课间的喧嚣、欢快与激动总是与苏佳贤格格不入，门内的世界，只有僵持过后，老师们渐趋平稳的呼吸声，她们不再逼问，追在他后面一遍遍言说，试图找出那个把他打伤的学生。
她们放弃了，决定给苏佳贤找一个可以好好沉思冥想的位置，让他一个人安静地坐在这儿，改变主意。
一个人坐在一群老师的办公场所其实不至于到无法忍受的地步，事实上，只是在这一动不动地坐着，这样也不过如此。可倘若老师今天下定决心，一定要找来他家里的某一个负责人，他就会开始展露出一个12岁男孩心里的那种害怕。
“已经说好了，”班主任拿着手机走进门对坐在窗户边的苏佳贤这样说道，“一会儿等你家长来，你再好好想想到底是谁把你的脸打成这样。”
苏佳贤抬起头，试图从他老师的脸上捕捉到激将法的痕迹，他用有点哆嗦的语气问她：“谁要过来，老师？”
“你父母。”她叉腰说道，但那是不可能的，苏佳贤当即认定这是一个谎言。他的父母不会过来，又或者说不会两个同时过来。
“是我爸吗？”
“等会你就知道了，不把你的家长叫过来，你是不会明白这件事的严重性的。”
她擅长说这种模棱两可的话，好勾起他的恐惧，大人都会这样，苏佳贤一边小心地尽力坚守自己，一边在前一半的等待中，被恐惧反复折磨。
如果他父亲苏正曦真的过来了怎么办？他已经想象出那个场面了，苏正曦穿着干干净净，一尘不染的正装，像个皇帝一样踏进这间小小的办公室，眯着眼，自上而下审视他，用那带着点阴毒的威严逼他说出一个名字。
但若真到那个时候，名字的事就不再是当下的纠结了，苏正曦会逼他干另一件事，真真正正地逼迫他去干。他肯定会要他以牙还牙，把打他的男生再以十倍的力气打回去。
而这仅仅是出于苏正曦自己不能容忍他有一个软弱的后代。这事已经在他九岁时预演过了，苏佳贤绝对不想再在12岁参与一次。
“老师……”他用有气无力地声音叫道，班主任从学生作业里抬起头，看向苏佳贤，“要是我现在告诉你，你能不能……”电话已经打通了，他不可能阻止苏正曦过来的脚步。
“佳贤……”
“你能不能放我走？”
“这位同学你不用害怕，”办公室里一位更年长的教师说道，“就算你父母过来，错也怪罪不到你头上，你是遭到暴力的那一个，我们说了这么多也不过是站在老师的角度，想帮帮自己的学生，难道你自己也愿意就这么一直被欺负下去吗？”
“郭老师说得对，错的是你的父母，佳贤，”班主任接着道，“这不是我第一次发现这种事了，你父母却一次都没打电话过问过，当然我也没打通过你父亲的，要是再这么下去，我可能会把这件事严重化，到时候就不是简单的请你的监护人来学校坐坐这么简单了。”
“他不会来的……”苏正曦会觉得很丢人。
“他已经在来的路上了。”
没多久，办公室的门被推开了，可来的人不是“他”，而是“她”。
开门的那个瞬间，外面世界金色的余晖斜射进来，很快又被季璇关在身后，她的高跟鞋踩在他的心跳上，击碎了原有的恐惧，但也带来的新的担忧。
季璇的目光扫视过来，苏佳贤立刻低下头。
怎么来的人会是她……
“佳贤妈妈，您终于来了，请坐吧，路上都还顺利吧？”班主任率先客套道，季璇似乎没动。
“他的脸怎么会成那样？”季璇问，跟苏正曦很不一样的开场白，年长一点的老师回道：“你们做家长的要多多关注自家孩子啊，他不是一次成这样了，每次老师问他，这孩子都不说实话，再这样下去你们很危险的知道吗，如果协会知道，很可能会判定你们没尽到监护人的职责而对你们发出限制。”
苏佳贤闭上眼，等着那句“他不是我儿子”，可是十几秒过去了，季璇什么话都没说，只是听着两个老师的轮番“批评”。
后来她们话说尽了，办公室安静下来，似乎这的人都走了。他睁开眼，从季璇的鞋尖一直看到上，结果撞上了她的目光。
他没能在她脸上观察到什么情绪，季璇在那时候既没有对他心生怜悯，也没有表现厌恶。
“佳贤妈妈？”
“你当时还回去了吗？”季璇无视了班主任的话，问向苏佳贤，他感觉自己的寒毛直立。
“我……我没有。”
“为什么你不打回去？”
“佳贤妈妈！”班主任厉声道，“暴力在学校是绝对不允许的，我们不提倡任何一个学生用暴力去解决问题，针对那些实施暴力的孩子，我们会有相关的管理和约束措施，来阻止这种情况。”
“我知道，心理辅导，心理干预，”她嗤笑一声，摆摆手，“恕我直言，我认为这种办法不太有用，他只有这一次奋起反击，才有可能……”
“暴力是不行的，”班主任一字一句道，“您这样教育孩子，日后会带来更多隐患。”
“我只是发表一下我的看法，其实怎么做要取决于他，反正我不是被打的那个人。”她轻飘飘地说，年长的老师突然叫住苏佳贤，“你先回自己班里写着作业吧，现在班里的同学应该都走的差不多了，你好好想想整件事。”
季璇抱着胳膊，眼珠从左转到右，但也没阻止。
苏佳贤站起来，低着头走了出去。
他回到教室，这里空荡荡的，就像他的童年和以后的人生一样。他一个人在位置上坐了一会儿，后来耐不住焦躁，把书包收拾了一下便离开了。
