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离两人踏上回京之途起,已过去数日。
燕彻自认过惯了苦日子,没成想和这人搭伙以后,自己的生活质量更是一落千丈。
当时眼瞧这人通身锦衣玉带,气派非常,只以为是落难贵族,还幻想着能乘个东风。
谁知道,这家伙混身上下翻遍,都抖不出半个子儿,两人只能靠着燕彻仅剩的几张银票度日。
偏偏这人还有一身的臭毛病,干活干不来,衣食住行又要人伺候,条件有限的情况下,还挑三拣四,每天都要沐浴,每顿饭都要两荤一素打底,没走个两步又要喊累。
两人的行程就这么被一拖再拖,没过多久,距离燕彻赴考之期只剩不到十天。
为了加快速度,燕彻只好锯木做了一辆简易板车,抬着那位大少爷走。
“喂!鱼烤好了,吃不吃?”
一上午的徒步几乎耗尽了他的体力,可起码还有十里才到洵阳,燕彻思忖片刻,决定在树林里暂停歇脚。
大少爷打着呵欠,从板车上跳了下来,嫌弃地拍了拍身上的木屑,不厌其烦地纠正道,“出门在外,还是叫我公子。这样人家看着我们的组合,才不会生疑。”
燕彻依旧是置若罔闻,自顾自地啃起烤鱼来。
小时候有段时间饿怕了,导致他吃起饭来总是喜欢把好吃的留到最后,鱼头适才入肚,手中的竹签就被掠夺一空。
他却像被磨得没了脾气般,只是扫了一眼那位大少爷,便捋起袖子装水去了。
“啧,手法是不错,不过草鱼的骨头实在是太多了,呸呸呸,下次能不能捞点儿虾呀、田螺之类的换换口味啊……”
燕彻蹲在溪边,享受这难得的安静。
流水潺潺,日光下澈。
这一刻的他,不用考虑什么生计,也不用考虑什么复仇,更不用与那个可恶的怪人相处,惬意非常。
数日的相处令他对那人有些简单的猜测,虽然那人对自己的生平过往捂得很严实,不过凭借每每入关,还有路遇官兵勋贵时,他刻意回避的模样,燕彻料想他应当是个家道中落的在逃羁犯。
显然燕彻对这人的身份并不好奇,只是屡屡吃瘪于他,令燕彻倍感不爽,不禁开始盘算起该如何扳回一城。
既然他有意埋名,那不如寻个机会,令他避无可避。
“小海?灌个水怎么要这么久,差点以为你落荒而逃了呢。”
突然,那人又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他身后,惊得他手一抖,水壶差点掉进小溪里。
“没事,只是这水里隐隐绰绰好像有什么东西。”
“哦?”
那人未多怀疑,顺着燕彻手指的方向俯下身去,看了半天一无所获,语气中带了几分不悦,“哪有什么东西,你……”
电光火石间,燕彻按着他的头,一把压进水里,又迅速拔了起来。
“噗!咳咳咳咳。”
终于让这人吃了一次瘪,燕彻心情大好,活动着筋骨,站了起来,完全没注意到身后的黑手。
一个重心不稳,人仰马翻地摔进水里。
“好玩吗?这么喜欢玩水,那就在水里多扑腾会儿吧。”
说完,那人转身就走,任凭他在湍急的水中浮沉。
好不容易才从水里爬了出来,燕彻自知理亏在先,却也憋了口气,只得一言不发地跟了上去。
于是两人又变回起初的疏离,谁也不主动搭话,谁也不理谁,各顾各地向前走着。
洵阳关三字很快映入眼帘。
两人一前一后地入了城,倏然间被眼前的一切惊得顿住了脚步。
只见长街上熙熙攘攘,人头攒动,卖卖吆喝的声音此起彼伏。更有远处,一辆花车缓缓驶来,车前站了一位罗衣舞娘,袅袅婷婷,舞步翩跹。
“护在我身前。”
虽闹矛盾,那人指使起他来,还是那么顺手。
可惜闹市实在太吵,燕彻几乎没有听清那人在说什么。
不等他附耳,那人便自觉抬手搭上他的肩膀,将自己藏匿在他身后,牢牢相缀。
燕彻偏过头,见那人早戴上了斗笠,撇了撇嘴,最终没有与他计较,而是默默穿行在人流中。
“这位兄台,我乃路过此地的商人,敢问今天是何节日,竟有如此阵仗。”
“你有所不知,再过半月便是太皇太后她老人家的寿辰了,如今千邦进贡,万国来朝,这辆花车上的娘子便是西狄最出名的舞姬,一路游行而来,正要沿着北上的路赶往上京呢。”
“不光如此呢,听说今日……”
一路上听遍七嘴八舌,也算将洵阳城今日的盛况了解了个大概。
望着越来越近的花车,燕彻暗自思忖起来。
“诶呦!”
