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柳阁第七层,一个只有暗黑色石壁和满墙符文的地方,再无其他饰品。
陆冕步入其中,思绪瞬间凝聚,不敢在多想其他,只管往塔深处走。墙壁上刻满了咒文,由银灰增添绒红,再到刺眼的血红布满整个房间,散发着令人窒息的威压,每多往前走一步肩上就好似多担了十几斤重石。
一颗巨大的心脏映入眼帘,地面深色的石砖撕裂出缝隙,由鲜红粗如树根的血管贯穿进去。越是靠近,血管越加粗大撕裂地面,地面越加松动颤震,踏在上面甚至能感受到脚下蠕动的信号与心脏跳动的频率逐步吻合。
巨大的心脏跳动着,向整个塔身传输“血液”,供给运作,咒文在供输下一暗一亮。
几道规整的法阵排列眼前,陆冕走到画有奇特涂鸦的一处,面色沉重深吸了口气。
猛踩在法阵中心的笑脸上,陆冕脚底怦然一亮,迸射出刺眼的光芒。
刺得他双目剧痛,最后就只见到陈颖心在转角口边追边喊他。
陈颖心看不到陆冕背后骇人的情景,只能见他身躯跟随一道金光消失在原地,她也转身离去。
眼中的刺激逐渐消弱,陆冕在睁开眼时,视线已然从一片昏暗残碎中跨越,身处一间僻静雅淡的房间里。
窗前红梅,瓶中枝,桌前笔墨,守花姿。
对于房间内的装潢摆设,陆冕震顿,顿时暗叫不好!
这是直接传进了阁主的卧房。
帐中红纱,人影显暗,那人正酣睡于此,尚不知有一名不速之客已然闯入房内。
他怎么能把这种重要的事情忽略掉。
并非法阵的失误,是阁主“赏赐”给陆冕的特别对待。别人无论是何职位,事态再过紧急,也只能在屋外听从号召,而陆冕却是阁主在哪他就传到哪。
比如说别人的传送法阵都是规矩板正,布局缜密,根本看不懂是什么,而他的法阵中间却是一个豆豆眼的小人指着嘴巴大笑,甚至旁边画圈的外轮廓还附着几句小字。
想吾,就把手放在吾的脸上。
……
由实践表明,脚也是可以的。
因为绝不会有人打搅,阁主的卧房是没有屏风的,一张床仅有两扇红纱装饰,从外看就能看见人的身子轮廓。
不管春夏秋冬那一天,天亮的早也好,天亮的晚也罢,阁主一定不会从早晨走出卧房,早膳更是日上三竿去吃。
他怎么把这种事给忘了,完了……
每天都是精打细算好时间躲他,这次真是撞枪尖上了。真的倒霉,一天天的怎么能这么倒霉。
陆冕攥着手里的寒剑,往后移步,身上披着软甲,索动的声音在安静的房间里极其突兀。
心都快提到嗓子眼了,陆冕目光炙热,也不知是不是被探测的视线所干扰,纱帐后的身影扭动抬起半个身子又躲回被褥里,侧躺回去。
陆冕额头出汗,松气松的小心翼翼,等纱帐后没了动静,又开始悄无声息地往门口移动。
眼见就要走到门口了,床上睡得不为所动,仿佛胜利就在眼前。背靠着门,陆冕心里给自己松了口气,伸手去推却推了个实心。
陆冕不慌,继续摸索下去,睡觉锁门很正常,只要他把锁打开……一切都会变好的。
红杉木制的门并没有任何上栓的痕迹,摸起来平平整整,怎么连个门栓坎都摸不到?
那这怎么能推不开呐?
