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是否是上一轮的白天过于漫长,持续了84小时的夜晚结束后,冯羚本以为会好好迎来一个白天,她准备把夜里洗了阴干的衣服拿去外面晒一晒,找个塑料棚搭上防防沙,结果还没来得及收回来天就黑了。
彼时她正在家里好好逗甜甜,试图让他变得更善解人意一些,然后就周身一轻,落入前几日刚进“方田”时的感受之中。
她听见晏几声那伙人管异世界叫方田,于是只花了一秒钟就接受了这个拗口的名字。
当眼前陷入一片漆黑的时候,冯羚本想着和上次一样敌不动我不动地硬耗着,谁想下一瞬那肉眼看不穿的浓黑突然间翻腾起来,要说她上回出来时遇上的是那种恐高人站上高处主观感受到的天旋地转,那这一次就是外界因素带来的地动山摇,好像外出航海的人倒霉遇上了极端天气,她不管蹲下还是趴下都会被那极力搅动的“巨浪”掀翻在地。
她茫然伸手,奋力想要抓住什么却无果。
任由那一道又一道的浪似怒吼着发泄着把她甩去一旁。
好像坠入了什么无尽的漩涡。
娜莹趴在长满厚重青草的土坡上,那儿是她们的秘密基地,可以老远看见离村的路,也可以仗着地势观察村里和大人躲猫猫。
此时那唯一的一条柏油马路上正锣鼓喧天,送亲的队伍排排队要从村里出来,娜莹好奇地伸出脑袋,想要看清楚那浩大的阵仗。
其实也不是没见过村里人嫁娶,只是每回村与村之间结亲,村里人农忙也顾不上了,孩子也没空打了,从堆得满满的床头柜子里摸俩红封出来,塞上几个钢镚也要祝福着一对新人。
娜莹伸长脖子正专注着,身后突然响起窸窸窣窣的声音,她回头发现左右各探出来一个脑蛋,在杂草之间若隐若现,那是她的两个小伙伴倩子和英子。
倩子一路爬上来,跟娜莹一样伸长了脑袋往前去看,说道:“就猜到你在这,下面现在是个什么光景?新娘子出来了吗?”
英子后来一步,也很快进入状态,说:“哪有那么快,我们出来的时候他们才走到杨梅家门口呢,可不得把每家的红封都拿个遍再走啊,有的看呢!”
一句话娜莹也顾不上看她俩了,又把头往外抻了两里地,老远就能看见这边小土坡上有三颗黑黑的脑袋藏在草间。
下面的唢呐已经从《迎亲》吹到了《百鸟朝凤》,一下更是喜庆非凡,娜莹对《百鸟朝凤》印象很深,前面的几首曲子可能不是特别叫的上名或认得出来,但一到这叽叽喳喳仿佛千百只鸟儿一起欢快吟唱的时候一定就是迎亲队伍要出门了,于是她卯足了劲去看下面。
日头从只是亮堂变得有些晒背,后面扛嫁妆的人才走到村门口,而打头的早已看不见影了,娜莹问过她阿婆,“难道真的有这么多东西陪嫁吗?要那么几十个人一起送来迎往的?”
