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由看客们用红色纸花铺出来的路,从破庙一直到茅草屋。
看客们心中一紧,接着就听见那年轻术士语气阴森地说:“跟着这些红纸,就能找到他们。师父,你要去吗?”
山羊胡子应了一声,跟着他一起朝茅屋走去。
“别去!”
“不要去!”
台下的看客都在阻拦,包厢里的桐木也暗暗捏紧了帕子,如此大喜的日子,可千万不要出事才好。
“新郎官,有人要来闹事了!”
“新郎官,那些江湖骗子来了你可千万不能信啊,他们就是来骗银子的!”
可不管台下的看客如何激动,故事都在继续。短暂的互动只是为了增加看客的代入感,其实根本无法影响故事的发展。
年轻的术士站在茅屋外摇着算命幡神神叨叨地说:“这家的姑娘生来带煞,注定克人克己,若是娶回家中必定家宅不宁。”
热闹的气氛凝滞了,新娘子紧张地握着母亲的手,他父亲拿着扫帚出来将术士打了出去,语气凶狠地说:“来闹事之前怎么不算算你爷爷我是做什么的?爷爷我年轻时候是刽子手,你这样的泼皮我砍过不少!”
“我所言非虚,你女儿……”
壮硕的男人一脚将他踹翻在地,恶狠狠地用扫帚抵着他的脖子,“生来带煞?你怕是算错了,爷爷我才是生来带煞。可我如今活得好好的,妻子贤惠体贴,女儿聪颖美丽,比你这江湖骗子活得好!”
台下看客在叫好,大声喊着让他打重一点。
年轻的术士被打跑,新娘子坐上毛驴出嫁,一路上又是吹吹打打的热闹景象。
直到路过破庙时,泥菩萨开口说话,说今日大凶,不宜成亲。
所有人都被吓住了,新郎官将新娘子护在身后,颤抖着质问泥菩萨为何。
泥菩萨扯了一堆神啊鬼啊的话,新郎官不信,带着新娘子就要往家走。安福出了寺庙后破口大骂,说那泥菩萨不是什么好神。
“他都不能保佑我们,不配当神!”
“今日大凶怎么了?他要是真的菩萨,动动手指头就能将今日变为大吉!成亲这么好的日子说这种晦气话,就算是个菩萨也是个没眼力见儿的菩萨!”
“我们才不信他!”
又到了有茶棚的小山坡,新郎官买了茶水让大家歇歇脚,老板照样笑呵呵地恭贺他们。
这时远处走来一老一少两个农户打扮的父子,他们正在闲谈。
“李家村那大火真吓人!”
“是啊,听说那户人家今日嫁女,唉,要是外嫁的女儿闻此噩耗,不知该多伤心。”
“是嫁到哪儿了?”
“好像是王家村。两个村子隔得远,等她听到消息时不知是什么时候了……”
迎亲队伍里所有人都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不敢说话,在破庙时听到泥菩萨开口是第一重大山,如今听到新娘子家中起火便是第二重大山,两重大山压下来,所有人都感受到了窒息。
就连台下的看客都觉得窒息,人言可畏,这样两道枷锁扣下来,往后新娘子在婆家该如何自处?
她被江湖骗子说生来带煞,出嫁之日娘家大火,那往后在婆家的一切灾祸都能推到她身上,甚至于村子里所有的灾祸都因她而起。
左侧的茅草屋还好好的,根本没有被火烧,台下的看客知道,可台上的伶人不知道。
有看客小声提醒,说那两人是假的,是和那个江湖骗子一伙的,但是这回伶人听不到了,他们沉浸在自己的情绪中难以自拔,同样的小山坡,同样的茶棚,去时和归来是完全不同的两种情绪。
新娘子提着裙摆往家的方向跑,新郎官和安福跟在后面,却被那农户父子拦住质问,说他们是不是抢亲的,否则新娘子怎么会跑。
就这么一耽搁,新娘子已经跑没影了。
茅屋这边并未起火,只是坐在院中吃席的所有人都晕倒了,被殴打的年轻术士拿着一个瓷瓶从房子后钻出来,得意扬扬地说:“竟敢跟我耍狠,爷爷今天送你们去做鬼!”
