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佑三长吁一口气,道:“乖外甥女,可别敬酒不吃吃罚酒,知道这城西茶馆是什么地方吧,你觉得你能安然无恙从这儿出去?”
沈嘉雪一点也不慌,道:“城西茶馆也不是全然不讲道理的地方,不过你说的对,在这儿只要不出人命就不算大事,来救我的这位小兄弟武功高强,若是舅舅被打得满地找牙,说出去不好。”
渭渊惊愕地看向沈嘉雪。她怎么知道自己会武的,还是说只是用来吓唬张佑三的?
沈嘉雪波澜不惊,甚至冲渭渊微微一笑。
张佑三的耐心被耗尽了,收起不可一世的笑容,对后面站着的两个壮汉招手:“只要不把人玩死了,随便你们折腾。”
架刀的一听,眼睛亮了,道:“兄弟三个,怎么不算我。”
“着什么急啊,等我拿到地契,赏给你当娘子了,只是不要嫌弃被人睡过啊,哈哈哈哈。”张佑三的声音让人想吐。
渭渊摸着背后的刀,只要其中有人敢动,他就要用刀了。
刀是进屋前刚顺的,门口那几个追着他上来的倒霉蛋估计现在还在睡。
“张佑三,你要是敢动我,九泉之下爹娘不会放过你。”沈嘉雪沉声道。
“死后再说死后的事,你要是改主意了,乐意给我地契了,现在就能放你走。”张佑三笑道。
渭渊趁几人注意力都在沈嘉雪身上,箭步上前,大刀刀背打在架刀人的手腕上,刀兵乓落地,渭渊拽起沈嘉雪,把人拉到了他身边。
倏忽间,局面就发生了反转。
张佑三还在惊吓于渭渊远超常人的速度,就见渭渊就抱拳道了声“得罪了”,抱着沈嘉雪从二楼一跃而下,几步就没了影。
待到两人跑远,沈嘉雪才小心翼翼开口:“渭渊,可以放我下来了。”她揪着渭渊胸前那片布料,脸通红,不知是羞的还是吓的。
渭渊自觉失礼,停下来把沈嘉雪放到地上,道:“抱歉。现在应该不会有人追上来。”
沈嘉雪摇摇头表示没关系。
就这么一路无言。渭渊能觉察到沈嘉雪一直时不时看向他,欲言又止,可这气氛实在尴尬,他也不好开口。
“渭渊,这个名字很好听。”沈嘉雪先开了口,“没有姓吗?”
渭渊摇摇头。山鬼都没有姓。
“两个半月前,有个算命先生来沈府讨口饭吃,告诉我两月后的同一天会有贵人来,不论来的是谁,都要开门欢迎,不可拒之门外。”沈嘉雪又道。
想起他刚来沈府进门时畅通无阻,渭渊顿了一下:“是指那天?”
沈嘉雪点头。
“所以姑娘不让我报恩是因为这个?”
“怎么没有报恩,不是扫了这么久的院子吗。”沈嘉雪笑笑,“那日只有公子一人来拜访,看来的确是我的贵人。”
渭渊摇头:“当不得。”
“其实如果你今日不来,我还真没想到化解的办法。”
“举手之劳。”
熟悉的话术,两人相视一眼,都笑了。
渭渊的心情放松下来,问道:“有很多人觊觎沈家的生意吧。”
“还好,只有舅舅多番为难。说到底沈家的辉煌其实是母亲的功劳,她也给我留了人暗中保护我,虽然我从来没见过这些人,但我知道一定有。”
“那今日……”既然有人暗中保护,又怎么会让沈嘉雪身陷囹圄。
“今日我是想去取回母亲遗物的。”沈嘉雪笑意渐淡,“母亲留给我一对翡翠镯子,母亲过世那天太混乱,被舅舅拿走了,大概是实在拿我无法,前阵子才搬出这个诱饵。”
“那你可拿回来了?”
“没有。”
渭渊停住脚步,沈嘉雪不明所以,也跟着停下。
“我可以帮你抢回来。”渭渊认真道。
沈嘉雪扑哧笑了一下:“不用冒险。母亲给我留了不止一份遗物。”
“总归是留给你的,落在别人手里不好。”渭渊低头看着比自己矮了一个头的人,眼里闪过一丝道不明的情绪。
他一直留着安荣封的一件遗物,不曾告诉过任何人,包括棠海。
安荣封生前风光无限,又因为英俊的长相,曾是无数女子的梦中情人,于是他的画像被传遍大街小巷,就连寻常百姓见了他都认识,所以安荣封出门总喜欢戴面具。
赴“死”之前他烧了所有面具,唯独留下一张银色面具,被渭渊收了起来。
那张面具很普通,没有表情,没有装饰,只有面部五官的凹凸。
“故人已逝,不若珍惜眼前人。”沈嘉雪忽然抬眸瞧着渭渊道。
风停了,万籁俱寂中,一切都好像失了颜色。
沈嘉雪漆黑却又明亮的双眸里装了许多秋水,她是动人的,是美丽的,是妩媚的,脱离了稚嫩,成熟的娴静让人欲罢不能。
可渭渊是山鬼。虽没有明文规定山鬼不能与凡人相爱,但他心里清楚,如果爱上凡人,百年之后便又是孤身一人,亲眼看着爱人老去,最后死在自己怀中,有几个山鬼能坐怀不乱稳住道心。
凡人太脆弱了,若是更可怕一些,爱人不是老死,而是病死,自己空有一身本事却无能为力,岂不是扎进心中的一根刺,别说精进了,寻常修炼都保不准会走火入魔。
渭渊明白所有的一切,可看着沈嘉雪,拒绝的话他说不出口。他的心早被勾走了,情到深处难自禁。
说不清楚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但沈嘉雪撑着头听他讲故事时盈盈的笑脸渭渊这辈子都忘不掉。
“珍惜眼前人……”渭渊喃喃道。