阿婆只是笑着穿线,说:“没有也得有,图个喜庆与吉利,人多了才热闹咯。”
娜莹似懂非懂,但看阵仗的确是很热闹。
等声音渐远几乎要成为遥远的背景音,娜莹三人才恋恋不舍地溜下山坡,结果却在一地爆竹彩纸碎里发现几个生人。
这次天黑来得突然,晏几声上一秒刚洗完澡靠着沙发坐下,正准备接通张苏裴的通话申请,下一秒就来到了这不知名的偏僻村庄。
他咬着后槽牙轻轻嗤笑一声,要不是今天他居家办公需要听张苏裴的汇报,按往常他只会在洗澡后裹个浴巾躺倒在下沉客厅的沙发上,听着悠扬的白噪音等头发自然风干。
而此时不知哪又来了个收尾的礼炮,轰一声闷响,炸出一堆礼花,纷纷扬扬冲着晏几声的后背飘落,几条彩带碎吸在他半干的发间,似乎要把他这个误入的旁观者也拉进去一起热闹。
晏几声黑着脸,伸手摘下落在他袖子上的劣质彩带碎。
娜莹走近村门口的时候就看到外面似乎有几个衣着古怪的年轻人,看上去岁数不大,但一脸错愕,看到她们往村里走了也试探着走近。
他们这柳下村算是一个古村落,偶尔有考察的队伍会来采样走访,但却还没开发成旅游景点,这几个人估计是迷路了,她想,于是就这样大方地走进去,反正他们要问路也会跟着进来。
但等进了村,她发现里面还有几个生面孔零零碎碎地靠近村门口,衣着各异,尤其地上怎么还躺着个穿得破烂的女生。
她吓一跳快步想上前去扶,但有两个人的动作比她还快,一个是个头很高头发有些长的男生,另一个则是有一头海藻一样卷发的女生。
冯羚几乎感觉被甩了有三四十分钟,翻江倒海的感觉席卷全身,胃里仅剩的东西都被吐了个干净,沾没沾到她身上不清楚,她也管不了那么多,只能尽可能地把自己蜷成一团,抱住自己的同时使劲抓点什么。
直到突然间失重感传来,身下有了实感。
她眯着睁开眼,却感觉眼冒金星什么也看不见,有两只手几乎同时搭在了她身上,不是一个人的手。
晏几声微微皱着眉,他本身脸色就不好看,此刻眉峰一蹙更显得凶恶,眼前双膝跪在冯羚身前试图把她来回自己怀里去的女生他从未见过,小时候没见过,长大后在冯羚的报告里也未曾见过,那凭什么在看到冯羚晕倒在地后会第一时间冲过来这样殷切地关心?
他把冯羚抱在怀里,伸手替她挡光让她慢慢适应眼前的景象,冯羚也的确是很争气,虽然一张小脸煞白,但还是勉力撑起来,直到发现自己抓着借力的胳膊是晏几声的,秀眉一蹙,嘴唇开闭吐出两字:“晦气。”
她撑起胳膊滚出去半圈,喘气着借力从地上坐了起来,说:“男女授受不亲,不认识你,离我远点。”
她实在是没多少力气,讲出来的话只剩点气声,没多大威慑力,冯羚自己也意识到这一点,破罐子破摔地打量着周围。
好家伙,第二集原来是下乡改造。
娜莹没看清这边的针锋相对,只是小跑过去蹲在冯羚身前的空位处问她没事吧。
冯羚眨巴眨巴眼,在才发现大家虽然很仓促很迷茫,但是都比较体面,就连挨了她一句骂后站起的晏几声一头半干的头发上粘着几根彩色纸片,也丝毫没影响他的帅气。
反观她,一出现就狼狈地晕倒在地不说,现在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胃里还是翻江倒海的恶心。
感觉被针对了。
冯羚心下唏嘘,由晏几声她突然又想到看了这么一圈没发现戴弎的身影,难不成她第二晚就要和戴弎分开吗?也不知道那家伙能不能平安活下来,虽然他运气好到离谱,但要是意外死了没人再能载她去温室捡垃圾的话她会伤心的。
也是这时,她突然对上一道一直在盯着她的好奇视线。
“?”
对面的女孩长着一双小鹿眼,足以和晏几声媲美的睫毛天赋,只是她的睫毛是齐刷刷向下的,显得无辜而又单纯。此时那双眼睛正一眨不眨地看着她,完全不掩藏对她的好奇和好感。
冯羚的眉毛皱得更紧了,甚至她下意识地偏头去看晏几声,因为此刻没有戴弎晏几声算是她唯一的熟人,又在她之前来到这,或许知道些什么。
但头偏了一半,晏几声的恶行又被她狠狠记起,于是她硬生生停下,回头问:“干嘛?”
“你好呀,我叫魏悯生,你呢?”
冯羚这下是真有点懵了,所以就连晏几声伸手拉她起来她都没反应过来只蒙圈地递上了手。
好在娜莹及时开口,“呃……你们不认识吗?就……都不认识?”
