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隋轻。”
“我分不清升降调了。”
“我分不清升降调了。”
肩被人靠着,也被眼泪浸湿。
隋轻只是笑着听这两句绝望又崩溃的话,也笑着撑住喝醉了倒下来的小高中生——
不对,人已经读了好几年大学了。
没想到喝醉了也挺有意思。看样子,是大学读得不开心——但是没关系,他不用怕——
“隋轻……”
声音闷闷的,跟眼泪一样易碎,隋轻就等着他说。
“我喜欢你。”
……
……
……
嗯?
“真的好喜欢你。”
肩上的眼泪忽然蹭上了下颌,凉得隋轻像被一块冰块贴上,下意识想躲。
“喜欢你喜欢得快死了。”
嗯?等一下。
不是,那个什么——嗯?
好几个“喜欢”闷在了眼泪里,随着染酒的气息萦绕在隋轻侧颈。
隋轻愣住了。
一愣,人被搂住了,嘴也被碰上了。
柔软的触感还没落实,他主动避开,那个吻顺势落在了下颌。
不是……
卧槽……
柔柔的触感伴着泪水,还在侧颈流连。隋轻试着拉开距离,都不说这距离好不好拉开,刚拉开一点,人差点醉倒摔地上。
人靠近不得,手又松不得,隋轻只好赶紧订个酒店打个车,让人在床上躺好之后,重新开始思考。
隋轻想了一晚上没想明白,到底是哪里不太对。
六点起来,他去买了袋蜂蜜柠檬片,回来坐在床边最远的位置,继续想。
想不明白。
直到听见起床的动静,他才回神,等着秦柚起来,问他:“难受吗?”
秦柚在他眼里避开了视线。
起身冲蜂蜜水的时候,隋轻盯着颜色很淡的水面,想着昨晚的事被挑明的可能性。
蜂蜜水给出去了,他坐回最远的床尾,盯着床脚,秦柚一句话让他的思绪重聚起来——
“谢谢隋哥。”
难以明说的直觉让隋轻抬起头,笑着问:“‘谢’什么?”
他直觉秦柚不记得。
赌一下。
赌对了。
那事情很好办了。
就无所谓呗,先别想那么多;该怎么样就怎么样,有事儿再说事儿。
但这事儿不太对。
这小孩儿比他想的……黏人。
“你今天走吗?”——秦柚坐在床上问。
隋轻倒是想当天走,但自己要是走了,留人小孩儿一个人在这儿,被那堆乱七八糟的蠢东西烦,像别人一样告诉他“没办法你只能这么走”吗?
当年弹电吉他的时候有股不服管的劲儿,现在哭着说“分不清升降调了”,隋轻能走吗?
能走,得走;但不走。
至少不是现在。
解决这件事的方法有很多,绝对不是“只能断开联系”;这是最愚蠢的方法,效果等同于“只能答应了”。这些方法不需要思考,不考虑过程变动,也不用承担什么后果——主观上的。
太断定该怎么做,把人的混沌主体放在哪里?
但这小孩儿的眼神怎么也那么……黏人。
以前也这样吗?
别吧,不至于吧,真这样吗?
——从没注意过。
当他带秦柚回到基本空着的房间,秦柚问他:“都没人来过吗?”
他嘴快了,实话说:“也就你来。”
秦柚一转头,两道眼神就这么绕啊绕地闯进视野,他留下一句“上班儿去了”就转身走了。
——跑了。
隋轻知道自己担不住。
秦柚要是直说,他也能直说“没事儿,真想喜欢就喜欢着吧”,然后就可以撒手不管。
问题是每次他想走,那两道眼神都在留他。
“写会儿歌吧。”一次离开前,隋轻这么说。
那两道眼神里,混入了极度的恐惧、排斥。
“要不……”隋轻说,“我陪你写会儿?”
排斥没了。
隋轻:“……”
于是他尝试着说——
“随便找人聊聊。”
“交点儿朋友吧。”
“以后还得遇到那么多人呢。”
在这件事上,隋轻承认是自己急了。
而他也知道自己为什么急。就像一部分人着急、焦虑,是因为他们没有在社会规定的时间里,完成标准化;那些可以量化他们价值的指标,没有在明确的时间线里达到。
学业、工作、生活,都是如此。
他着急,是因为知道自己陪着秦柚的时间只有一点了。
或者说不能再多了。
刚认识的时候,不用在意自己会不会出现在他的未来;现在得明确,自己很难在他的未来占据主要地位。
因为他期待的,自己给不了,或者说顶多给一部分;大部分人承担不住“期待落空”的结果。
去谈恋爱间接拒绝他?
让他意识到,他们之间不是一条顺畅的路?
