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
完整归于破碎,秩序归于混乱,逻辑归于悖论。如漆黑夜里散落的珍珠,只能凭感觉拾取。感觉既是相信,相信既是真实。
35
夜已经太深,偏又下雨。四周寂静无人,只有雨声,频繁、枯燥、重复。三井寿开着车,因车胎打滑而频频皱眉。雨刷器快速地左右摆动扫开雨水,车灯的近光被雨幕反出一片断续的雪白。
他记不清来时的路,也记不清要去哪儿,只觉得这段路眼熟,像走过几十遍了。
前面应该有什么在等他——这种感觉就像这场密集的雨,萦绕在他周围。
是什么呢?他一阵头疼,低头去扶手箱里找药。应该有的,一种白色小药片,很管用。
前方突兀地砰一声,他心下大惊狠命踩死刹车,车轮打滑,尖锐的摩擦声拉得很长,从雨里刺出来。血凝固了一般,心脏停跳好几拍,他……撞了什么?
他一定是撞了什么!
雨点子噼里啪啦打车壳子和柏油路面,砸在身上冰锥扎着似的又疼又冷。钻出车门走到车前两米多的距离,三井已经全身湿透,衣服粘腻地沾在身上,脚下尤其凉,他打着哆嗦。
路灯昏暗,雨幕遮挡视线,闪亮的车大灯让车下更暗,隐约可见车头底下滚着一个人,没看见血,也许被雨带走了。
他撞了人。应该是个男人,体量挺大,太黑看不清楚。
他顾不上没过鞋底的积雨,单膝跪下去抓住那人的外套,颤抖着问:“你……你怎样?”他都不确定这问题是不是出自他口,雨让他耳边全是噪音。
男人似乎哼了点动静,他冷丁反应过来,他得送人去医院!他的血又流动了,机体获得行动能力,把那男的拉出来。
男人体型结实,一头漆黑卷曲的长□□在积水上,面目粗糙看着四十出头,脸色苍白泛青,紧闭双眼。他眼熟这张脸可记不起细节,只是心没来由地疼,疼得要碎掉,他想把他抱进怀里。
这不对,这不是对待陌生伤者的态度,即使是他撞的。三井吸了口冷气,满鼻子潮湿,冷得发酸。“喂!你醒着吗?我送你去医院。”
他想把男人扶起来,对方全无反应。他害怕了,伸手去探脉……摸不到跳动?该不会……
雨突兀地停住,还没落地的雨珠悬在半空,星星点点、密密匝匝,层层叠叠的珠帘似的,在昏暗的灯下反出些闪亮的银光。周围变得寂静。
突然,三井寿听到个声音,女声,很机械,不带任何情绪,空灵飘渺得不真实,却字字清晰:
“跟着蝴蝶”
声音有几分耳熟,在哪听过?三井回想,额头一阵刺痛。他的药呢?他摁着太阳穴起身左右寻觅,入目是深不见底的夜,无边无际。
悬停的雨点在他脸颊、身上撞碎,飞溅出去,像冰晶,溅射到临近水珠上,再击碎、飞溅。随着他的身形,他周围清空了一块。
“跟着蝴蝶”
时间凝固了,除了不知哪儿来的声音和他自己,全世界静止着。到底哪儿来的动静?分不出方向,好似直接灌进他耳朵里,或是灌进脑海。
“跟着蝴蝶”
跟着什么蝴蝶?哪儿有蝴蝶?想到这时,正有一只拳头大的黑色的凤蝶从他眼前飞过,蝶翼扇动撒下一路浅绿荧光蝶粉。
那蝴蝶渐飞渐远,荧光的蝶粉隐隐约约在他眼前留下一道飘忽光带。三井跟上去,踏过积水,脚下无声,很古怪他却不觉得。
也不知道跟了多远,眼见那蝴蝶忽然闪亮,化成一片荧光的粉末,消失在陌生的、雕刻繁复花纹的、颜色古朴的铜质单扇门上。
门上的花纹跟着消失的蝴蝶闪亮,门安静开启,有纯白的光投射出来,滑腻的,仿佛带着温度,包裹了他。
走过去就不一样了……三井寿莫名这样想,跨入铜门里。
34
雨很密,路上车不多、人更少。三井寿看了眼仪表盘,电子钟直棱直角的电子数字拼出14:28。外面光线差得要命,像入了夜。车胎一直打滑让他心烦。
这场雨下了多久了?他回想上次看见蓝天是什么时候,想得他头疼。
刺耳的笛声从后面传来,他剜了一眼后视镜里的车,低声咒骂着靠路边停下,去扶手箱找药。他有一种白色的小药片,装在白色塑料瓶里,没标签,治头疼很管用。
扶手箱塞满了杂七杂八的零碎,钥匙、名片夹、纸巾、御守、u盘,打火机?他为什么有一枚白钢的防风打火机?他又不吸烟。他的药呢?
他越翻越心烦,干脆把所有东西都掏到副驾驶座,依然没看见药瓶。
他本就不是很有耐心的人,此时头疼和焦躁让他的心在腔子里翻腾。他很想摔点儿什么发泄,努力压抑着这种冲动。可谁都没有他摔给谁看?或者谁都没有他才该随心地摔掉一切?
