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琼并不是丝毫不领情的人,她知道谢衣的意思,无非是君子能屈能伸,忍下这一时之辱,先稳住天下,先稳定人心,以后再慢慢与这些人算总账。
可她查出来了,却不弄死这些玩意,那她就是默许,那些人会更加肆无忌惮,才是真的摆在明面上,她就成了帮凶,毕竟如果按法律算,她是老大,他们是小弟,她才是真正的主谋。
“谢衣,你站得太高了,所以字里行间全是冠冕堂皇,这世道如果出本书,每一页都写着吃人。只是现在食物够了,不吃血肉,胜吃血肉。”
刘琼的同理心很重,上一世因为身体原因,她很少去看社会新闻,就是怕把自己气病了,调养也是很花时间的。
“你还记得你刚穿来这世界,对我说,还好你成了男人,不然那村子你都出不去,若是女子哪怕你土生土长也寸步难行。那是最初的时候,对不平事你冲在最前面,看不得军队将士欺男霸女,你教人唱军歌,当政委,什么思想偏激就说什么。”
这些事还历历在目,仿佛如昨日,这才多久?这才几年?
“你扪心自问,若是十年前,你会觉得这些是可以为大局让步的小事吗?为什么现在就成了小事了呢?什么时候起,人命在你那也如草芥了呢?这开国难,有汉初那会难吗?汉初有几个识字的官吏?为什么刘邦那会都能做到杀人偿命,而你与郭嘉第一反应是罪不责众,这桌子不能掀。”
谢衣张了张口,有些哑口无言,这些事情在暗地里,但对于官员来说,收贿与花楼这些几乎都是明着来的。
花楼的妓子都是从小培养的,这年头没有哪个狠心父母会卖女儿入楼里,又不是穷到极端,就算重男轻女要卖,最多也是包装一下,让女儿嫁彩礼给得多的人,人贩子为了利益自然挺而走险。奴仆也同样如此,身世与妓子大差不差。
他所惊讶的,也是那督邮对幼童下手,他们还敢杀人灭口。
谢衣抹了把脸,他与官场这些老油条们混久了,思想就跟着这些人一起保守,他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这又不是他的天下,刘琼想闹关他屁事,他操心一下反被骂狼心狗肺,但权力的游戏,谁像她这么玩。
“当年天下离散,为了统一大业群臣皆可以让步,就好像现代一起合伙的创始人,当创业期过去,老板给不了更多的时候,他们自然而然就会跟老板抢权利抢话语权。皇帝只是那个占股份最大的股东罢了,群臣是有掀桌的能力的。陛下不就是感觉到寸步难行,才用感情牌与宋恪迅速结盟,也就是他恋爱脑,让陛下没玩脱。”
谁家皇帝大婚冬天定春天结,知道难了才想起旧臣拉拢联姻一下,换其他朝代,对面怎么也得把条件给敲定,康熙与索尼联姻的时候,还许诺皇后与太子之位呢。
朱元璋杀功臣,不就是权力制衡打破了,只能陷入你死我活的争夺。
刘琼什么也不肯牺牲,什么也不肯付出,甚至直接废除奴隶制,就差将封建制度给掀了,指望朝臣们当圣人吗?还真以为一个天命能镇住这些人吗?如果不是刘备诸葛亮,这朝庭早不知道崩了多少回了。
“朕与皇后真挚的爱情怎么能用权力利益去玷污呢?”
虚幻的感情怎么可能比得过牢不可破的利益,何况她与宋恪怎么也是有真情在的,不然她也不会与宋恪纠缠结合。刘琼以前只是以为阳奉阴违的是后面的兖州,徐州,青州,还有管不到的益州,她才想拉着宋恪一起,分这帝王权柄,将中央集权聚拢起来,然后大步向前。
她做梦都没想到,她以为尽在掌握,幽冀两州,她也管不了,那她这皇帝能管什么?能做什么?
这两年地方的繁荣吹捧,在她得意时,仿佛一个巴掌打下来,告诉她天高皇帝远,强龙不压地头蛇。
谢衣忍着翻白眼的**,给她论论理,免得这天下就他成禽兽似的。他拉开长椅,坐了上去,与刘琼论论这权力是怎么从上到下腐烂的。
“陛下,我早就跟你说过,上有所好,下有所效,陛下你喜美玉喜奢侈喜歌舞,宫内花团锦簇,舞乐不断。你告诉我,你自己都这样,你如何去约束百官清心寡欲一心为国?他们如何去约束地方官清正廉洁公正无私?用真心吗?”
谢衣觉得很累,真论起来,锅还指不定在谁那呢?
“皇帝不是那么好当的,为什么汉文帝看见皇后穿拽地长裙都当场剪了,宫中帷幔几十年不换一下,皇宫真的缺那布料吗?不,是他知道,一旦宫中开始奢靡风气,天下只会更甚,且一发不可收拾。”
这奢靡风气要整顿,那也是从后宫开始,文帝为什么叫尧舜后第一人,他都穿打补丁的衣服,天下敢奢靡吗?
