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要再等半个小时左右。”
“为什么？”苏佳贤从回忆里抽出身，问向苏正曦的秘书。山影别墅的自动调温系统坏了，里面好像比外面还要高几度，听说只有苏正曦的办公场所和卧室待着才比较舒服。
“他在跟法务谈项目。”说完，秘书埋头继续手头的文书工作，苏佳贤把西装外套抛在沙发上，起身朝前门走去。
他把车停在了别墅前，本以为一过来就能跟苏正曦说上话，不出半个小时就能从这把车再开走，谁知道一等就是两个钟头，非说最后悔的应该是他没能在一开始就选在车里开着空调睡一个下午觉。
天边的云彩很多，今天不如往日那么湛蓝，感觉颜色都被稀释了，看着灰蒙蒙的。
苏佳贤半躺在车座上，静静地看了一会儿天窗之外的白色，思绪又忍不住跑回那段旧日回忆。
小学过后，他去了西区上学，一呆就是六年。初中的学校跟季璇公司相隔三条街，不知道刚开始是谁赋予他的勇气，让苏佳贤背着书包，跑到她的公司楼上说想在这写作业。
在季璇眼里，他总是那个长不大的怪小孩，内心敏感脆弱，承受不住风雨的打击，也不懂得进入社会要习得的合群法则。
每周从苏正曦那里开完家庭会议回来，苏佳贤都会一五一十地告诉她，苏正曦说了什么，他看起来怎么样，他跟旁人的相处怎么样。到了苏正曦那，他又假装自己是忠诚的那一方，告诉他从来都不存在的，有关季璇的**。
直到后来，这让苏正曦当众出了差错，那是唯一的一次，苏正曦在人还没走完的时候，给他狠狠来了一巴掌，说他根本就不是自己的儿子，让他滚出去做别人的走狗。
那年他上初三，季璇把他从酒店接回了自己常住的大房子，那套房比苏正曦的这套山影别墅还要大，又大又空，冷冷清清的，还不如住在酒店。
也就是在那时候，苏佳贤在许久没人动过的钢琴上看见了五岁的苏昭显，照片里，她笑得是那么自由，那么毫无顾忌。季璇跟他说苏正曦有个女儿时，苏佳贤没有感觉，等到他知道季璇也有过一个女儿时，他好不嫉妒。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
幸好——幸好，苏昭显死了，任凭季璇再怎么怀念，她都没有女儿了，但她也始终不会有一个儿子。国一他拿到全国中学生英语能力竞赛一等奖时，苏佳贤在台上看着被他求来的季璇说，他人生最感谢的人是自己的妈妈，他很感谢在他还上小学的时候，有天她接通电话，决定到学校去看他。
但季璇始终都没认领过这个头衔，而苏昭显也没真的从世上消失不见。
传说中那个死去的女儿变成了他嘴里叫着“姐姐”的金烟华，人生真是太戏剧了，这样的情节多了，就会把他衬得像个彻头彻尾的笑话。
两边都是他最重要的人，苏佳贤对她们却是亘在中间的碍眼存在。
如果从一开始，他没回到过青屏……
手机响了，苏佳贤盯着屏幕上的号码，不情不愿地接通，从那头只蹦出两个简简单单的字——“过来”。
他下了车，重新回到这座蒸笼一样的城堡，苏正曦的办公室在三楼，这里的走廊更热，更让人烦躁，幸好，里面的苏正曦本人一点都不会让自己不舒服。凉风一开门就跟他打了个照面，如果能立刻坐下来就更好了。
站在窗边的苏正曦——他的亲生父亲，缓缓转过身，手握倒了一点点酒的玻璃杯，神情阴霾遍布，浑身上下都充满了不耐烦。
“你穿的什么衣服，我不想让谁看见我儿子穿得跟一个街边推销保险的人一样，你还要给我丢多少次脸。”
“对不起，爸，”苏佳贤语调平平，“外面太热了。”
“我不想听这些，别天天跟女孩似的抱怨这个抱怨那个的。”他把杯子重重放在桌上，“事情你都听说了吧，季璇的那个女儿没死，好像你还跟她挺熟的，你不会早就知道她就是苏昭显本人吧？”
“我昨天才知道的，昨天晚上。”
苏正曦看上去满意了点，自然，要是苏佳贤比他还早知道，他就会被再打一次叛徒的标签。
“你这两天见过她吗，那个女孩。”
“昨天见过。”
“她看着怎么样？”他把眼眯了起来，好像苏佳贤接下来要说假话一样。
“她……还好，中等个子，挺瘦，长头发……”
“我问你不是问这女的长什么样！”他骂了句脏话，苏佳贤耸耸肩，轻飘飘地加了句抱歉，假装自己没听懂问题。
