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城主府里也没了声音,老马这些日子未曾造访,想来当日所谓地主之谊也不过是空口白话,做不得数,只怕连贺观这号人都不知道忘在了哪个犄角旮旯。索性还记得给客栈足够的银钱,江、贺二人也就在这里放心的住着。
这样大的雨,就算是穿戴好了斗笠蓑衣只怕也是防不住的。两人无法,只好在这客栈里静待雨停。
只是这一等,便等了两日。
雨久下不歇,到底还是有歹人梁何初的事悬在头顶,江楼也难免沾上几分焦躁。
终于在第三日下午,轰轰烈烈下了三天的雨才有了要停的趋势。
他并未多言,收拾好了东西拿上长刀便要出门,一转头却见已经穿戴好的贺观站在房中。
“怎么,我们说好此次带我前去,忘记了?”贺观目光寒凉的望向他,手背在背后,像个小老头。
江楼眨眨眼,叹息一声:“可记得我们事先说好的?”
贺观转身拉开了门,先一步走出去:“记得。放心吧。”
刀客任命的跟在后头反手合门:“那便走吧。”
辽萍庄在这江州境内偏角落的位置,江城东南方向。也算是周围方圆百里内有头有脸的势力,江楼前些日子与那六角楼据点的中年男人仔细打探过,将这辽萍庄的过往了解的七七八八。
辽萍庄庄主是个中年男人,名叫辽燕飞,听说此人飞叶亦可夺人性命,一手飞刀使得出神入化,若往前倒个十年,江湖上还有他不少传说。
特别是这辽燕飞年轻时候也算是个青年才俊,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风流韵事便是说上一天一夜只怕也说不完。
只是后来,娶了漆家女,坊间都笑称他成了耙耳朵。
这辽漆氏母家在这周围一带可不得了。自先皇在位时便是远近有名的皇商,布料布匹生意做的风生水起,宫中年年用的绸缎布匹有两成都源自这漆氏布坊。
乱世之中,钱和粮便是顶顶要紧的东西。虽说布匹生意在这乱世的时候难做,毕竟命都活不了了,谁还惦记着自己穿些什么?可这些和皇宫里的那些人又有什么关系,年年漆氏布坊的布匹仍流水般的流进宫里,银钱黄金也日日充实了漆家的家底。如今朝廷更是昏聩,只怕这其中的油水说出来要羡煞不少无关人。
因此,漆氏女便成了周围几城中最最抢手的姑娘之一,每每有漆家姑娘到了婚假年纪,上门的媒婆便几乎要踏破门槛。
漆家上一辈的长女,如今的辽漆氏,更是远近有名的性子好,人也漂亮。
可光有钱也不行。
辽燕飞能打,手里又有一整个武庄,更是能从头到脚将这漆氏武装起来。于是辽漆氏便这么与辽燕飞成了亲,婚后听说琴瑟和鸣,夫妻关系和睦的很,漆氏和辽萍庄互相帮衬着,在这江州地界混的风生水起,称之地头蛇也不为过。
江楼打马穿过树林,心里盘算着思索这看起来蒸蒸日上的辽萍庄又是如何与魔教的人扯上了关系,还叫人抓住了把柄?
辽燕飞难不成是想要投靠魔教?不……不可能……
他马跑的飞快,后头的贺观竟也牢牢跟着。贺观看着虽然柔弱,手不能提肩不能扛,可江楼倒不担心他。他既说要跟着一道来,那江楼便相信他能顾好自己。
两人就这样一路飞驰,很快便出了江州城。又是半日不停,这才远远看见山间那硕大的庄门。远远望去像是依山傍水的一座小小城池,山门上赫然写着龙飞凤舞的辽萍庄三个大字。
江楼勒马,马儿一扬蹄子在原地兜了半圈。贺观也赶上来道:“这就是辽萍庄?”
刀客点头,扫他一眼。少年在马上坐的笔挺,抽条的柳树似的看着生机勃勃。只是那额头的汗水和苍白的脸色暴露他这一路到底还是力有不逮。
“你打算如何?”贺观似乎转过视线与他对上,有些好奇道。
江楼笑了一声:“只怕少不得要我们贺小神医的帮助了。”
少年一愣,抓着缰绳的手指紧了些:“什么意思?”