落日让他的影子远远落在身后，苏佳贤踏着红黄色的暖光，一路走到季璇的车前。
其实他可以不用在这里等她，就算他不打一声招呼走，季璇也不会追究，因为她根本不在乎苏佳贤去哪，有没有礼貌，或是被人打了如何如何。季璇跟苏佳贤，就像是天上的太阳和地上的绵羊，是两个完全不相干的事物，今天季璇被拉过来，这两个事物才短暂地有了一丝交集。
所以他没必要等在这，这么做也没有意义，可那个时候，他莫名地希望能再见到她。
“你还没走啊。”季璇出来，果然这么说道。
“对不起，我不知道我们班主任给你打了电话，下次我……”
“你住哪？”看得出来，她不想听这种废话。
“平时我都住酒店，周末我会去公馆，平时他……不喜欢我去那，周末只是开家族会议才会去。”
季璇靠着车，饶有兴趣地望着他，“苏正曦玩的还真花，开什么家族会议，他最近看着怎么样？”
苏佳贤从落幕的烈日下抬起眼，坦诚道：“还好……其实挺好的。”
“遗憾。”季璇拉开车门坐了进去。
苏佳贤退开几步，这头车窗缓缓落下，对着他说道：“上来吧，我今晚也要在这边找个酒店住。”
车内温度刚刚好，季璇喜欢打开一点窗户，让微凉的空气流进来。她的车不像苏正曦的，这里没有香水味，走了两条街，苏佳贤也没有想晕车的意思。
“你知道你爹又整了一个女儿出来吗？他开家族会议没宣布这事？”季璇选择用这句话来打破沉默，苏佳贤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指，并没什么感觉。
“他从来都不会在别人面前谈论自己的私生活。”
“这么说你也是那个别人了，你不是他儿子吗？”
他笑了一下，又立刻收住了，季璇飞快向这边瞥了一眼。
“有什么好笑的，不跟我分享一下？”
“他一直都当我是别人，我也还好。”
“‘还好’是什么意思？”
“是说我不介意他这样，他的生活如何对我也没有什么特别的影响。”只有他本人才会对我产生影响，苏佳贤没能说出这句话。
“我懂了，你对所有人都是这个调调，别人打你你也不会还手，反正就是干等着挨打的那种人。”季璇的话像个蚊虫不痛不痒地在他身上短暂地叮了一下。
他顿了一会，说道：“其实是我先挑起来的，我不想让他一直抄我作业，就在收作业的时候在上面写了骂老师的话，他知道是我干的，第一回打了我，后来我接着招惹他，把他三科的作业本都扔掉了。”
“那你还真活该。”
她把车拐到路边，掏出一直振动的手机，模糊不清地骂了一句。苏佳贤在玻璃后面看外面打电话的季璇，忽然觉得车里好冷清。
他跟着下了车，这旁边刚好就是一个篮球场，季璇蹲在长椅上讲电话，苏佳贤跑到后面几米开外的自动贩卖机买了两瓶冰可乐。
季璇在电话这头正发大火，苏佳贤抱着可乐，蹲在场地内发软的橡胶地上看一帮国中生打球，那里的世界离他也好遥远，等他长大，长到那个年纪时，他有种预感，自己依旧是孤零零的一个人。
有些东西从一开始就错了，然后往越来越错误的方向发展。
季璇的火发完了，苏佳贤把思绪召回来，递过去那瓶苏正曦绝对不会看一眼的可乐。
“一帮吸血鬼……干脆大家都玩完算了！”她狠狠在手机上打了几个字，顺势拧开可乐喝了一口，随后才皱着眉头看自己和喝肚子里的是什么。
“我不知道你喜欢喝什么……”
“随便吧，我去不了酒店了，你自己想办法回去吧，我要去见几个人，”季璇站起来，火腾腾地往外冒，好在都不是针对他的。
“你公司在西区吗？”苏佳贤问，季璇心不在焉地应了一声，他接着说，“我能转到西区上学吗？”
季璇抬起眼，终于看向他，她在思忖，苏佳贤在她的瞳孔里看见一个肿着脸的怪小孩。
“为什么？”
“我不想以后被打成筛子。”
“你快毕业了。”
苏佳贤咬着嘴唇，看地上的影子。季璇问为什么，可能是因为太孤独了，一个人在这太孤独了，连朋友也没有，连家人也没有。
“别在意，当我没说过。”他拉着书包带，转身往去酒店的路走，季璇在后面发问道：“你怎么回去？”
“我走回去。”他每天都习惯走回去，他讨厌坐车。
“叫司机来接吧。”
“没关系……”
“你太怪了！”季璇说道，苏佳贤停下了脚步，想起苏正曦常常说的那句话——“你这辈子都是个废物坯子”。
“你必须得合群一点，现在就得改变你自己，”季璇的语气听起来不像是那么一回事，苏佳贤回过头，看见她真切的担忧，“我真的很讨厌小孩，但我实话跟你说，你要是现在继续这样下去，以后不行的。”
“以后会怎么样？”
“你的人生会很难，非常难，你很难挺过去。”
以前没写过节奏这么快的文，感觉好像在高速公路上八倍速开车狂跑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6章 逼近-02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