车突然一个卡顿,三井寿猛踩刹车!“啊”,他惊呼了一声,抬眼正见一个粗壮的卷发男人倒下去。他紧张得推门推了好几下。
三井的车是一辆鲜红的SF跑车,是这场漫无边际的大雨中唯一的亮色。此刻绝不是该欣赏自己选车品味的时候,但他有一阵恍惚,他开的该是P系商务灰。
车门开了,耳边的雨声渐渐响亮,把他从眼前的鲜红中唤醒。寒气侵袭,他全身上下都被雨水打湿了。他匆匆往车前走,迎面一只黑凤蝶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一切蓦然地止,除了蝴蝶。
“跟着蝴蝶”
空灵飘渺不带情绪的女声提醒他,直接出现在脑海里。这一切都熟悉得让他对自己的判断产生怀疑,这不现实……
“跟着蝴蝶”
黑色凤尾蝶洒下一路荧光蝶粉给他指路,他跟着蝴蝶走进一扇充满白色光芒的门里。
33
雨一直下着。窗子关得严实,雨声不大,有点闷,三井寿刚睁开眼睛时还以为耳鸣。屋里恒温在24度,空气潮湿,因为雨吧,他从枕边摸到遥控器换成了除湿模式。
前额位置隐隐地疼,也许没睡好?他揉着太阳穴伸手去床头柜里翻止疼药片。摸了几样零碎,没摸到药瓶。他心头焦躁,撑着床坐起来想细翻,正看见了台灯下的日历。
20XX年3月25日。
这个日子?他轻锤了几下脑袋……对了!是毕业典礼。他起来准备去找套西装穿,正式的日子总得像点样。
毕业典礼?总觉得是很久之前的事才对,今天吗?三井一边从挂得整齐的一排西服套装里选衣服,一边觉得存疑。应该没错,又哪里不对,两种截然相反的逻辑在打架。
他回想是谁通知他去毕业典礼,一阵强烈的头疼阻断了他,从眉心疼到后脑,疼得他靠着衣柜跌坐在地上。
药呢!XXX止疼药呢!他狠锤地板,头疼到顾不上手疼。
叮铃铃一阵电话铃声,三井仔细去听,注意力的转移渐渐平复了头疼。只要不去细想,头就不疼?这算什么毛病。他爬起来去接电话,刚说了声“喂喂”,对面挂断了。
天色阴沉,风不大,雨密集,视线不好。破天气!三井挥手想扫开心烦,去挑了件亮蓝西装。很久没见到蓝天,全当穿身上吧。他在镜子前打量自己,下巴的那道疤还很清晰,没有皱纹、没有白发。本来也不该有吧,不过自己真的是22岁?
又一阵头疼,就像故意阻止他去回忆。他决定先不想了,抓起车钥匙出了门。他有一辆鲜红的SF,妈妈送给他的毕业礼物,然后不无遗憾地告诉他,今天的毕业典礼和晚上的派对都不能陪他了。
不陪不陪吧,他早习惯了。雨中开车他压着车速,双手握紧方向盘,专注于前方路况,很怕突然撞到什么。莫名其妙!三井寿从不怀疑自己的驾驶水平,一定是别的地方不对,但一想就头疼,只好放下这个念头。
毕业典礼在海南大学的礼堂,无甚特别。唱校歌、副校长致辞、毕业生代表致辞、校长再致辞。无聊死了。三井寿将视线转移到窗外,那漫长的雨还在下……
“三井,想什么呢?”
一只手搭到了三井的肩头,他回过头去,是刚致辞下来的牧,边解开领口的风纪扣边笑着对他说道:“一会儿我搭你的车。”
三井下意识问:“去哪儿?”
牧有些吃惊,疑惑道:“去派对啊。”
对了,毕业派对,他们约了篮球队的还有别的私交好友,要搞个私人派对。三井深吸口气,掏出车钥匙塞给牧,“你来开,我今天,不太对劲。”
派对很热闹,都是好友。倒是角落里坐着一个男人,眼熟而陌生,一头漆黑卷曲的长发,让他忍不住想象揉上去的手感。
男人在喝酒,握着啤酒杯散漫地饮。抬手时拉动深灰色窄领圆角的休闲西装,西装质地柔软,聚起的褶皱随着放手而弹开,看不出痕迹。内搭小麦色薄羊绒衫,也很柔软,还有一条黑底白花纹的丝巾做配饰。
休闲款式让男人看起来柔和许多,卷发和胡茬显得性感。如果自己给他搭衣服,差不多会选同种类型。真巧啊,难道心有灵犀?三井觉得有趣,想跟那男人聊几句。他是谁呢?为什么如此熟悉,又如此陌生。
他往男人方向走,还有五、六步远,男人看向他,摇了摇头,起身往后门去了。
他为什么要走?他不想让他走!三井大步跟出去,推开门的瞬间,寒风夹着雨忽地迷住他的眼睛。等他擦了把眼睛再睁开,那男人正站在马路中央,雪白的光穿透雨幕照亮了他。跟着是砰地一声,男人撞到车头上,滚下去,卷进车底。
血都冷了,心攥得死死地,三井张嘴吃了满口寒风,唇张合,想叫,叫不出来。又一阵疾风,他的腿抖了一下,忽然能动了,脱口而出:“蝴蝶!”
雨停在空中,时间静止了。黑色凤尾蝶给他指引方向,他匆忙跟上,走进了光明的门。
TBC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