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9年,六月。
最后一件行李落地,秦柚站在了熟悉的玄关。
早晨的阳光很清透,从窗外延展到他眼前。屋里干净得反光,他像一下子回到十八岁,第一次站在这里。
不知所措。
“砰”一声,隋轻在他身后关上门,他转头,隋轻就望向他,笑着问:“寄回来的东西到了吗?”
他摇摇头。
隋轻跟平常一样回到屋里,路过他的时候,又伸手揉了揉他的头发。
力度比以前小。
把顺路带回来的早餐摆在餐桌,隋轻直接坐下,给自己拿出一杯豆浆,对他说:“先吃吧,吃了再收拾。”
但秦柚只是站着,就好像地上的阳光会烫脚。
看他站着不动,隋轻把手里的豆浆放下,那只手就顺势搭在桌上,另一只手放在椅子后面,笑着看他,什么都不说。
秦柚知道他看出了自己的局促,也知道他在无声戏弄自己的局促。
摆明了等自己主动走过去。
地上的阳光带着点橙色,一道残缺的影子掠过,秦柚拉开隋轻对面的椅子,没造成什么声响,坐下来,接过隋轻推过来的早餐。
包括他在内的一切,讲不清是浮着还是沉着,下不去又起不来。
早餐终于离开桌面,却始终像被牵引着。秦柚拿起豆浆喝了一口,比想象中烫,他一言不发地放回去了。
视线就顺着桌面去看隋轻。
隋轻又在看手机。唯一爱说话的人不说话,整间屋子里那种细小的底噪,近乎无声的底噪,又乱糟糟地在秦柚血液里翻滚。
安静得让人不适。
“会开车吗?”隋轻忽然抬头问,声音打破了寂静。
秦柚这才稍微从那种束缚感中放松,回神,对隋轻点点头。
隋轻就笑着,“行,快吃吧。”
说完抬起手机继续看,一边看一边说:“待会儿我去还个车,你自己收拾好——没问题吧?”最后问他,又把手机拿开了。
他点点头。
隋轻吃完漱个口就走了。
一走,屋里不知道第多少次,只剩下秦柚一个人。
环境一下就熟悉起来了。
熟悉的感觉环绕着他,逐渐真实的一切,也让他讲不清是舒适还是难受。
确定的是早饭不香了。
没什么胃口,他独自吃完早餐,收拾一下餐桌,收拾一下自己,最后才去收拾行李。
第一件行李被他拿出来,他站在过道,视线在两扇房间门上来回看看,还是低下头,推开了熟悉的那一扇。
东西都放好,隋轻还没有回来。
秦柚坐在床上,右手手腕抬起来,另一只手去碰手链,细细地转着、摩挲着。
等两只手都放好,隋轻还是没有回来。
心里浮现焦急,秦柚从床边站一下起身,走出房门,带着垃圾下楼;最后站在楼下,望着高高低低的树,等着那个身影的出现。
手机拿出来看一看,也没消息,再看时间,隋轻已经出门两个多小时了。
他就站在楼下,有人路过就让一让,让着让着,从门口让到了小道边。二十分钟后,终于看见了隋轻。
隋轻走路不会发呆走神,但绝对称不上专注,一直到半路,他才视线一定,看过来。
接着秦柚看见他低着眼笑了笑。
再抬起来,不急不躁地走近,零零散散的阳光就从他的笑上一晃而过。
走到秦柚身边的时候,旁边道上,刚好有人路过;但隋轻没看见一样,还是顺手揉了他的头发,拍一拍让他转身,一起回去。
隋轻回去先进房间换衣服;秦柚洗了手,就站在沙发背面等他,像靠着又像坐着。
等隋轻走出来,他也起身站直。
隋轻从他身边路过,直接往沙发上一坐,看向他,带着点看好戏的笑,问他:“东西全放以前那屋?”
“……”他避开视线没说话。
一声浅笑之后,隋轻示意着他,说:“收点儿过去吧。”
住了八个假期的屋子,在这第九个假期里,忽然又陌生起来。
秦柚一个人站在隋轻的房间,仿佛进入了一个陌生的空间。
这个房间他以前也来过,房间里的那张床他甚至躺过;但感觉以前的自己,已经不是自己了。
曾经进来,他没有仔细打量,也没有涉足过其余空间。房间里还有另两扇门,一扇只是门框,门框内还有一扇门,中间夹着衣帽间。
他的手很冰,只拿着一套衣服,一些用品。
衣服是借给隋轻,隋轻又还回来的那套;用品不多,零零散散就几样。
他先走入门框,看到了干净的衣橱。
干净是干净,但是……
太空了。
三面衣橱不算大,但真的显得太空了。问题是,他明明见隋轻穿过很多衣服,这衣橱里的衣服数量,绝对不是隋轻穿过的全部。
隋轻到底还住在哪儿?
为什么只带自己来这里?
把衣服放下后,他推开卫浴的门,把东西放好就关上门出来了。
几年以来,一直是空白的空间,也被填补了。
回到客厅,隋轻就含笑看他,问:“带你出去玩儿,还是想试试新吉他?”
“……”他站着没动,视线往旁边移,涣散着。
耳朵听见一道不大的回弹声,他重新聚起视线,看见隋轻拍了拍身边沙发,又听见他说:“坐着想?”