“你觉得呢?”沈嘉雪轻声追问,尽管有期待遮掩,还是不难听出语气里快要耗光的勇气。
“若是能将眼前人的重要之物拿回来,岂不是更能证明心意。”渭渊静静看着沈嘉雪,浅浅笑了一下。
沈嘉雪着了一下眼,表情惊讶了一瞬,很快又变成难抑的喜悦:“你居然会笑,我以为你永远也是一副冷冰冰的表情。”
“我只是不习惯经常笑。”渭渊手心冒汗,偷着在背后擦了一下,道:“我送你回去,遗物会帮你拿回来的。”
那晚,渭渊第一次用法术,找到张佑三把玉镯子取了回来。
沈嘉雪第二日睡醒就看见了放在床头的玉镯子以及一封信。
信里写了渭渊的心意,还有他要短暂离开的消息。
渭渊趁夜回了定天山,他离开太久了,于情于理都不合适。
此后他每隔几日就会下山一趟,与沈嘉雪一同过几日,两人虽无夫妻之名,却有夫妻之实。
沈嘉雪大概已经对他的身份有一些猜测了,只是太过懂事,从不拆穿而已。
日子就这么过去,却不曾想沈嘉雪英年早逝,而立之年的生辰还未过完就一命呜呼。
张佑三贼心不死,还想抢夺茶铺的地契,争执之间沈嘉雪被推到,就那么巧,脖颈撞在刀锋上,死不瞑目。
渭渊下山时看到满院的白,没有进去,也没有哭,上了定天山后再没来福禄城。
“我曾对她许过生生世世的承诺,说到底还是不甘心,我想留她魂魄永不忘我。”鸢尾花里的声音还在继续,只是渭渊已经哽了好几回,再说不下去。
鸢尾花还在转,渭渊的话还没有说完,棠海无神地盯着面前的半透明花朵,微微张嘴,半晌之后苦涩地笑了一下。
“师父于我有大恩,我却恩将仇报忘了您的教导,踏上一条不归路。我不愿您再为我做任何牺牲,布阵人我会替您解决,包括我自己。”
声音又停了很久,依稀能听见几声啜泣。
“师父在上,受徒儿一拜。”
“师父万寿,徒儿无能,不能报恩于您,自请离开师门,用一切来赎罪。”
鸢尾花终于停止转动,消散在空中。
空气仿佛也被鸢尾花抽走,令人窒息。
许久之后,丹木才打破这份寂静:“渭渊师兄……他会怎么样?”
棠海摇摇头:“天谴有重有轻,照渭渊的罪行……生不如死吧。”
“什么意思,渭渊师兄不会死,但是会备受折磨?”
“在偿还完自己欠下的债之前,天道不会让他死的。”
这样岂不是更痛苦。
“我一直在等着渭渊收手,之所以不告诉你,是怕你知道自己的师兄是恶人,更害怕若是要清理门户,场景实在过于惨烈。”棠海似乎真的累,腰也挺不直,半靠在丹木身上,眼神倦意浓浓。
“你没有回应渭渊师兄的请求。”丹木指的是“自请离开师门”。
“我不回应他就不会这么做了吗。罢了,总好过清理门户。我要去冥府一趟,总该知道渭渊会受什么罚。”棠海强撑着起身,准备画阵。
即便棠海已经这样劳累,丹木也清楚这时候阻止是没有用的,只道:“保重身体为先。”
丹木并没有见过山鬼清理门户是什么样的,直接让下山的肯定不在这个范畴内。
棠海都觉得惨烈,能是什么体面的东西。
丹木独自回了自己的屋子,坐在床上,手脚都是麻木的。
三朵不同的花先后飞到了他面前,他小指抽动了一下,随便接过一朵。
拾莲道:“渭渊在哪?”
丹木回:“不知。”渭渊师兄请完罪就不在定天山了。
姜荷道:“渭渊死哪去了,怎么送花也不回信?”姜荷一听就是气着了。
丹木回:“不知。”
炬归道:“师兄在定天山吗,师父有没有说什么,他到底干什么了?”声音的沙哑劲都还没退就来关心渭渊了。
丹木回:“不在定天山了,师兄他……师父会告诉你们的。”
他同渭渊的感情没有其他师兄师姐深,可说到底都是他师兄,这样的事怎么能不心痛。
他现在什么都不想思考,如果能关起来,把所有都当成一场梦就好了。
其实一切都有迹可循,早在陈家村的时候,丹木仅凭直觉就去怀疑渭渊,可棠海却打消了他的念头。
棠海说他是从望月城才确定的,仔细想来并不可靠,这样明显的痕迹,连丹木都能发现,棠海怎么会发现不了,只是不愿意相信,才自己骗自己吧。
手掌摸到一处四方的不明显的凸起,丹木咬咬牙,再次抽出了那本从棠海书阁里拿出来的有关换命的书。
与此同时,渭渊爬上了北迦山一处人迹罕至的雪山。大雪迷人眼,半步之外就已经看不见东西了。
铜镲亮起,响声阵阵,厚雪为之颤动,风雪都在避开这道可怖的法术。
“神龙鸣。”
渭渊停止击镲,回头,目之所及只有银灰的雪。
天色很暗,隔着雪帘,他的对面站了另一人。
第二个布阵人会是谁?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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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1章 鸢尾也忆相思果(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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