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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铁男再四的要求下，三木终于老实坐在机车后排座位上，然后很害怕地紧紧搂着铁男的腰，完全贴住他，脑袋靠在他肩上。
铁男明白，对于猫咪这种是猎手也是食物的小动物而言，不能迅速转化为运动状态，挺没安全感的。他忍受了被抱着的不舒适，尽量驾得稳些。
三木只在必须拐弯的路口才出声指路，铁男跟着指示，跑了两个多小时，渐渐觉出不对了。“你要带我去哪儿？”
“去你想去的地方。”三木答得微抖。
这是去埼玉的路。铁男不信三木能知道这路，小猫咪字都不识，不可能会看名片和地图。难道路也能从自己心里看见？
夏风炎热，吹得他满身汗，他抱怨身上全都黏了，这种天气不宜出门。身后传来鄙视：“你怕个鬼啊！你这人真没意思，想要就去捕啊。潜伏过去，慢慢接近，挑准时机一击必中！”
“三井不是猎物。”话一出口，铁男就后悔了，实话也不能实说。跟着他又后了悔，因为他想的事三木能看见。他别扭得左右不是。他算是看明白了，碰到三井自己永远不能坦率地做自己。
三木倒很自在，提醒前方左转，然后笑道：“到都到了，别乱想。哎呀，你们人见喜欢的人是不是该打扮漂亮呀？”他抓了一把铁男的卷发，很满意，“头发不错，算得上漂亮。”
然后铁男停下了，翻着白眼满心无奈，实在不能跟三木讨论人类的审美。他扭头对三木勉强笑笑：“来了也没用，一所学校几千学生、几百员工，哪儿那么巧就能遇上。人的事，我慢慢教你。回家吧。”
忽听见有人叫他，有段距离，声音干脆利落而且特别动听。“铁男？你怎么才来，你不上个月就跟阿德要了我地址吗？”
风清爽起来，树叶沙沙响，阳光从间隙漏下，一粒光刚巧落在少年鼻尖上，给他添了符合年纪的活泼。铁男总觉得转回头时该看见这样的景象。他转身就是几年光阴，他的梦到底碎在光里，如肥皂泡，变化着七彩的光，被风吹散，零落得无踪无迹，显露出世界本来的模样。
眼前的年轻男人迎着阳光，珠光白的丝质衬衫让他气质成熟。他更高了，目测快一米九，肩膀宽阔，是成年男人的味道。他将头发留长了一些，盖住眉弓和耳尖。他给自己的右耳配了一排耳环，比自己更夸张，除了耳垂三枚，耳尖还有两枚穿透耳骨，在头发的间隙里闪着光。但那么多耳环戴在他身上，只让人觉得时尚。
他真是自己认识三井寿吗？跟自己抢床、抢碗里的肉的男生。咬牙不肯承认很疼又窝在自己怀里疗伤的男生。将心事藏到角落里却帮自己撵走寂寞的男生。早就讲过再见的男生。
“你……身后这是？”三井莫名其妙地往铁男身后瞅。
铁男很尴尬，收拾起乱七八糟的思绪和愣得透露情绪的眼神，紧张地低头摸口袋找烟，手在各个口袋滑过，依旧空空。他不知该怎么介绍三木，磕磕绊绊地画了个圈：“我说我在遛猫你信吗？”
三井轻笑着怪道：“遛猫很常见吗？不都是遛狗。你就直接拿机车带它？不怕它掉下去啊。”
肩膀忽然一重，毛茸茸的暖意擦着他脸颊，铁男侧头见三木已经化成金色猫咪，蹲他肩膀上，露出满嘴尖牙和卷起的舌头，打了一个巨大的哈气。
“你这猫真漂亮，就是毛不太齐，怎么搞的。”三井走到他面前，两手捧过猫咪入怀，轻轻揉搓，自己跨上机车，动作行云流水，“我给你指路，去我家坐坐。好多年没见，叙叙旧。”
猫咪竟然很配合，也许是怕，贴着三井不动。三井另一手空着，去抓行李架稳定自己。铁男驾车听从三井指路。
他很高兴机车要前后排坐，三井不会看见他此时兴奋又紧张的板不下来的脸。这一路不远不近，刚好够他平复情绪。当他们站在公寓停车场上，铁男已经能拿出若干年前的懒散表情。
“你这公寓楼不错，租金很贵吧。”眼前是一栋十一层的公寓楼，外观用了大量几何图形拼凑，在阳光里呈现淡蓝灰色的科技感。
三井将猫咪抱到鼻尖，眯着眼睛将半张脸蹭进浓密的金色猫毛里。猫咪不乐意了，开始乱扭，三井只好放开，让猫咪蹿回铁男肩膀。
“来。还行，我现在有收入了，家里再给点，够。”他领先半步带路，侧头上下打量铁男，好奇道：“它怎么有药水味。不是你打的吧。”
铁男迅速扫过三井眼睛，见是玩笑，松了口气，只笑右边嘴角，“你脑子呢？捡到时候满身伤，才好些。”
“这么笑才像你。”三井笑道，在电梯轿厢按下8楼键，整片拉丝钢板红起一个小小的圆圈，和没有尽头的完全对称的衔尾蛇图案。
轿厢四壁都是磨砂钢，将他二人完全包裹。封闭空间让铁男恍惚，隔绝了与他和他无关的所有，他很想触碰他，把他拉回有他的过去。神经牵动他的指尖，他粗糙的指头也能感受最细腻的温暖。
