开?”铁男很意外,猫都是冷清地看世界的吗?这可跟三井太不一样了,比金发与红棕头发或者挑眼角与垂眼角之类表象的不同更为本质的,情感与态度上的不同,所以,三木就是三木,三井就是三井,不管身形和笑容有多像。
三木总算放下碗,舔掉嘴边的汤汁,又拿手背擦了擦,略翘唇角带着些傲慢,“只有你们人,才会有多余的联想,才会找多余的借口,才会投入多余的感情。对于我们猫来说,还有那些狗,或者老鼠,或者别的,活下去才是最重要的事。如果我也被那些狗咬死,只能怪我自己。”
说到这里,他眼珠还是动了,耳尖也跟着晃了两下,“但出于我自己,我感谢你帮我报仇。”他笑起来,介于揶揄和真诚之间的复杂的笑,“为什么要给它们下毒?这样一点都不帅。”
铁男觉得三木的动物哲学挺好,但他还是更想当个人。而三木此时的笑容,很难否定其中的感**彩,至少对于人来说,他感觉到三木的靠近。
他笑说:“我知道打架很帅,为你出头,最好受点伤,你会感动吧?但受伤并不好玩,我一个人跟对面五只半人半狗的妖物打,没胜算。勾人跟狗打架同样很傻,找收容所更麻烦,我可不知道哪儿能收容妖物。现在多好,干干净净永绝后患。达到目的就好,手段不是最重要的。”
三木愣了愣,疑惑地盯着铁男胸口,慢吞吞道:“你虽然这么说,可你不是这么做的呀。你明明做过假装潇洒然后后悔得不行的事。”他甩甩金发笑道:“算了,你不肯为我耍帅,我还是领你的情。明天带你去个地方哦,你不要懒床。”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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