刀客将他得到的消息说与他听:“辽庄主的夫人,辽漆氏,如今身怀六甲,已然快要临盆了。只是这腹中子却似乎出了些岔子……”
贺观挑起眉毛,却听他接到:“如今,辽燕飞正在广招天下名医。”
少年要跟来是江楼情理之外,可又意料之中。虽说没了贺观神医谷弟子这一层身份,江楼也有别的法子混进庄子里,可到底不如这样来的方便敞亮。
“你倒是好算计。”贺观轻哼一声,也没说不好,只抬手擦了一把额头上的诶细密汗珠:“若我不知也便罢了,到底是两条人命,去看看又有何不妥?”说着就打马走在前头。
江楼笑眯眯的诶一声,扬鞭跟在他后头,做足了小厮做派。随着神医谷近些年声名鹊起,这样的主仆扮演两人平日也倒用过不少次,默契的很,江楼还边走边道:“一会儿到了庄门口,你就如此这般与他说……”
贺观侧耳细听着,一路骑马到了庄门,果然有人上前盘问。
小少年拱拱手,道:“在下贺观,是神医谷神医弟子。”手里的木牌在来人眼前亮了亮:“前些日子受江州知府所托来江州查案,在江州城中听闻贵庄庄主夫人腹中胎儿有异,正广招天下名医,特来此看看是否有在下可以帮得上忙的地方?”
那守卫一愣,将木牌接过左右看了许久,才道:“这……容我与庄内通传一声,劳烦公子在此稍候。”
“无妨,你自去便是。”贺观摆摆手,牵着马行至一旁。
却说这消息传进庄子里,很快便有人来迎:“神医谷贵客!有失远迎!”
来人是个骑着马的中年男人,他脸上带笑将两人引入庄中:“头前儿些日子就遥听有神医谷的贵客要来江州城,我们庄主夫人的事儿想必您也知道了,庄主前些日子还说要亲自去江州城请您走上一趟,没成想您这就来了。”
江楼垂着头跟在贺观身后,手里牵着两人的马。
贺观偏过头余光扫他一眼,见他一副眼观鼻鼻观心的做派,心里叹息一声,脸上挂上淡笑:“既听说了贵庄夫人的事儿,事关两条人命,怎么能不过来瞧瞧。若是能有用得上的地方,定要尽一份绵薄之力。”
他这话说的并不孤傲,那男人听的忙摆手道:“小先生大义。只是庄主这会儿有客,不便亲自来款待小先生……不过我们庄主也说了,到了晚间必定登门拜访。还请小先生莫嫌弃,在这小院里稍事休息。”
江楼两人被引至一处院落,看着倒是离庄子正中心并不远。这里装潢虽简单,却也清新雅致,别有一番风情。
江楼乖觉的去将马拴好,再折返回来的时候,那男人已经告辞离去。
“估计是去核查你的身份了。不过不打紧,你早前几天便在江州城露过脸,不会出什么问题。现下只待晚上了。”刀客看着坐在桌边品茶的少年,笑了一声。
贺观点点头:“与我说说那庄主夫人是什么情况,既然来这一趟,也没有白来的道理。”
江楼便与他细说了知道的消息:“具体情况,还需得你去看看。”
贺观脸上露出些思索:“行。估摸着也就是这几日了。反正方家的案子暂时也查不了,我便在这里等着。”
“我们初来乍到,不便轻举妄动。待过了这两日,我也去四处打探一下情况。此处是梁何初最后露面的地方,只要存在过,必然会有破绽,找到他也是迟早的事情。”能如此简单的进入这辽萍庄,也让江楼放下些悬着的心。
两人满心以为还需得过上几日,却没想到不过傍晚,便有人来通传。
“烦请小先生跟在下走上一遭……”来人一脸焦急,眼瞧着是一路飞驰过来的。
彼时江楼和贺观正在对弈,江楼棋艺不好,如何也下不过贺观。正要撂下棋子不干,听了来人的话,与贺观隔空对上视线。
“可是庄主夫人不好了?”贺观转开眼去看那通报的仆从。
那人伸手擦了擦额上的汗水,面露难色:“……是。”
江、贺二人迅速起了身,将未完的棋局搁置:“快,前头带路!”