“一群废物……”苏正曦坐了下去，一脸头疼地按着太阳穴，“她有打听亲生家庭这边的情况吗，回来的积极性怎么样？”
“没——”苏正曦抬起眼，苏佳贤不得已展开来说，“她很震惊，看上去很不知所措，除此之外就没有了。”
“我想见她一面，我知道季璇赶在前面见过人了，鬼知道这婆娘对着她扯了些什么，你把她约过来，我不想专程再跑一趟市里。”
苏佳贤头一个念头竟然是这儿很热，是啊，这里现在这么热，苏正曦还要待着不挪窝，他有时候也真够执拗的。
“我不一定能联系上她……”
“别唧唧歪歪的说那么多，先做了再说，现在就跟她打。”
无奈，他照要求打给了金烟华，好在那头没接。
“她可能在忙。”
“给她发短信，然后从我的办公室里出去。”
其实他还挺希望金烟华会跟之前那样，不太想应自己的邀约，反正她总在忙，身份揭露以后，她们要是能永不相见该多好。可那头金烟华很少见地在苏佳贤正式发出邀约以前，对他提出了见面请求。
金烟华想见的是他，不是什么名义上的父亲苏正曦，他预见不了话题走向，不是很想同意见面，但他更不想顺了苏正曦的意。
他从山影别墅开回了市里，金烟华约见在一个喝下午茶的地方，苏佳贤见到她的时候吃了一惊，她把头发剪短了，穿了一条质地很柔软的蓝色吊带裙。她看起来很不一样，太不一样了，是因为金烟华已经决定接受自己的新身份，重新开始不一样的人生了吗？
“不好意思，中央大街出车祸了，刚才堵了一会儿，”金烟华呼了一声，把她背的包丢在沙发边，“你点东西了吗？这家的高山红茶还挺好喝的。”
“我有点赶时间，我们还是直接说吧。”苏佳贤礼貌道，金烟华胳膊交叠在桌上，向前坐了坐。
“好吧，其实……我想你现在肯定知道了，有关我的事，我的母亲，我的真实身份，在我小时候发生了一些事，不管具体发生了什么，总之我消失了几十年，现在突然又要回归了。”
苏佳贤没搭腔，他宁愿在山影别墅听苏正曦骂自己。
“我觉得……我们应该见一面，毕竟在这个家庭，我最熟悉的人是你，对我而言，我们才是最早认识的那个，所以……”金烟华干咽了一下，顿了几秒，“我、我其实还挺迷茫的，我觉得可能是我已经习惯现在的生活了，如果放到十年前，我可能会……怎么说，更渴望原生家庭的重逢，但放现在，我说实话，这件事不像电影小说里演的那样那么惊喜，开心，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要跟你说这些。
“可能……我也担心你，你的生活肯定也会多多少少受到影响，我希望你别有负担，我也想问问你……我的生母那边，她们以后怎么打算，但是不管怎样，我现在生活的家庭，我的奶奶，对我来说都是很重要的亲人，我不会离开她的，这点是肯定的。”
苏佳贤持续沉默着，这一次是不知该作何表示，金烟华摸摸自己的头发，又抠抠手指，看上去内心安定不下来。
“你有什么想法吗，我其实……我其实有很多问题想问你，毕竟你是我的亲弟弟，这些年你才是陪在她们身边的那个，你觉得这个家怎么样？我还挺庆幸她们还有一个孩子，听着不太好，但是有你在，感觉我会轻松一点。”
“不是像你想的，”苏佳贤欲言又止，金烟华瞪着迷惑的眼睛等他接着往下。过去的记忆浮现在眼前，一切都好像是在昨天发生的。
“我不是你的亲弟弟。”
“啊？”
“季璇跟苏正曦，她们俩从开始就是商业联姻，你是季璇跟她以前的男朋友的女儿，至于我……”
“等一下，”金烟华看起来真的很想打断他，“你说苏正曦，我好像之前见过他，他不就是……那个那个什么路上开的酒吧的老板，怎么会是他啊。”
苏佳贤不知道她在说什么，苏正曦如果知道她们以前见过彼此，而他又完全没认出来，估计会气疯吧。
“总之我想说的是，”他深吸一口气，缓缓说出后面的话，好像也想让自己听清这个现实，“我是苏正曦跟别的女人生的，我不是季璇的孩子，你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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