一个人横冲直撞地突围而出,眼瞧着就要撞过来,自己身后那人因着受阻的视线还满脸茫然,燕彻一把拽起他的领子,向后躲去。
“抓,抓小偷啊!”
顺声望去,人群中一路巡捕正磕磕绊绊地赶来。
燕彻正要起势追去,却被猛地拉住胳膊。
“别去,人多眼杂,不要徒增事端。”
他回头瞥了一眼那人,斗笠的遮盖下神情难辨,只是薄唇紧抿。他心下一横,甩开那人的手,快步追了上前。
那小偷身手矫健,却因人群重重围阻,终难敌燕彻的飞檐走壁,被生擒于花车前。
行驶的庞然大物被突然截停,发出了刺耳的刹车声,四周的人们忙着避让,纷纷手忙脚乱。原本在高台上飘然起舞的花娘也因一时踉跄,险些翻落下来。
场面极度混乱,燕彻与那小偷顿时成为了人群的焦点。
“多,多谢少侠出手相助。”
巡捕很快赶了过来,简单示谢后,将那小偷捆了起来,准备押回衙门等候发落。
燕彻迅速地环视了周围,终于在一处阴影中看到了那人。
他摘下了斗笠,此刻正双手抱胸,相隔重重人海,冷漠地望了过来。
燕彻深吸一口气,冲着那小偷大声吆喝起来:“好啊你!敢冲撞我家少爷,他大人千金之躯,要是有个三长两短,定唯你是问!”
然后顶着众目睽睽的视线,径直走向那人所在的角落,无视了那人眼中的盛怒,继续不知死活地开口道:“今日这事可大可小,只要少爷愿意放过你,我就不再同你一般计较。”
说完,他梗着脖子转向那人,那人已重新戴上了斗笠,动作略显僵硬。
人群被他突然的发难所震住,一时鸦雀无声。
巡捕也面有不虞,却忌惮于燕彻口中的贵人身份,只待少爷一句是或否。
“啐!哪来的臭小子,还想讹到你爷爷头上!”
最先反应过来的竟是那小偷,趁巡捕不察,挣脱开束缚,骂骂咧咧地冲向两人,“我在这洵阳城摸爬滚这么些年,什么人没见过,你说你家少爷大有来路,我怎么听都没听说过?”
吃了暗亏的少爷本人此刻恨不能扒了燕彻的皮,却又只能仰赖于这人解围,只好打碎牙往肚子咽,拍了拍他的肩膀。
“算了,今日之事就到此为止吧。”
那人力道之大几乎要捏碎他的骨头,燕彻忍下剧痛,挤出笑来,“算你走运,既然少爷容你,我也便放过你了。”
话音未落,那人扯过他的手腕,头也不回地就要离开。
“慢着!”