“陛下,是你的思维还停在以前,你觉得你有权有钱就应当享受,你付了钱了。可是陛下,杨贵妃以为爱吃荔枝是一件小事,唐玄宗也以为喜歌舞是小事,那为什么盛唐转瞬就败了呢?”
那煌煌盛世,就那般从天上摔下来,摔得粉碎,再不复起。
刘琼被谢衣扎起心来,也无从辩驳,毕竟这两年她确实奢靡好歌舞,她张了张嘴,却说不出话来,只转身掩面而泣。
她想起那女子所说,她们被困在坊间,生死难离,她想起她的大本营,鬼魅横行,而她一无所知,人人皆知,人人不言。
谢衣也不好受,可一切腐烂摊开来,就是腥臭难闻的。
“当年宋恪先修城后修宫殿都能让你暴怒异常,是你先弃了理想世界,先骂宋恪加快进程,凭什么让天下人按他的想法生活?怎么能反过头来怪我们,等闲变却故人心,却道故人心易变。”
“为什么把古代说是封建社会,就是因为古代帝制为了□□,把人分为三六九等,等级森严,虽然底层痛苦不堪,但国家大局是稳的,有力量抵御外敌,有能力改革除旧,因为百姓愚昧,容易被煽动,所以文字狱历朝历代,或轻或重罢了。我们跳不出这个框架,这些事情就没法去解决,若想跳出这框架,又回到了最初的问题,陛下你有人吗?功臣们的利益你能动吗?动得了吗?这天下有清清白白的时候吗?”
“够了——”刘琼怒喝道,“出去!”
她咬了咬牙,叹了口气,“让我静一静,我想静静。”
谢衣看了她,起身往外走,在他欲出门的时候,刘琼的话又传了过来。
“长恨人心不如水,等闲平地起波澜。谢衣,有些事情不知道也就罢了,知道了,我们手握重权,怎么能就这样冷眼旁观。”
谢衣看着她站在那,身影竟带着萧瑟意,叹了一声,转身出了宫殿,外头的阳光照在身上,也难暖遍体生寒。他去昭阳殿内,把昭阳抱起来,把她举起来摇,小昭阳以为爹爹跟她玩闹,扑腾着小腿咧开嘴笑。
谢衣把这无齿小儿抱怀里,贴贴她稚嫩的脸,“全天下就你最是无忧虑。不过长大后就说不好了,昭阳啊,咱们不如就当个公主,击缶而歌,肆意一生。”
另一边沁水县,郭嘉看着牢里这些鬼哭狼嚎衣衫褴褛的土匪们,他往审讯椅上一坐,敲了敲惊堂木。
锦衣卫大喝一声,“肃静。”
土匪们僵在那,缓了两秒,壮汉又嚎道,“大人,冤枉啊,我们这两月根本没下过山,定是搞错了,肯定是另一个寨子干的,那边的人最是凶恶。”
郭嘉按了按眉心,“够了,又没动刑,你们嚎啥,你们上山为匪还有理了?”
那土匪可有理了,“大人,不是我们想上山为匪,实在是山下狗官太可恨,山下活不下去,我们也是没办法才上山的。”
郭嘉看着记录的锦衣卫,这河内真是惊喜连连,公达啊,不是嘉不救你,救不了,实在救不了。
“说,你们为什么上山。”
那土匪有些哽咽,“我们原先是流民,听闻明王仁政,冀州富庶,就过来了,到了汲县,原先也是很惊喜的,好歹是填了肚子。但明王招兵福利高卡得严,我们这些流民根本进不去。后来听说矿上油水大,还拿的钱多,我们就去了,先前明王在的时候还好。”
另一个壮汉接到,“也就好那两年。”
后面的人抢白,“那也是好过,那两年,我们月月都能领到银钱。”
郭嘉揉着抹不开的眉头,“闭嘴,不要插话,你继续说。”
那壮汉抹了脸上的泪,“我们就将父母亲人接过来,可是县衙渐渐给我们的钱越来越少,时间还越来越长,不给我们办户籍,没有户籍,律法就帮不了我们。后来矿上出事了,死了三百多个,其中还有我兄弟与父亲。可是负责的人说,是我们拿着银钱把矿山挖坏了,我们还得赔偿矿的损失。还说什么,要追究我们的责任。”
“我们就带着亲人跑了,我们没有户籍,到了沁水县,这里更黑,还想让我们当奴隶,抓我们去修水利,我们这群人才集在一起,上了山建了寨子。明王的粮种我们买得多,往山上一种,就不缺吃的了,衣服也便宜,我们也就不下山了,除非去买卖点东西,我们真没有屠人家的村子,干不出那等丧天良的事啊,大人啊——”
“对啊,我们虽然上山,但只是因为没户藉,犯法的缺德事,我们讲义气的弟兄们是不干的,干不出来。”
锦衣卫记录的手顿了顿,又多出了一个汲县,矿山事件,然后一字不落的记上去,他们做为基本的耳目,还是得写清明了,其他的事,自有陛下做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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