不远处传来急切的脚步声,术士赶紧藏进角落里。
新娘子即将跑进院子里时,有个妇人从座位上站起来拦着她,神情激动地说:“娘子,你不能去啊!”
新娘子满脸泪水地说:“婶子,我得回去看看爹娘!”她用袖子擦着脸上的泪水,绕开妇人跑进了茅屋里。
这时天色已经暗下来了,新娘子跑进茅屋后看见晕倒的爹娘就蹲下想要将人唤醒,年轻术士突然出现在她身后将其敲晕用绳子绑了起来。
一面屏风被推过来遮住了众人的视线,只能看到那茅屋中的黑影。
屏风的架子是铁质的,中间夹着一层浸过水的油纸。
屏风后起了大火,被绑缚的新娘子坐在火中被烈火灼烧,直至火焰完全将她淹没。
油纸上的水迹被蒸干,在火舌的舔舐下瞬间燃烧起来,将看客们吓得连连后退。
这时,新郎官和安福提着桶冲过来将屏风上的火浇灭,就见那茅屋早已被烧光,只有门口还残留半只红色鸳鸯布鞋。
新郎官和安福站在原地说不出话,一个羊胡子老道悠悠哉哉地走过来,神情惋惜地说:“今日不该成亲,我已让泥菩萨提点你们二人,怎的还是落到如此结局?”
“可惜啊可惜……”
老道渐渐退场,只留下拿着红布鞋沉默不语的新郎官和失声痛哭的安福。
看客中有人骂有人哭,若不是阿大阿二守在一旁,还有人想要冲上去揍那山羊胡子的老道。
这时右边的小山坡上又传来吹吹打打的声音,大家连忙扭头去看,又是一队接亲的队伍,这回的新郎官生得也俊,后面还抬着一顶喜轿。
“老伯,烦请给我添碗水。”
老板给他倒了碗茶水,神色紧张地说:“郎君迎亲过不过破庙?”
“是要过的。”
“若是过破庙,记得去时在供桌上放些贡品,银钱瓜果都要有,这样那泥菩萨才会保佑你此行顺利。”
新郎官不解,却依旧礼貌道谢,走到破庙时将钱袋中的银钱全部掏出来放上去,还摆了瓜果和喜糖,姿态虔诚地向泥菩萨说道:“望菩萨保佑此行顺利。”
“大哥,你真信那老伯的话啊?”
新郎官笑容温和,“毕竟是大好的日子,宁信其有,不可信无。”
这回的迎亲冷清得很,既没有说浑话的皮猴子,也没有羞怯的新郎官,所有看客都陷在刚才的情绪没有出来,看着这支队伍的心情很复杂。
他们看着新郎官给泥菩萨上供,实则是在给那些江湖骗子上供,用银钱买顺遂。
这样没有错,正如他所言,宁信其有,不可信无。
可他们只记得那支吵吵闹闹的队伍,漫天飞舞的红色纸花,叮当落地的铜板,还有那条他们亲手铺出来,指引江湖骗子找到茅草屋的路。
那场大火把一切都烧没了,那对新人得到了这样一个惨烈的结局。
这对新人呢?
他们花银子供奉杀人者,然后结亲,他们可否知道,曾有一对新人也从这里过,也曾停留在那个茶棚。
“师父,这是头肥羊啊!”年轻的术士阴险地笑着,向山羊胡术士出歪点子,“等他们的队伍经过,咱们就……”
“可。”山羊胡术士笑呵呵地答应。
看客的心提起来了,连忙望向左边,那里已经布置出了新的场景,是一处用木板搭成的宅院。
盖着盖头的新娘子被人搀扶出来进了喜轿,队伍又往回走,直到出现在破庙前,一颗巨石滚落砸在喜轿上,轿子损坏,队伍便停在原地休整。
新郎官将新娘从轿子上搀扶下来,一路护着她走进破庙里。
其余人都在外头修缮轿子,新郎官便取了水和点心过来给新娘吃。
绣着交颈鸳鸯的盖头被掀开,新娘露出一张漂亮的脸,黛眉红唇,鲜艳的喜服将她衬得格外娇艳,黑白分明的眼睛转了一圈,看清破庙的环境后娇滴滴地抱怨:“哼,你是不是没给泥菩萨买路钱,不然怎么在这儿出事。”
“许是没给够吧,我出门前装的银子不多。索性停下了,你吃些点心垫垫肚子,我们说会儿话,接下来的路程还长,我怕你待在轿子里无趣。”
新郎官语气熟稔,动作自然地将点心喂到她嘴边。
新娘子咬了一口,笑吟吟地说:“我待在轿子里无趣,那你陪我一起坐轿子呀,里头宽敞得很,坐得下两个人。”
“胡闹,让岳丈大人听到了又要训你。”
“哼,咱们在路上耽搁了,回到家后你更是要挨训。”
“我可不会挨训,回到家后我就说你太娇气,路上坐轿子腻了非要下来走路,我犟不过你只好依从……”
新娘子扑过来捂着他的嘴,瞪着眼睛气急败坏地说:“你真是一肚子坏水儿!你等着吧,我进门后会收拾你的!”