虽说别有目的,可在事情没查清楚之前,辽漆氏和她腹中的孩子也是两条人命。
那人施展轻功在前头带路,江楼二话不说抱起贺观,紧紧跟在后头。见两人能跟上他,那小厮也松了口气,遂加快了步伐,一路匆匆在庄镇的砖瓦上踏过,连周遭景色也未顾得上细看。
三人披着落日的余晖,一路进了辽萍庄正中的一处巨大府邸。只一进来,那阴沉沉的气氛便叫两人也禁不住脸上带了些肃穆。
整个宅邸里气氛紧绷,不少人前前后后的穿行,脚步飞快却无声,眼瞧着是恨不得能飞起来。一路上不少人见了两人,也顾不上行礼,略略一点头,便神色匆匆的自顾忙自己的事情去了。
那仆从在前头引路,一边小跑一边还语速飞快:“我家夫人已有孕六月有余,按理说也该安稳了。可这一胎头怀上的时候,夫人正在娘家探亲。回来的路上被庄子的仇家钻了空子,挟持了少庄主,幸而有贵人相助,庄主又去的及时,这才有惊无险。可到底也惊着了夫人。”
江楼听着直皱眉头。祸不及家人,何况是垂髫小儿和一个有孕在身的妇人?这等手段,实在是下作的很。
“这胎开始就不安稳,也不知道是不是流年不利,”那小厮说着说着叹起气来:“后来夫人又中了毒,险些丧命。庄主用了不少天才地宝才保住了夫人和腹中孩儿的两条性命。”
“可那毒却阴险至极……”几人说着,也就到了一处院落前头。
隔着远远的就听见里头一片兵荒马乱。
“水!快!水来!”
“药呢!药!”
“夫人!夫人!您醒醒!别睡啊夫人!”
里头脚步声,呼喝声此起彼伏。
“您两位请……”那小厮恭敬的行礼,一个起落消失在眼前。
又有一中年男人迎出来。那人看着约莫三四十岁,剑眉星目,肩背挺括,瞧着气宇轩昂。只是此时眉头紧紧皱着,拧成一个川字。
他一出来便见着江楼二人,准确的对着贺观点头:“这位可是神医谷贺小先生?”
两人有些讶异,却不好表现。贺观点头道:“正是,可有在下能帮上忙的地方?”
辽燕飞眉头并未舒展,上上下下打量他一番,又道:“还请小先生随我来。”
江、贺二人交换一个眼神,贺观便随着他进去。江楼垂着手,恭恭敬敬立在门口等候,竖起耳朵仔细听着院内的动静。
贺观随着辽燕飞进院中约莫一盏茶时间后,又有一少年模样的人,瞧着约莫十一二岁的年纪,匆匆从院外跑来。
“少庄主,少庄主您慢些!慢些!”
江楼顺着声音看过去,对上少年有些焦急的眼神。
“放屁!那是我娘,如何能慢!还不赶紧的!”
那少年只与他略一点头,就如一阵风似的进了院子,徒留那个瘦弱老者在外头叉着腰喘息:“诶呦诶呦……我这把老骨头呦……”
江楼还来不及想什么,却听那把沙哑的嗓音冲着他来了,道:“这位小兄弟倒是瞧着有些眼生……是神医谷的小先生已然在里头了吗?”
江楼到底也是杀过人的,刀尖上舔血的人往往直觉都比较敏锐。声音像是腐木枯骨,平静的听不出一丝话语里对应的疲惫。
他顺着声音去看那老者,两人视线对上。那双眼睛却并未有老年人的浑浊,反而神采奕奕。
江楼下意识露出笑,恭谨又谦卑,及其符合他现在的身份:“老先生好眼力。”
老人目光不着痕迹的从下到上的打量他,似笑非笑:“如此甚好,想来有神医谷的妙手在,夫人便有救了。”
那视线像是鹰爪,带着些嘲弄和阴森,如同附骨之蛆,一寸寸的划过江楼。到了脸侧时,诡异的停顿了片刻:
“方才倒是没仔细看,小兄弟……好颜色。”
无端的,耳边就想起了白夜似笑非笑的声音。
——梁何初有个癖好,他尤其喜欢鲜妍的人。若是入了他的眼,便是如何也要将人的皮剥下来做成摆件好好收藏。
——江兄气宇轩昂风流倜傥,可要小心不要遭了那家伙的毒手才是呢……
汗毛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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