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能自诩洞明世事。从过去到今天,我一直是一个寻觅者,但我已不再寻求于星辰和书本之间,而是开始聆听自己血液的簌簌低语。——黑塞]
14.
周清还没有开口,身后就传来拖鞋啪嗒啪嗒拍打的声音。
“哥。”
“怎么了?”
宋幸似乎被发狂的风铃吸引过来的,握着门把手,伸出头。
看到一个陌生的男人,讶异出现在脸上。
很显然,对方也一脸意外看着他。
是一个个子很高的男人。
他觉得周清身高就已经很优越了。
可男人身姿挺拔,比周清还高一些。
长相英俊,黑发很短,凌厉规整,表情冷又严肃。
一身剪裁得当的黑白条纹西装,挺括服帖,没有一丝褶皱。
只是那双尖头的黑皮鞋沾了泥土,裤脚也打湿了。
这个人,比周清,更像老师。
“哥,他是谁?”
“他是谁?”
两个人异口同声。
周清没想到这么戏剧的事情,有一天会发生在自己身上。
周清张张口,一时不知道该说哪句话。
瞥到少年的眼睛,顿时大脑宕机了。
黑眸,冰冷警惕。
像随时扑上去凶狠咬人的一匹狼。
周清这才后知后觉。
少年一直都没有变。
还是第一次遇见的那样。
周清转了转伞柄,伞尖轻轻磕在地上。
“阿幸。回去吧。”
“这我同事,找我有事儿。”
宋幸闻言,锐利的眼神又打量了几眼男人。
转头,对周清说,“哥,早点回来。”
“我饿。”
周清无奈失笑,抬手摸摸他头顶,“好。回去吧。”
一阵风铃响,少年的影子消失在视野里。
转身,旁边男人挑起一边眉毛,诡异地在周清面上游移。
“看什么?”
“我怎么不知道你有个弟弟?”
“刚认的。不行么。”
周清睨眼看过去。
“我是你多年的同事。”
“他是你刚认的弟弟。”
“行。这么久不联系,太生分了是么?”
周清低头笑笑。
“哪能忘记给我投资酒馆儿的大少爷啊。”
于知远扭头看了眼这酒馆。
三年什么样儿,三年后还什么样儿。
又看看周清。
感觉三十岁的人和十八岁的时候也没什么区别。
嘴边挂着不太正经的笑,仿佛还是那个拉着他在风中奔跑,一起做傻逼事儿的少年周清。
于知远突然问,“有烟么。”
周清刚想说屋里有,但想想宋幸在里面。
绕了一圈舌头,道,“没,忍着吧。”
“你会没?”
“嗯。没。”
周清补充道,“最近戒烟。”
“……”
“所以什么风把你吹来了?”
“北京的风呗。”
“含沙子的那种。”
这话,放别人那里听不懂。
但周清和于知远两家是世交,光屁股蛋儿一起长大的。
彼此知根知底。一个眼神,一个动作,就知道对方在想什么。
“跟那两位佛爷说,我就打算在这儿定居。”
“不回北京了。”
“来劝我回去的,就算了吧。”
“没想劝你。”
“当初不让你选这儿,你不是还选了么。劝你有什么用。”
又道,“酒馆开得不顺畅吧,第一年你还找我借钱。”
周清说,“钱后来不是还你了么。”
“再说,现在我这酒馆风生水起,门庭若市。”
“live一票难求,‘山城第一酒馆’,指日可待。”
于知远想起那个眼神锐利的少年。
“里面那个,养的歌手?”
“经纪人兼职?”
说是养,不够准确。
是人家一个人养了整个酒馆。
想想有点脸红。
周清摸摸脖子。
“他没地儿住,住我这儿方便。”
“……我包吃包住,他给我拉客。”
“看着挺小的,成年了吗。”
“……”
于知远看周清一脸不自然。
问,“你招黑工?”
“黑工个屁。”
周清面不改色道,“成年了。”
“人厉害着呢,唱歌贼牛逼。”
“比什么陈奕迅,郭富城还厉害。”
“那他怎么还在你这儿待着?”
“要是厉害,现在不就是在外面的广告屏上么。”
周清沉默了一会儿。
道,“会的。他现在还小。”
“以后会的。”
“厉害的人都是年少成名。”
“少说点话会死么。”
于知远手插兜里,唇边勾了勾,不再扯让周清炸毛的话题。
问道,“昨晚你在做什么。”
“我凌晨三点就到了,司机把我扔到前后不沾脚的地方,外面雨大雾也大。”
“我分不太清路,给你打电话,你没接。”
顿了顿,道,“在屋檐下等到天亮能看清了,七拐八拐,爬上爬下,才走到这儿。”
“敲了你家的门,也没听见。”
“你在里面做什么?”
