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井寿提着七、八个袋子跟在妈妈身后,陪女人逛街太可怕了,特别当那个人是妈妈,连发脾气都不能。他拖拉着声音提议:“妈,我请你喝奶茶?半糖。”
妈妈背着手走在前面,走路带风,阔腿裤飘起裤脚,高跟鞋踩在光滑的地砖上,哒哒哒响,“半糖也有很多糖。陪我去二楼,我要买双运动鞋,最近没好好运动,腰上长肉了。”
“那我请你喝无糖咖啡,我们能不能坐一会儿再逛?腿要折了。”
妈妈突然站住,三井吓了一跳,被迫收住腿,上半身因为惯性往前晃,差点儿摔了,惊呼到:“妈你说一声啊。”
“我也不喝黑咖啡,苦死了,阿寿你是有多不了解你妈妈我?”妈妈嫌弃的斜眼飞到天上去,甩过飘逸的长发向电梯走,“算了,我请你喝茶吧。最多给你加块点心,我不陪你吃了啊,要减肥。”
三井赶紧快步跟上低头说着好话:“妈你不用减肥,你身材特标准。真的,你看看大街上,20岁小姑娘都不如你青春靓丽。”
“跟我油嘴滑舌有什么用,找个女朋友夸不好?”
“你又来!”
咖啡厅冷气十足,三井选择坐在妈妈身边而不是对面,低声笑问:“妈,我记不起来了,你跟我说说,你和我爸,你们真不知道我……”
妈妈手握清茶一杯,声音低下去:“我和你爸可就你这么一个孩子。”
三井寿一阵心疼,以身犯险的计划让他愧对家人。也许是这几天他粘家长粘得太明显,妈妈已经察觉到温情之下的悲伤氛围?
他很内疚,揽过妈妈肩膀,用力抱了一下,“妈,我爱你和爸爸,请你坚信这件事。”
妈妈拿食指抵着他的额头推开,倒像撒娇,“那你以后听话啊,你这臭小子从十六岁起就不听我话了,我还记得你,”她比量了半米来长,“这么大的时候,可乖了,给你块磨牙棒够你玩一下午。”
“我是狗吗?玩磨牙棒。”妈妈真是破坏气氛的好手,三井捏了捏额头。
三井爸爸为人严肃,三井寿在爸爸面前从来是规规矩矩的。一家三口人最常见的拌嘴是爸爸挑剔三井寿不听话时说妈妈慈母多败儿,而妈妈惯着阿寿时说爸爸太严肃了跟儿子摆什么普。
而从小被妈妈娇宠长大的三井寿其实很希望得到爸爸的认可。就算不记得了,他仍然很难跟爸爸撒娇,进爸爸的书房之前要从头到尾审视一遍自己,保证衣服整洁、精神充足,看上去就是个好孩子。
爸爸正捧着一本文件写着什么,允许三井寿进来之后从文件夹上露出眼睛,拉下花镜盯着他,等阿寿先开口。
三井寿西装笔挺,规矩地站在爸爸对面,浅笑道:“爸,你以后多陪陪妈,照顾好身体,上班不用这么拼命。你上次不是说想退休么。我看也挺好,不如带上妈妈去旅行?”
爸爸惯例挑剔道:“就这样?我不光想退休,我还想抱孙子玩。你看能不能帮帮忙?”
真噎得慌啊,三井寿想,爸爸原来是这样的吗?记得他从前还说过尊重自己意见的话,该不会是阿牧或者铁男帮忙造了假吧。
“我会认真考虑的,嗯……以后。”他再找不出话题,跟爸爸聊天永远艰难。他努力想说些什么,见爸爸挥了挥手,干脆闭嘴走出房间。
转天,他约了牧回海南大学逛逛。天气不错,年轻的学弟学妹们朝气蓬勃。三井今天穿着运动衫和运动鞋,成功逃避了被二十来岁的帅哥美女行礼喊先生的命运。
当然他自信就算穿西装他也顶多像师兄,而阿牧就算穿球衣看上去也像哪一科的教授凑热闹参加体育锻炼。
他笑嘻嘻地让牧假装老师去抢个球场打一会儿,牧笑话他真没出息还用假装?“跟我走,带你去球馆。”
“知道你了不起,优秀毕业生代表,”三井拉长了声音拖着步子,“我说咱们的教练应该退了吧?我记得他年纪很大了。”
“你记得?”牧回头问。
三井想了想才说:“恍惚记得,你带着我在学校里逛过,不真切。不过毕业典礼你致辞的画面很清晰,可能因为你那天很帅。”
牧笑得无奈,自卖自夸道:“我天天都很帅。”
三井大笑起来:“跟我跳舞的时候与众不同的帅!”
这次牧没有跟着笑了,神色带上些许忧伤,“你真的决定了?”