轿厢轻晃，8楼到了。
三井边掏钥匙边招呼他，“这边来，家里乱，别笑话。”
走廊铺了与外墙同样的淡蓝灰色理石，一字排开四扇奶白色门，与墙壁融合，保持统一风格。三井住中间，很礼貌地拉开门请铁男先进。铁男在心里感叹三井到底长大了，从前他是绝不会谦让的。
门里一片光，穿透许许多多忙碌的三井的身影。
铁男没进过这么温馨的屋子，除了梦和电影里。柔软的地毯、柔软的懒人沙发、柔软的墙面，奶白底色搭配各阶浅棕，看着就让人犯困。
他忽然察觉这跟他的期待并不相符，他心里的三井仍然是个激烈而敏感的孩子。他抱紧了想要探索新地图的猫咪，哑声道：“别乱跑，到处掉毛。”
“没事儿，让它玩吧。”三井抛给铁男一双皮面拖鞋，自己光着脚丫抱过猫咪放在地上，转身去厨房，提高了嗓音：“你随便坐，喝水还是啤酒？温度还行？茶几上有遥控器你自己调，我记得你怕热。”
“啤酒吧。”铁男慢慢走进客厅，放肆地盯着开放厨房里三井忙碌的背影。丝质衬衫垂感好，勾勒出三井的肩头的肩胛骨，宽阔得他无法联想。一切都在告诉他，这是个全新的三井寿了，他要么重新认识他，要么守着自己的回忆到死。
“甜瓜还是橙子？”三井回头冲他爽朗一笑，“西瓜吧，适合夏天。”
“好。”铁男躲过对视，打量这屋子。房子不大，除了身处的客厅和开房厨房里，另单独隔出浴室、卫生间和一间卧室。他又瞄过三井的背影，压抑了每间都去看看的冲动。
眼睛最终落在茶几上的原木色相框里，里面是三井和一个陌生男人凑在一起的大头照，那男人相貌清秀气质斯文，看肩膀比三井矮不少，两人都笑得灿烂，额角顶住额角，像是为了把两人都挤进镜头，但更像亲密无间。
“为什么不去？你不该每扇门都推开看看吗？”三井端着一盘鲜红的圆溜溜的西瓜球，又提两瓶啤酒，摆在茶几上，抓过那个相框直接丢进垃圾桶，自己窝进懒人沙发，松快笑道：“前男友，分了半年了。铁男，你不用客气，像原来一样，我喜欢你随意些。”
原本他没想起来，听见三井说他客气，他才觉得自己还不够客气，“我没想过能遇上你，什么都没买。这个……”他指垃圾桶，“摆回来吧，挺好看的。”
“分都分了。一直没想到，其实早该扔。哎你那猫叫什么？”三井指趴窗台上看着外面晒太阳的猫咪，柔声招呼：“喵喵，过来让我抱抱。”
“你……”
三井依然看猫，半个身体扭过去，手轻拍出啪啪声，希望引起猫咪注意，轻快地对脑后的铁男讲：“我喜欢男的，你不会今天才知道吧？”
“我……”
猫咪终于转头过来，看看铁男又看看三井再看看铁男……小脑袋不停扭动，惹得三井笑出了声，“你也是。后来回忆起你，才想明白。呵呵，你这猫很聪明啊，比你强。”
“那……”
三井猛然回头，“我现在空窗期。”
“唔……”突然的眼神碰撞。铁男躲闪不及，强迫自己不要晃。坚定给了他力量，他忘了想接的敷衍的话，将今天这个23岁的三井寿当成初见一般去认识。他真是好看，剑眉星目，眼中充满勇气，还有自己。
三井去阳台把猫抱起来，站在窗口低头逗弄猫咪，“还挺沉的，是男孩子吗？金灿灿圆滚滚的，叫柚子吧。”
“三木。”铁男笑答。
“哎？三……”三井愣了愣，才明白铁男说这猫的名字，斜眼铁男带着两分不悦道：“那从现在起叫柚子吧。”
猫咪又打个哈气，不太乐意似的扭，硬生生从趴在三井胳膊上扭成仰着。铁男皱眉指猫，不知道该怎么跟三井解释这恐怕得征求一下猫咪的意见，只说了“三井……”就卡壳了。
“真啰嗦。”三井抱着猫走到铁男面前，弯腰下去，迅速缩短距离，“我说柚子就是柚子，反正你单身我空窗，以后一起养它。”然后索要了一个悠长的西瓜味道的吻。
无论他是想自己，还是寂寞了想找个怀抱，对他而言都不重要，铁男早有这种觉悟，遇上三井他是真没办法。
——完——
后来，铁男再也没见过三木，但柚子一直养在他们的家里，每天懒散地享受着铁男的喂食喂水梳毛换猫砂，心情好就陪三井玩上一会儿。
铁男很久没再想起过关于“人生的意义”的问题。以他的学识本就对那些云里雾里的议题没兴趣，他还是喜欢脚踏实地——他，三十而立，有猫有三井，有份收入养家糊口，有安稳的日子，他没空感受寂寞。
好吧，只因为三井，其他那些在三井离开的岁月里他也有不是吗。或者反过来，什么都没有只有三井岁月里他也不寂寞。
他的人生，有三井就有意义。
私下时候铁男问过猫咪，三木是不是自己相思成狂而产生的幻觉。每次问猫咪都傲慢地转身而去，竖起它毛茸茸的尾巴，摇曳着时光。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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