一双手拦住了两人的去路。
原来那巡捕被小偷的话启发,早有所起疑,如今见两人鬼祟行迹,不解更甚。想到近些日子全国戒严,洵阳城若是因他而出错,只怕是要赔光了一家老小的脑袋。
“何人在此喧闹。”
不远处驿馆里忽然走出一人,身披犀甲,手握长枪。此人目光如炬,声如洪钟,很快躁动的人群再次安静下来。
巡捕面色大变,快步走到那大将面前,行了个大礼,惴惴不安地解释起来。
“高大人,下官无能,原是一桩偷窃小案,竟惊动了您。”
那大将随意摆了摆手,很快定睛于人群中心,只见他一声令下,驿馆里走出两列守卫,将燕彻二人团团围住。
“这位公子,还请摘下斗笠,以真面目示人。”
烈日炎炎,焦灼地融化了一分一秒,无声的对峙还在继续。
那大将眼里的不耐渐浓,不知人群中谁掉落了东西,坠在地上,发出一道清脆的裂声。
“敬酒不吃吃罚酒!”
大将冷哼着提起长枪,未及众人反应,直冲那人的面门刺去。
眼看枪头逼近斗笠的边缘,燕彻一把推开了身边的人,硬生生用双手抗住了枪杆。
手心的伤口再次皴裂,他压下喉间腥甜,向后连退数步,所过之处的地砖皆四分五裂。
“找死!”
“高震,住手。”
箭拔弩张之际,一道温润如玉的声音及时响起,语气中略带责备之意,“还不快向三皇子请罪。”
驿馆又走出一人,春风满面。
“参加太子殿下。”
名为高震的大将率先跪转回身,冲着来人磕了三个响头。
而那太子却无视了惶恐跪倒的众人,径自停在了浑身僵硬的大少爷身边,“三哥,好久不见。”
那大少爷,哦不,应该说是三皇子,从善如流地摘下了斗笠,还礼道,“想不到我与太子殿下如此有缘。”
燕彻如遭雷击般不可置信地望着身边人,一时有些恍惚,当日那丁秀才死前嗫嚅的名字,重重回响在耳畔。
三皇子,三皇子,去找三皇子……
原来他就是大齐三皇子,林佑庸。
霎时,燕彻全身的血液都沸腾了。
“竟然如此凑巧,那三哥不如将就一下,伙同金吾卫一道回京,如何?”
“太子殿下盛情相邀,岂能扫兴。”
林佑庸俯首称是,随手抽出腰间折扇,一下没一下地摇了起来。
人群在侍卫的驱赶下散了大半,燕彻还呆呆地站在原地。
“这位是?”
太子注意到他,笑着发问,“可是三哥新结交的门客?”
“呵,不过一介穷酸书生,要上京赶考。我看他同我顺路,便想着两人结伴有个照应。”
被太子点名,燕彻都没半点反应,只是目不转睛地盯着他。林佑庸轻皱了下眉,出声解围道,“没见识的东西,还不快向太子行礼。”
燕彻这才如梦初醒,重重地伏倒在地,额头贴着滚烫的地面,一如心口熊熊燃起的希望与恨意。
“草民拜见太子殿下,还请殿下恕罪。”
“免礼免礼,既是三哥的熟人,又赶巧顺路,便一同随行吧。”
“是,草民叩谢太子殿下。”
与太子相约好一个时辰后上路,一行人便匆匆赶回客栈收拾行李去了。
燕彻自方才便一直如狼似虎般盯着林佑庸,直看得他浑身发毛,最终没忍住上手拍了一把那呆瓜的脑门,“没出息的东西,一个太子就把你吓成这个样子了。”
往日早该与他翻脸的燕彻,此刻却异常乖顺,一张嘴开开合合数次,不知道在憋什么坏屁。
“你,你认识……”
“不认识。”
燕彻纠结半天,终于下定决心试探一番,话未出口却被那人堵了回去,一双眼睛瞪得浑圆,“我,我都没说是谁!”
“不管你想问谁,我都不认识。”
“你你你……”
“我如果回答你的问题,可以得到什么好处?”
那人少见燕彻一副抓耳挠腮的模样,存了心要好好逗上一逗,“你又没钱,又没什么地位,唯一能为为我所用的也就这一身还算不错的功夫,这样,只要你此后甘愿当我的贴身保镖,我就考虑回忆一下,如何?”
“做梦!等回到上京,你给了我解药,我们就彻底一刀两断,再也不见!”
燕彻未料此人能如此无赖,支吾半天,撂下一句自以为的狠话,就头也不回地走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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