新郎官任由她捂着自己,依旧眉眼带笑地望着她,双手虚虚护在她身体两侧不让她跌倒。
而破庙的另一边,年轻术士看着那漂亮的新娘子动了心思,不怀好意地说:“师父,那新娘子真好看,咱们抢了吧。”
“可。”
烛火摇曳,光影变幻间泥菩萨的模样正邪难辨。
新娘子靠在新郎官的肩膀上昏昏欲睡,突然听见泥菩萨开口说话,吓得跳起来从供桌上拿了瓜果就往泥菩萨身上扔,一边扔一边叫道:“这是什么妖怪!”
新郎官连忙带着人往外跑,也不管那损坏的喜轿了,打算就这么走着离开此地。
可破庙外突然出现了一群带刀的匪徒,他们和迎亲的队伍打了起来,短短几息就将人全部杀光了,新郎官将新娘子护在身后,强装镇定地说:“各位义士若是求财,不必害人性命,我乃是……”
话音未落,新郎官就被匪徒一刀毙命。
新娘子痛哭着扑上去,却被两个匪徒架着拖走了。
这场大戏渐渐落下帷幕,左侧和右侧的烛火都灭了,只剩下正前方戏台上的破庙。
两名女子正坐在破庙里闲聊,都是出色的好相貌,一人清丽脱俗,一人娇柔美丽。
这二人正是秦善若和戏楼的名角儿妆荷娘子。
“姐姐是哪里人士?”
“我是陈家村的,前几日有一个术士到家中说我命格不好,要到这破庙中清修一日以镇凶煞,否则出嫁那日就会出事。”
“我也是命格不好,所以过来这儿清修。我是王家村的,我们那儿有个秀才就是因为没有听术士的话,现在疯疯癫癫的……”
此时三个道士带着一群人朝着破庙走去,他们穿着布料上乘的道袍,身后的打手拿着刀耀武扬威。
一阵风吹来,破庙的烛光灭了,只留下女子惊恐的尖叫声。
“砰砰砰——”
安福敲着铜锣走上戏台,高声说道:“戏已散场,各位看官回神了。这是我们鸳鸯戏楼排的第一出戏,名叫《出嫁记》,各位若是觉得好,出去后可要帮我们好好宣传一番。”
他话音一落,出演这场戏的伶人就全部上台谢幕。
大家人手一个灯笼,整齐站成一排,笑意盎然地对着台下的看客齐齐鞠躬。
鞠躬结束后,安福根据出场前后开始一一报名字。
台下还在抹眼泪的看客对照着名字,将伶人和戏里的角色一一对上,在这个过程中再次回忆他们的戏份,情绪便又上来了。
不过今夜过去,有几个名字开始风靡京城。
他们就是《出嫁记》中扮演新娘子和新郎官的伶人,还有那三个坏得滴墨的术士。
京城还出现了一些新型的骂句。
“你比那江湖术士还要坏!”
“你说的话可真中肯,就像泥菩萨开口说话一样。”
“你这话太缺德,只有泥菩萨说得出来!”
鸳鸯戏楼凭借着《出嫁记》扬名京城,老旧的小戏楼变得座无虚席,有新戏的时候更是一票难求,秦善若也赚得盆满钵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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