疯了吧。
在两个人的范围里把这事处理好就行。一计害三贤的故事放在生活里就有点蠢了,很多人不具备处理这种混沌的能力。
隋轻为这件事道歉,即使这份“道歉”只是一种承担后果,只是主动解除时间的限制,不是真正的歉意——隋轻没歉意。
自己没有,不代表秦柚没有。
“我不是故意对你发脾气的,对不起、对不起……”
隋轻要保持距离。
“我不是那个意思,我不是不听你说……”
保持距离。
“我不是那种人……我、我——”
操了。
无休无止的道歉,在一个不算拥抱的拥抱中停下;人也安抚下来了,终于从那种谷底的状态抓住抓手,往上了一点。
但他必须要知道,自己撑不起他的整个人生。
不是态度问题,是能力问题。
隋轻只支撑得起自己的整个人生。
所以隋轻工作去了。
在路灯下,秦柚说了那句——“你对我很重要”。
脑袋里经历了长久的沉默,但表面上,隋轻很快就笑着说:“最重要的是你自己。”
不过隋轻接受他的那句话,如果说出来能让他找到一点往下走的动力,隋轻乐意“很重要”。
情况是后面不太对的。
得知秦柚的生日以后,隋轻想着:自己终究是要离场的,以后也未必记得住他的生日,那就给他过一场。
既是大学最后一次生日,也是自己最后一次主动参与。
可惜十二月中旬的工作突然降临,2028年的12月31,只能那么错过。
虽然隋轻不在乎这种错过。
春节期间,工作结束,隋轻也带着一顿饭、一副球拍、一根手链回家了。
打开屋门,正要把饭放餐桌,一偏头,看见了靠在自己门边睡着的身影。
“……”
隋轻开关门,重回家门外,盯着那扇门,有些一言难尽。
这不对。
情况略微超出预料了。
“隋哥,能再陪我写一首歌吗?”——路边,秦柚这么挽留的时候,隋轻犹豫了,犹豫得很明显,因为他真的很为难。
恰好这个时候电话铃一响,隋轻拿出来一看,转而看秦柚,在骚扰电话的铃声中,假装工作很忙,回答:“可能没什么时间——自己能写吗?”
一定要在脑袋里把事情想清楚的代价,就是想不清楚事——除非主观降低现实的混乱度;用负责理性的大脑前额叶思考,想出一条自认为顺畅的逻辑,就可以自认为解决了事情。
但是坐上车的一瞬间,隋轻的理智放任了理智的消失。
他喜欢这种感觉。
取消了行程,他下车站在路的另一边,说——
“小秦,写一首。”
就一首,如果依赖太过分,他只会给出这一首歌的陪伴。
秦柚问过他很多次,“该怎么选”、“该怎么办”;他当时置身事外,说,都一样。
现在,一次抉择亲自被秦柚推到了他眼前。
靠近,还是远离?
都一样。
如果保持距离、维持已有关系,并没有缓解对方,反而让对方更加依赖;那么无论是假装没事的靠近,还是掐断一切的远离,都只会让人不可避免地失望罢了。
——这种“只会”,不是命运的唯一结果,不是“只能这么走的路”;是由他们彼此的性质决定的,必然存在的、必然要面对的。
这是路上的东西,不是路本身;很多人怕走路,怕的就是这些东西。
为什么总是觉得——“人生的路只有一条”?
因为人生轨迹确实无法回头。
但那种无法回头的命运,隋轻不称为“只能这么走的路”,隋轻称之为——“所有可能性叠加导致的结果”。
保持近距离,可能会安抚秦柚,可能让这份依赖变本加厉;拉开距离,可能会使秦柚自主生活,可能让这份依赖变成孤立无援的绝望。
隋轻在高速路服务区抽烟时时候,脑海中无穷无尽地叠加出很多结果。
太累了。
他灭了烟,丢进垃圾桶。
就这样吧。
已经不是小孩儿了,电吉他送到手,以后的路,尝试着自己走吧;实在需要帮忙的时候,他会在。
“别走啊……”
电吉他没送出去,隋轻把自己送出去了。
后背撞向车窗,带着眼泪的吻也涌上来的时候,隋轻懵了。
——不是,可怜兮兮喜欢人的小孩儿,不先试探地亲一下吗?一上来就这么凶狠?
也确实试探了——用舌尖试探的;甚至都没探出唇瓣,就那么自然而然地待着,更像是吻得太重太深,跟着吻蹭过来的。
比起整个吻,这份试探显得柔和细腻。
后背是车,退无可退,但隋轻想着,就稍微退一点点;一退,没想到是腾出空,便于秦柚靠过来。微小的空间距离再次被压缩,更近,近到舌尖无意轻浅地相触,给予了秦柚一个信号。
不是。
不是那个意思。
来不及了。
卧槽……
其实不过分,舌尖就在嘴唇内外侧的柔软交界打转,隋轻觉得那更像是被吓怕了,找个人抱一抱;但他动都不敢动。
嘴里好不容易消停,他什么都没来得及反应,就被眼泪蹭了侧脸,听见唇边数不完的“我爱你”。
湿乎乎的。
“……”
隋轻缓过气,磕磕绊绊伸出手,拍了拍小高中生的头。
……还是不太对。
怎么一眨眼,站在台上弹电吉他、看谁都不爽的叛逆小孩儿,突然在自己面前哭个不停,可怜兮兮地说“我爱你”?
这几年,自己到底都干了些什么?
吻又一次落下。
太阳绕回来了,路灯要看不见了。
——
.
——
为什么隋轻根本不在乎考试?因为他知道,压得人喘不过气的不是考试,考试只是一种表达方式。
隋轻真正不在乎的,是压得人喘不过气的东西。
不是什么迷茫,不是什么恐惧,不是什么冲突和压迫。隋轻怕说得太简单片面,就不说究竟是什么了。
大概——大概是很多人都在说的,“路只能这么走”。
隋轻真正在乎的,是路怎么走到了今天。
是路可以怎么走。
大家去面对考试吧,去面对那些东西吧,去走只能那么走的路吧。不是反讽,是真的去吧,如果走投无路、不知道怎么办,或者那就是内心深处的理想,这没有任何问题。不用当多好的人,就假装自己是一个有气质的人。别怕,别总是觉得没希望了,开心一点,聪明一点。
真的聪明一点,别总被人牵着跑,也别总推着别人跑。
难过了,坚持不下去了,就问一问隋轻:“究竟还有多久?”
隋轻会笑着回头,一边走一边说:“不知道啊,这不在路上呢吗。”
——
第一卷[路].完.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