他始终站着不动,不说话。
隋轻终于看懂了他的表情,笑笑,站起身走到他身前。
他这才抬起眼看过来,朝隋轻走;步子很小,驻足时却几乎贴着隋轻了。他下颌搭在隋轻肩上,仍然不确定地问:“是真的吗?”
迟疑不安的声音在侧颈响起,隋轻浅快地笑出声了,脱口而出:“要我亲你一下你才信吗?”
隋轻:“……”嘴快了。
秦柚抬起头,极限的近距离里,那两道视线看向隋轻,又浮现了那种又浅、又柔、又绕又让人难逃的神色。
和神色同种感觉的语气问:“可以吗?”
隋轻:“……”理论上不可以。
主观上也很难。
客观上就是嘴碰一下别人而已。
隋轻终究客观了一点。
秦柚就垂着眼,等隋轻的气息落下。眼看隋轻靠近自己,一种梦寐以求的恍然让他像喝醉了一样,发晕、发烫。
但很快,那道有些温热的柔软,仅仅轻触了一下脸颊。
明明有温度,却像一滴冰上掉下来的水。
这道触感直到晚上都不曾消散。
白天,秦柚既没有选择出去玩,也没有选择打开毕业礼物;只在隋轻工作的时候,坐在旁边一言不发,问什么话都不太愿意回答。
隋轻就任他坐着、看着。
时间差不多了,虽然工作还没彻底结束,但隋轻关了电脑。
电脑一关,把杯子里最后一点水喝完,隋轻站起来,说:“我洗个澡——你洗吗?”
秦柚脑袋一抽,后背一烫,摇摇头。
又点点头。
“你先我先?”隋轻又问。
如果隋轻不是故意的,那他应该知道,这屋里有两间卫浴。
秦柚没说谁先谁后,默默跟着隋轻进房间。在衣帽间入口,他忽然拉住隋轻。
一眨眼,卧室灯光和衣帽间阴影的界线处,隋轻只有一只眼的眼尾照到了光,余下都被墙和人的影子挡住了。
嘴唇是软的,由于另一个人的唇瓣也贴着、碾着,显得更软。
但秦柚从手臂里,感受到了隋轻的僵硬的腰和背。
连唇瓣底下也是僵硬的,没有任何回应。
秦柚主动分开了。
背着光,他垂着眼,发声都没怎么用力,问隋轻:“你是不是不喜欢?”
隋轻犹豫了一秒。
这一秒的沉默和为难,足够秦柚判断清楚情势了。
他默默离开隋轻,拿起白天放这里的那套衣服,先走进了卫浴。
水往下掉。
从凌晨五点开始,那种如梦似幻的感觉终于堕回现实。
他早说过了,看不出来隋轻对自己有多余的喜欢。他有时候确实看不懂隋轻,但看不懂的都是行为,隋轻的情绪很好看懂。
天没亮的时候,只顾着和隋轻在一起,没想着为什么会在一起。
现在,他要是乖一点,识趣一点,就该去给隋轻说:“你不用牵强,不用迁就;不喜欢就是不喜欢,没必要因为心软答应。”
但是他不想。
好不容易才得到隋轻,就算不喜欢,这段关系也是隋轻亲口承认的。
答应了就没有退路了,隋轻那么聪明,肯定不会不知道。
才不管是因为心软还是什么答应。
换好衣服走出来,他没抬头看隋轻,只接过隋轻递过来的毛巾。
隔着一扇门,传出“哗哗”的流水声。
干燥的毛巾慢慢擦走头发的水分;湿润的毛巾无力搭在两只手上。
流水声停了,过了会儿,隋轻走出来了。
几滴水又“嗒嗒”落在湿润的毛巾上。
隋轻朝他走来,半路一愣,放慢了脚步,靠近后犹犹豫豫,伸出一只手,捧着他的一边脸,拇指在脸上划了一下。
秦柚抬起头,刚被隋轻擦走的泪痕,又被新的眼泪添上。
左右的泪珠冒个不停,哭意也很稀碎:“不喜欢的话,为什么要答应?”
“让你开心会儿都不行吗?”隋轻没否认,又替他擦了一遍眼泪。
没有用,掉个不停。
不喜欢就算了,但他不想只是“一会儿”,他已经被“一会儿”够了:只在家里待一会儿,只对人好一会儿,只在乎人一会儿……
所以他说:“我不要‘一会儿’……”
“那就‘一直’。”隋轻说。
秦柚仰望着他,看他这么轻巧地说出“一直”两个字,就像刚刚轻巧地承认“不喜欢”;于是伸手抓住他放在自己脸旁的手,眼神像真的信了,嘴上求证着问:“真的吗?”
隋轻只说:“你要多久就多久。”
“你只是觉得——”秦柚没说完,眉心酸涩地皱起,声音发紧,“你没有想过,根本就没有想过……如果,我想睡你呢?”
“……”隋轻一脸措手不及。
秦柚的手松开了,视线也往下落。
但隋轻就那么捧着他的脸,力度减了,愣着没收手,探问:“……现在?”
毛巾又接住了两滴泪水,哭腔发颤:“平时都会想的,但是不知道为什么,现在一点也不想。”
隋轻:“那就等你想了再说。”
秦柚抬起头,哭着问他:“还能亲你吗?”
隋轻点头,“能。”
毛巾落在地上,隋轻被人站起身搂着腰,天旋地转倒在床上,不属于他的眼泪顺着颈部,滑到锁骨。
凌晨五点才尝过的潮湿的吻,现在又带着湿意和温度卷入唇壁。
——不是,也没说是现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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