“……唷,这么曲折。大少爷受罪了吧。”
周清不自在地抓了抓头发。
他昨晚抱着小孩儿睡觉呢,谁他妈还管手机里打电话是谁。
“受得可不是一般的罪。”
“我一夜没睡,找了一夜的路。”
周清瞥了眼于少爷昂贵的鞋子和不太接地气的西装。
“所以,穿成这样来干嘛。”
“t桖短裤,人字拖,就行了。”
“来之前没查天气预报么。”
“暴风雨。雷电。”
于知远沉默了一会儿,看着眼前雾雨朦胧,没说话。
周清也默了会儿。
问,“该不会是从公司偷溜出来的吧?”
于知远没回答。
但周清已经知道答案了。
以前的时候,于知远就这样。
每次被逼着做什么事儿的时候,况且那事情都已经做一半了,就会突然不分时间,不分昼夜,找到周清。
要么在外面溜达一天。
要么在酒吧什么都不干睡上一天一夜。
要么就是什么都不在乎,打一天游戏。
第二天又跟个没事人一样,继续做之前一半的事情。
周清说,“要是来找我出去打游戏。”
“现在不太行。我有事儿。”
“而且家里没那条件。”
“你要是想让我陪你在这儿站会儿,我倒是可以陪你这位少爷。”
于知远这次开口了。
“上周碰见你爸妈。”
“他们说,挺想你的。”
“真不打算回去了么。他们说在北京有家大学,招英语老师,待遇比这里好。”
“你要是想去,我回头跟你爸妈说。”
“不用。”
周清无声笑了笑。
“我这个年纪了,什么事儿拎得清。”
“等过年,我去看看他们。”
“去年你也这么说。不也没回去。”
“有些事情,也该过去了。”
“我知道。”
周清当然知道。
十几岁的时候,想做的事情被否定,想尝试的事情被扼杀在摇篮,想要的东西守不住。
以为全世界都跟自己作对,无论如何都走不出“我这是为你好”的魔咒。
于是背地里偷偷叛逆。
用染发和纹身标榜异类,用烟酒装着成熟的大人,身上带着几百块钱坐上跨省的火车,背上最低频音律的贝斯,和一群自以为是一辈子好朋友的兄弟,在灯红酒绿的地下摇晃着脑袋。
一个人,从地底下嘶吼出十万人的喧嚣。
可是天地灰暗,只有雷电才足够耀眼。
以为那就是他想过的生活,以为那就是不平凡的人生。
“以为”……
是一场迷幻的梦。
最终。
还是要穿上干净衣衫,站在写着“无人扶我青云志,我自踏雪至山巅”的标语后,讲台前。
手上是父母塞给他的英文课本,台下是三四十位渴求知识的眼睛。
周清拍着黑板,对他们说。
“Don't regret the path you have chosen. Each one is a reward bestowed upon you by fate.”
(不要后悔自己选择的路。每一条,都是命运给你们的嘉奖。)
如今,周清终于可以摆脱那些死死拽住他的无形的手,想做自己喜欢事情的时候。
已经三十岁了。
暴雨还在下。
除了雨帘,就是雾。
旁边黄桷树上的一根树枝,经不住压力,已经断折在泥土里,却还向上支棱着一根树杈。
周清说,“我喜欢这儿。”
于知远说,“这儿有什么好。什么都看不清楚。”
“整个季节都下雨。看不到太阳。”
“是啊。”
“但我就喜欢这儿。”
“一开窗,就能看见山城的嘉陵江。”
“一出门,就能吃到一碗最正宗的重庆小面。”
“天气好的时候,骑自行车在桥上吹风。”
“早晨看日出,傍晚看日落。”
“挺舒服的。比风沙好。”
“景。”
“景也会看腻。”
“常看常新。”周清学以致用。
于知远笑了声,声音在暴雨中,听不太清。
他弯腰拿起伞,撑开,皮鞋踩进水坑里。
转头,道,“老周。谢谢。”
周清摆摆手,“别说这些矫情的。”
“回去吧。公司事情多呢吧?”
“等下次,你再来。我带你去打游戏,你想打多久就打多久。”
于知远弯弯眼睛,“好。欠着吧。”
他转身往前走了一步,突然想到什么,又回头看,略过玻璃门上,里面一片昏暗。
“对了。”
“你刚认的弟弟,挺帅的。”
“……是。怎么?”
“没什么。”
“就想跟你说一声。”
“别陷太深。及时抽身。”
于知远的背影在模糊的雨中渐渐消失。
周清在原地愣了很久。
而后捂住额头,自嘲般勾起了唇角。
果然是一起长大的朋友。
不管过去多少年,知道怎么戳人的心眼子。
周清撑开他的小破伞,走进雨里时。
只想着要快点买面条。
不然,家里面的人又该打电话念叨,问他“哥怎么还没回来”,“哥不打算回来了吗”之类的云云。
什么“及时抽身”,“别陷太深”。
见鬼去吧。
周清早就不是那个,别人说什么,就会乖乖听话的人了。
到三十岁。
才养就一身反骨。
陈奕迅郭富城还是挺厉害的(求生欲)
但在我眼里阿幸是最棒的,乖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4章 反骨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