陆冕疑惑转身,不甚被一道微光刺入眼睛,等在看清时,心瞬间凉下半截,门上锁了一道咒文……
一道咒文……陆冕的嘴角抽搐,竟然扯出一抹微笑,心里拔凉拔凉的冷风吹起,心尖好似也漏了风,比赶路时来的的寒风还要刺得冰凉,他出不去了。
看到这个咒文,他就知道,他出不去了。
这门这么能是这样的呐,中间连个缝都没有……陆冕摸索。
咒文解开就能出去,那要怎么解开,他不知道,他怎么知道,谁会想到阁主的卧房会是这样,他从出生到现在,除了那些武侠话本里的石门,哪里见过这种样式的……其他任职的地方有过吗,没有啊。
不是什么机关锁,也没有什么高超的上锁工艺,就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双开门,但中间没有缝,只有一个圆圆的暗黑色字样……谁会把这种门按在卧房啊。
“丑”死了……
陆冕眉头跳动,欲哭无泪,就只能那么直直的站着,叹一口,吸半口,在叹半口……最后吐了一整口。
想吧,拿脑子想吧,想一会儿阁主醒了,他回答什么。
他能说什么……
张光亮死了任务失败,他说什么。
如果可以,就是现在只有一个甜瓜,他也要拿剑给阁主劈开,就当是供给一份早点。
陆冕站的笔直,磋磨着手中剑鞘,等时间一点点逝去,房间焚的香又燃尽半圈,干爽清凉的香气,竟然闻得他头脑沉重,昏昏欲睡。
晃晃脑袋,撑起眼皮,陆冕心生不解,只是一夜没睡而已,岂会如此。
不像是迷人心智的熏香,只是越闻越令人安逸,越闻警惕的内心越发平静,能让他忘记自己还身处“猛兽”的巢穴之中,而是在一块柔软的草垫上,安心的可以马上找一处墙角靠着睡觉。
一夜未眠,陆冕这次赶路,怀有气意,耗费了不少体力。眼中泛有血丝,在熏陶下不自主打起来哈欠,又急忙摁住自己的嘴,眸中挣扎咽回去,心中慌不择路。
真希望……他现在困了,睡了,明天一切都会重新开始。
“陆冕?”红帐中传出一道声音,轻缓中透着几分不悦,又从中唤来一声调笑。
“怎么想吾了?竟然连招呼都不打一声就自己传进来。”彻止久说着撑起身子,红帐后的影子逐渐摇动靠近,拿指尖撮起两撮发尖,掀起半帐红帘。
“为什么不叫醒吾?”
“难道是有喜欢看人睡觉的癖好不成?”彻止久又是一声轻笑,探出红帐的手指将眼前的红帐彻底拉开,露出一张素白洁净的脸。
彻止久容貌清秀,生的灵动俊秀。双眸的瞳色如冬阳于冰上的倒影般浅淡孤寒,闭上嘴,若一只寒谭桃妖,清冷安静;眉宇间的墨色与唇齿间的艳红又不失重色,张开嘴,语气轻佻蛊惑,又似烈冬红梅,孤傲自认清高。
睫毛舞动,彻止久闭上嘴巴只凝神盯上拿背视人的家伙,眼中流露出几分不悦和一丝失望。
陆冕放下手,停滞几分才面似局促地转过身来,连忙单膝跪地,俯首请罪。
“阁主息怒,属下并非有意打扰到您休息……属下这就出去。”陆冕说,低着头跪得八丈远,彻止久扫视,淡灰色的眸子自上而下的打量。
男人跪的笔直,动作干脆利落,不出所料,可反应速度却是出奇,超出预想范畴。
“不是故意打扰,那就是想吾了,竟然这么焦急?”彻止久又说,挪动起身子坐到床边,一身纯白的里衣松垮地在身上挂着,双脚着地踩上地板,又随即撑手缩起脚尖。
屋内烧着火炉,纸窗掩着屋外的寒风,屋内不冷,地板却不安逸。
“……”,“确实是有事相报,不小心冲撞了阁主,还望阁主息怒。”陆冕顿一下才理会道。
“……”彻止久抿了抿嘴,眼光灼灼又是看了一眼,收回神,半响不吭哼两声,“是有什么事?”,彻止久疑惑。
彻止久撇了一下嘴 。
“你离近点说,难道还要让吾抬眼去看你不成。”彻止久又说,不满陆冕的疏离感,退回床上,又不把陆冕当外人再缩回被褥里,只留下一个脑袋,用圆溜溜的后脑勺对着陆冕,万千青丝落在颈间。
“您若是要休息,属下先行告退。”陆冕道。
“你不是说有要事吗。”,彻止久闷声,像是蒙进了被褥里,“半年多都不回来瞧一眼,这次如此紧急,能让你直接闯进吾的房间。”
“有好事,你不会找吾,遇到坏事你也不会找吾……”彻止久继续闷声,又逐渐清明,好似是在埋怨,又好似是在探究,“能有什么事会让你来找吾诉求……”
红帐内清脆的声音闷得绵密,透着纱帐更是显得腻软,而后脱去阻碍的声音又是亮丽。
“你想……算计吾?”
