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市七日一开，每次只开放两小时，所以总是热闹非凡。
“一般的鬼不是去冥河了吗？”庄东问。
“大家停留在人间时间也有长短啊，长的七七四十九天才入冥河，短的也有头七，当然能来逛逛。至于这些扎根在鬼市的人嘛，肯定是有点背景的。”
提到背景，庄东就好奇地追问起那个令牌的来处，但无论他怎么问，锦云都搪塞了过去。
“我是真的很好奇，你背后的人到底是谁？”
“你弱智吧，”锦云终于被磨得不耐烦，“这里都是冥界了，你还问我背后有没有人。再说你当时非要和我打赌，我手上有什么东西，你的信息又是从哪儿来的，恐怕自己都说不清楚吧。”
“买的，用赌的钱买的，消息可贵了，五千万一条。”
“妈耶！有人竟然能在你手下亏钱，”锦云惊讶地“噢”了一声，“你要是生前遇见他，或许就不用自杀了。”
这简直是地狱笑话，庄东下意识捂住脸，想要辩解什么。锦云却迅速收回神情，撇过头：“不和你胡扯了，我还有正事要做。你不帮忙就算了，至少不要来打扰我。”
锦云说飘走就飘走，庄东在后头匆忙赶上，心中感慨这个姑奶奶变脸可真快。
锦云明白，虽说是想出口恶气，但唯一能改变那个老王八的恶心行径就是成为好学生，不如别人有关系有背景，只有自己成绩优秀了才能改变这一切。
不过在此之前她一定要好好吓一吓他。
“陈锦书！”当那道尖锐的声音响起时，锦云灵机一动，用隐身衣将身体裹住，只露出一个头搁在锦书肩膀上。只见一个人头从锦书右肩飘出，面色惨白如纸人，乌黑而空洞的眼眶，咂吧咂吧留下血红液体的嘴角，不知道从哪儿又伸出一只骨瘦如柴的手抚上锦书的发辫。
班主任毫无防备，冷不丁被吓得一个趔趄，几乎要摔倒在地，但他迅速抓住了桌子，不可置信地看着锦书。
他使劲揉了揉眼睛，可无论眨眼多少次，眼前的景象告诉他，这不是幻觉：他是真的见鬼了！
锦云嘻嘻笑出声，一溜烟就跑到另一个同学身后朝他做鬼脸。班主任哪见过这场面，右手仅仅握着三角板，青筋暴露，额头沁出密密麻麻的汗来。
教室里有些调皮的孩子交头接耳起来，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班主任看着那些带着恶意嘲笑着的稚嫩的脸庞，忽然怒上心头，随后便是一阵脸红脖子粗的暴怒。
“谁允许你们上课说话？”几块粉笔头精准无误地砸向那些调皮学生，锦云坐在窗台边幸灾乐祸地感慨：不愧是数学老师，扔个粉笔都这么准！
“陈锦书！你给我站到最后面去！”他的怒火最终蔓延到了锦书身上，透过他的视角，大大的三角板似乎能将锦书的脑袋框进去。
锦书被吓得身体一颤，抓起书一脸懵懂地走到了后面站着。锦云觉得有些对不住她，但是站在最后好歹能不斜视，她又觉得这个忙帮得还不错，反正是自己嘛，折腾折腾也不要紧。
庄东在门外瞅完了锦云报复的全过程，不过却不懂这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做法。
锦书正拿着书随意写写画画，最后排的男生突然嬉笑着回头看她，她不甘示弱地瞪了回去，心中却生出了恐慌之心。她的视线透过窗户落在生长着大片枯草的操场上，是带着一点期冀的麻木神色。
下课铃响，已经到了中午，学生们吵吵闹闹地结伴走出教室，或奔赴食堂，或回家吃饭，或等着家长送饭。锦书回到座位后一直没有动作，直到教室里空无一人她才从抽屉拿出一块枯饼，饥饿半日，口齿生津，连干枯到嚼不烂的饼子也觉得甘甜。
锦云记得这种日子，没有油水和饭菜，只有偷偷摸摸躲在教室角落的枯饼。
“你们看，陈锦书在捡垃圾吃呢。”几个女生中午买了零食就返回教室，恰巧看到了锦书在垃圾桶旁边吃东西，下意识就断定她在是翻了垃圾出来吃。
“我，我没有……”她的脸一下子通红，支支吾吾地想辩解些什么，却怎么也说不出口。她们像是站在台阶之上俯视着自己一样，鄙夷的神情那么自然，仿佛出生时就是如此，锦书瞬间觉得自己像极了阴暗角落里的老鼠，羸弱不堪，躲着，一直躲着，直到被人揪出来抛到象征着光明的审判台上。