“先别提这个,打球去。”三井寿大步走在前面,像要甩掉所有烦恼。
身体机能骗不了人,他们打了几个回合三井寿就开始喘了,摆摆手认怂去场边坐下休息。牧说是他身体还没养好,三井叹息说:“别安慰我了,我这里知道,”他指着脑袋,“但身体做不到。我从前肯定可以,可我记不起来。”
他喝了口水,握着蓝色水瓶顿了顿,向阿牧倾诉:“牧,我不全是为了铁男,我想找回我的记忆,但我得承认,我也想要铁男醒。你不知道,他……”
他停顿了一下,看着飘浮的无可归处的白云,“我不记得但我看见他就觉得,喜欢,我骗不了自己。我的梦里全是雨,我这些天一直在想,是不是因为车祸发生在雨里。”
“我明白。所以我没拦你。”阿牧陪坐在三井身边,安慰道,“你这人,三井,”他笑着望向三井真诚的脸,“虽然有时候冲动,有时候横冲直撞的没想太多,可你很坚定,我相信那股永不服输的劲会带你醒来。”
“多谢你信我。”三井撞了下阿牧肩膀,真好啊,这么多年的朋友,“牧,万一,我把杂志社的股份都留给你。哎对了,上次我妈给我介绍的相亲对象挺适合你,要不要见见?”
“你是觉得我交不到女朋友,还是需要你来安排余生?”
牧绅一不高兴了,他极少这么生硬。三井勾住阿牧肩膀大笑,“知道你了不起不用我操心,你应该干公关才对得起你的八面玲珑。”
“少损我,总不会是因为我让你放心,你才不对我上心?什么理你都要占。”牧突然拉过三井抱住,拍了拍他的背,“别对我太放心,你还是惦记些。等你回来。”
“嗯。”
高桥的设备看起来一点都不高级,半圆的浅灰色金属头盔,上面刻着许多金色丝线,像集成电路板,接出来若干带着细针的电线,那些针让三井寿想起个名词叫“针灸”。
“这个就能把我和铁男连接起来?”他指着头盔问。这东西的使用方式一目了然,简洁到完全不科幻,他现在怀疑这玩意的效果。
高桥抱着头盔肯定到:“对,你们两个人的意识会接到同一个终端。”
“所以不需要让我们俩在同一个房间里?”
“都可以,如果你这么希望的话。”
“嘁”,三井瞥开眼睛,“谁这么希望了。”
高桥淡淡地笑着,笑得像恶作剧得逞:“我会给你们安排舒适的环境,在同一个房间里,可能对你的状态有帮助,也能方便我监控进度。”
哄他?三井越来越觉得高桥讨厌,“那我进去以后会发生什么?我还是不太明白这是个什么原理。”
高桥请三井到楼上的单独房间,环境很不错,干净整洁,大面积用象牙白,不像病房像宾馆。“之前你在这里接受的引导,还不错吧。三井先生不用紧张,来,请坐,我给你讲讲。”
三井站在窗口往外看,医院之外的街路颇繁忙,“请讲吧,高桥先生。”
高桥从容地坐进一把单人沙发,“人的记忆并不是连续的,而是像拼图,是一堆零散的碎片,图形、声音、气味、触感,这些碎片存在不同位置。
当发生一件事情需要我们调取记忆的时候,大脑会自动寻找适配的碎片,组成场景。这就是为什么我们会记错事情,只要逻辑合理感觉对,调取到的碎片不一定来自同一个事件。
可以说,我们每个人记忆都不是完全的真实,而是我们的大脑加工后的结果。所以三井先生不需要为记不清楚而执拗,所有人都记不清楚事,人们觉得美好的过往,很可能只是思维帮忙组合了美好的片段。
而关于三井先生的失忆,我猜想是因为铁男先生抹去他自己,抑制了你调取记忆。”
窗外有一只鸟飞过,蓝尾巴的小鸟,很漂亮。三井仰头看了一会儿,他想记住,万一……这就是他看见的最后的真实。“他会认出我吗?既然我不记得了,我要怎么引导他?”
“当你进入他的意识,你会是他记得的样子,不用担心,他一定认识你。你也不用刻意追求真相或者逻辑,感觉对了他就会跟你走,带他回到那场车祸,找到与现实的连接点,他会醒的。”
三井皱起了眉,快二十年,得发生过多少事。遇上关节他怎么知道该怎么选?
“最重要的不是逻辑”,高桥带着笑,三井回头看去,觉得高桥笑得有些神秘。高桥挑起了眼皮,从眼镜之上看着他,“而是感觉。一件事情通常有许多种逻辑都能解释得通,但是感觉对的那个才能说服你们。”
三井向高桥走了两步,盯着高桥那双此时泛着光芒的眼睛,呛了一句:“你有没有拿自己实验过?”
“我?当然没有。”
“我想也是。”
两张床并排放在一起,再两边是他们俩的维生装置,中间则放着一台一人高的监控仪。监控仪各接出一个头盔,分别戴在三井和铁男头上。
三井侧头看看铁男温和而苍白的脸,很想摸,但因为高桥在,没伸手。“还有什么要注意的?”他转过来问到。
高桥面色凝重地作答:“三井先生你要记住,黑色蝴蝶会引导你的意识转向更深处,白色蝴蝶会引导你回现实世界,如果觉得困难,不要勉强,记得跟着蝴蝶。他们会出现在任何场景里,仔细寻找一定能找到。”
蝴蝶吗?他梦到过。“好,开始吧。”三井又看了眼铁男,心里默默对他说,等会儿见,调整到舒服的姿势,合上眼睛。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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