彻止久缓身坐起,一步步走向自己遥想的真实。眼底亮光闪烁,浅灰的眸子趋于透明,几分晕红染上眼角,又顷刻消散。
探出的身形对向红帐外的陆冕,将手压在软枕上,声音透出几分试探与愠怒。
“你想算计吾。”,“……”陆冕一时不答。
“……张光亮死了。”陆冕停顿一霎,沉音,幽深的眸子深不见底,却在纸窗泄露的几道处阳的薄光中,映射着几处碎亮。
纸窗透黄,彻止久面色一动,泛起一丝不解,“他死了,会出什么大事?”,竟不在乎贴身信使的安危。
“难不成他不是你杀的,别人抢先一步夺了你的功劳。”,“那你有为何同吾说此事呐?”
陆冕不语,面色阴沉,彻止久眸中颤动又细细打量起他。
“怎么,这半年吾把他安插在你身边,你是一点蛛丝马迹都没有查清楚,现在他死了,没了汇报的出处,才来向吾求情不成。”
“……是。”陆冕思索道,刚应出声,就听彻止久一声冷哼,音量提高,厉声训斥,“撒谎……”
“陆冕你心里到底在想什么。”彻止久又喊,俊白的脸色狰狞,他比任何人都清楚陆冕是个什么性子,他就算是死了都不会来求他,更不会因为个心中肚明的小事大惊小怪。
张光亮不过是个“玩物”,早在进楼时就已经暴露了,只是养他多蹦跶两天罢了。
至于给陆冕的任务,自然也只是想找个乐子玩玩。
“你在打掩饰,给那个抢走你升职机会的人打掩饰。”彻止久瞬间眼神犀利,光脚走到陆冕身边。
陆冕已经单膝跪地,低下头颅,深邃的眼眸中,瞳孔几寸转动,思绪纠缠。
“你是觉得吾会因为她搅了这件事就迁怒于她吗?”彻止久怒道。
“你倒是好在意她。”彻止久咬牙切齿。
“阁主半年前,您曾说阁内藏有奸细,却奈何找不到证据让我暗中调查,又说此事至关重要关乎银柳阁的存亡。”,“怎么?”彻止久气完一时被陆冕冷静的语气疑惑住。
“这件事现在不重要了吗?”陆冕问道。
“什么不重要,你就是想偏袒她,对不对,因为她搅和了吾这么大的事。”彻止久稳住心神,回道。
“阁主您清楚她是谁?”,“吾不清楚。”
“吾清楚又怎么了,整个楼里谁不知道,她追你快追到天边了。”彻止久拳头气紧。
听话,陆冕眉头也是皱起,使力摁了摁抱拳请示的双手。
“怎么被吾说中了,你怕她因为此事引火烧身。”,彻止久又说,急得想踹陆冕一脚,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会如此失态。
同陈颖心一样,彻止久也只止步于单方面追求并无其他名头,甚至可以说是单方面骚扰,多得就是一个上司的称号罢了。
“阁主这件事想的有些复杂了,偏袒遮掩属下不敢。”,“那你今天没事传来做什么,你那次有想……”主动和他说过话。
“说过了阁主,自然是有事禀告。”,“张光亮不是我所杀,是属下无能没有早些查询到其他蛛丝马迹,若是早些查到也不会有如今的局面。”
“你这不是在偏袒?”