“偷吃垃圾还不承认呢，等会儿就告诉纪律委员，让她给你扣分。”几人嘻嘻哈哈地说着，丝毫没有注意到锦书眼底透露出的一丝怨恨。
又是记忆重演，锦云冷笑着。或许痛苦难堪的记忆会比欢快幸福的更让人刻骨铭心，现在的锦云早就不记得那些嘲笑者的模样了，但心底却将这些话都刻在了心底。如果她还活着，怎么可能会嫌弃苦日子呢，毕竟“捡垃圾”的日子都经历过呢。
锦书的视线忽然瞥到了她这边，锦云此时已恢复正常形态，不过只站在教室后门口。锦书见她淡淡地笑着，但是却感受不到一丝温和，也是，大人总是那么冷漠的。或许有一天自己变成了大人也会如此吧，可是什么时候才能长大呢？
她正扭头准备离开，忽然听到了自己的名字。
“陈锦书。”是那个女子。锦书诧异地望向她，难道她认识自己吗？
“你听得见我说话？”锦云笑道。
“啊？”锦书吓得后退几步，急忙左右看去，但大家似乎都看不见这个人。
莫非她是鬼？她忽然想起记忆中的那些画面，或是可怖的，或是怪异的，鬼都是没有善意的，她也会害自己吗？
锦书紧紧盯着她，眼中却是藏不住的惊恐，她想后退，脚却如生根一般动弹不得。
“别怕，”锦云缓缓走到她面前，蹲下身子仰视着她，胡诌道，“我不是鬼，我是另一个世界的人。”
另一个世界？锦书的思绪如同初生的枝蔓一般迅速向外探寻，穿过学校、穿过镇子、穿过城市和国家，最终飘入了太空。人的躯体如此渺小而脆弱，而思想却可以无限延长，直至广袤的宇宙。
“另一个世界是什么样子？”锦书收回那些光怪陆离的猜想，再次看向面前的女子。她和自己曾遇到的那些东西不一样，她似乎没有恶意，倒是有一些像自己想象中的神仙。
锦云笑笑，朝她伸出手：“放学后我带你回家。”
锦书轻轻搭上了她的手，冰凉无骨，让人不由得一阵战栗。这在锦云的意料之中，她太了解自己了，一个充满着幻想的、又不懂得拒绝别人的小姑娘，诱惑她极其容易。
锦书离开后，锦云便想着如何和她解释自己的身份，未来时空的解释太过荒谬，她要纠正人生中那些糟糕的经历，却不想让锦书变成依附着预言成长的傀儡。忽然，她想起了那个背影——纯白长裙、窈窕身姿，即使她的面容已经模糊，锦云却依稀能回想起她的笑容，温柔亲切，如仙女一般美好。
师娘。她的眼角微微湿润。
好久不见，我要成为你了。
回家的路上，锦云虚虚牵着锦书的手，却不能感受到实质的温暖，毕竟人鬼有别，能够触碰到已是足够的特权。
锦书很乖，没有挣扎，也没有出声。这让锦云想到小时候有一次差点被人掳走的经历，被人抱上车的时候她也是不发一声，实在愚蠢。
“锦书，”锦云停下脚步，蹲在她面前，目光真诚，“你要记得，以后除了我和你的亲人，谁都不可以带你走，明白吗？”
“嗯。”锦书忽然笑了。她的眉眼弯弯，清透的眸子里是最天真的欣喜。
锦云将自己的打算告诉给了庄东，她要庄东帮她在鬼界找一块僻静之地，可是人鬼之间本来就是时空扭曲交叠，即使真的存在这样一块地方，往往也是磁场紊乱之处，常人不得入。
“这件事好办，给我这个数。”舍阳子递给庄东一张纸条，上面写了一串数字。庄东瞪大了眼睛仔细数了三遍，有十三个零，正是十万亿。
这些是锦云仅有的财产，锦云没有犹豫，抬手就变出了那些纸币，堆了整整两摞，看得人瞠目结舌。
“这么多钱，你真要全部都给他？”
锦云无奈一笑：“我们都是鬼魂，可以不吃不喝，要那么多钱做什么呢？”
庄东有些急了：“你就不能谈个价吗？十万亿，那可是十万亿啊。你就不能拿出当时套路我的手段来，大不了再跟他打个赌！”
“你在说什么蠢话！舍阳子是什么人，你的智商能跟他比吗？还有你这赌瘾，我看是戒不了了，平时一无是处，半点忙也帮不上。如果不是我，我看你这些魂魄都要被那些鬼摆子赌了去。”
庄东悻悻不再作声，眼巴巴地看着她同舍阳子交易，心中却纳罕：一个守墓的道人，要那么多钱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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