“……”他只是在为自己的疏忽解释而已。
“此事关乎银柳阁命运,出此纰漏实属不该,但身为阁内职员自当以楼中要事为己出,不得有误 。此事既关乎阁内命运,出了纰漏自然是要立马向您汇报。”陆冕继续镇定自若回话,随即又停顿了一下。
“至于陈颖心破坏计划一事,属下认为此事蹊跷,是否是故意为之,有待考量,需要派人前去调查。”
“你要自荐不成?”彻止久还在怒火之中,随即冷哼。
……陆冕噎了一下。
“此事是我疏忽在先,但自知能力欠佳,不敢在受阁主厚恩。”陆冕这句话从“但”字开始逐渐加快,因面压而来的怒气直催,生怕他会错意。
“厚恩……”
“阁主如此看重属下,属下竟能如此愚笨,属下羞愧。”这句话也快。
“……”
“让阁主失望,属下罪孽深重,害全楼上下深陷水火,属下难辞其咎。”
“……”
“属下自知愚笨,才疏浅陋,再别无他法,也不敢再提什么计划引起阁主嗤笑……若是阁主心中亦是不快,难以排解……”
“你从了吾?”
“……”
陆冕肉眼可见地又噎了,低眉,睫毛颤抖,话说如此,动容了片刻,“我罪孽深重,但还是能求……”陆冕又是停顿,眉宇沉着,双眸深黑到底,突然攀上几层纠结,好似抬起头来,轻微观察起他的面色。
“但什么?”
彻止久见着低萎的模样才从刚才的容貌冲击中回过神,震撼中,心惊出涟漪又再一次陷入心怵燥热的颤动。
委 …曲求全,这个词现在形容他刚好,倒还是头一次见着他如此。
刚才他说过什么了,不知道?
彻止久不暇思索,根本没去细听过陆冕讲的话,好像恭维了几句,最后是求什么……求。
求……
“求阁主从轻发落。”,“……”
“……”
彻止久勾出一抹笑容,抿着这句“从轻发落”又不说话,又爱多看两眼陆冕的脸色,一副见他一会儿又该怎么办的好奇模样。
又想说什么给他听?天天不知道从哪想的词……
陆冕单膝跪地,衣裤绷直,和他现在紧绷的脸色一样,捻捻唇,真的不在多说点什么了吗?
“阁主……寒春不似春……冷……”陆冕断续提议道,叩拳的指尖缩颤,眼神收敛。
“跪个地而已,这也能冷到?身体不行,脑子也不行,你这还能让吾拿什么东西给你升品?”彻止久回道,勾唇的嘴角似一声冷笑。
回的陆冕一吸冷颤,手指颠抖。“您,您……”
“您未穿鞋……容易得风寒!”陆冕气叹直出,绷直了脸,声音是从咬牙缝憋出来的,眉头爆起一根青筋,身上倒还是一如既往的直正,毫无倾起之意。
说完的脸是更低,更是歪着不看他。
彻止久仿佛被突然席卷而来的关心拍着脑瓜打了一顿,怔在原地。
脚底一冷一热的思绪才把他拉回来,他竟然从刚才一直踩着陆冕的大腿。
还说他为什么会盯着他裤子看……原来是找不着脚了。
彻止久恍悟,退两步收回脚,踩回地面又被冻到,急忙坐回床上,好,这是冻没知觉了,才又没注意到。
陆冕还在不卑不亢地跪着,拿脚踩过的地方,布料揉乱,对于一个自尊心极强的男人,可以说是万般屈辱,仿佛下一秒在不让他起来,宽恕一下,腰旁挂的剑就是他最后余生的最好归宿。
“你倒是还留点好心关心吾 。”
“现在出去,吾乏了……此事再议!”彻止久说,抬起胳膊,玉指轻点唤出一道古文。
门中央的字迹与彻止久手中字迹相似,忽而在指尖生出一道白光劈向木门,从中间划出一道门缝,令其能用蛮力推开。
“是。”陆冕应道,眼睛被术法的余光照亮,又立即晦暗过去。
走出卧房,陆冕先是松了口气,灰黑的眸子血丝攀生,还是不由为眼前敞亮的楼底心生希望。
算是逃了出来,又希望这件没用的破事不会再被提及,难为他一顿。
等那时候被动的接受,一切可就不可控了。
谁也不会清楚,彻止久这形势万变的脑子里在想些什么,又会拿什么其他胡闹的理由戏耍他。
在深叹上一口浊气,陆冕认为今日不去银柳阁的掌酒欢花钱喝两杯,对不起他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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