一群不认识的人集体出现在了他们村庄里,怎么想都觉得很怪,尤其这群人看上去也很不理解发生了什么。
果然,剩下几个聚到一块的人都转着眼珠互相看着,最后不约而同地摇了摇头,只有她面前的这三人,魏悯生仍兴致勃勃地盯着冯羚看,冯羚被看的有些发毛,晏几声脸上没多少表情懒得给她一点反应。
娜莹走过去和剩下的几个人交流,冯羚慢慢跟上,毕竟一个女变态和一个讨厌鬼她两边都不想理。
但讨厌鬼和女变态就这样亦步亦趋地跟着。
“我们这儿是柳下村,前面五公里开外还有个柳上村,今天,就刚刚你们看到的那个接亲,就是嫁去柳上村的。哦对了,这么叫是因为我们村有一棵很大的柳树,五六个成年男性才能抱住一圈,我们都在柳树下长大,所以就是柳下村,柳上村是在我们后面定下来的,因为地势比我们高,干脆就叫做柳上村了。”
“往前走两步就能看见了,那些来这边调研的研究员都很爱看古柳。”
“那上面挂着的是什么?”冯羚张嘴问,枝繁叶茂的柳树上零星挂了两三个尿素袋,扁扁的皱皱的,像是长城里晒咸肉一样。
“嗯……我也不清楚诶,好像是村里收集的柳絮,这种大树柳絮很旺,但大家对古柳很尊敬,所以又会把柳絮都收起来,等差不多干了挑个雨天铺下去沃作肥料,是这样吗?”娜莹想了想,问了嘴英子,英子摇摇头,说她也没怎么听说过,只记得不定时就会看到有新的袋子挂上去,可能几个月也可能几年,没什么规律。
“反正一些年纪比较久的村庄都有各自的习惯习性,这个古柳就算是我们村的一些特殊吧,逢年过节村子里还会有人在古柳下供奉烧香呢。”
自那句话之后冯羚没再多问,晏几声看着她的后脑勺,似乎并不太在意两晚之间冯羚态度的落差,依旧演技拙劣地扮演着合群。
只是目光偶尔落去魏悯生身上。
一路顺着爆竹红彩碎往前,娜莹知晓他们大概真是迷路了就引着他们去见了村长,村长是位看上去五十岁出头十分精干的中年人,皮肤晒得黑黄,亲切的同时又很有威严。
“既然来了就在柳下村玩玩吧,刚好今天是个喜庆日子,等会我开了农家自酿的米酒给大伙尝尝,没什么度数。”
冯羚觉得这个说法耳熟,似乎邻居阿嬷也用这样的说辞请她尝过自酿的酒,甫一小碗下肚,出门甚至没吹着风就倒走廊里了,再醒来都是第二天早晨了。
况且她此时胃里空空还翻腾着,喝这样“没度数”的酒保不齐就吐人家桌上了,于是摆摆手就说要去借宿的人家里看看。
这回魏悯生倒是没跟着,她对自酿酒的好奇战胜了对冯羚的兴趣,但她那样子看上去就没成年,能喝酒吗?
冯羚捂着肚子慢慢晃,脚下有水泥铺好的主路,岔去后面人家里则更多是石板铺就,她拾级而上,问:“你没自己的事吗?一直跟着我做什么?”
“天黑前吃坏了?”一直当着跟屁虫的晏几声开口,他虽然穿一双拖鞋,但手长脚长走起来比身残志坚的冯羚不知轻巧多少,却照顾着她的速度慢慢跟在后面。
听见这话冯羚一顿。
她的直觉告诉她应该和晏几声说清楚,从方田内外的表现来看,他很有可能对这些有着专门的研究,但私心又不想靠近他分毫,正值天人交战之际,晏几声走到她身后的一个台阶,太阳光从后照来,他的影子几乎把她遮了个遍。
这样的情景有些让她幻视小时候,她把晏几声死死护在身后,就连地上的影子也几乎都是她的。
突然手上一暖,晏几声就那样自然地扣上她的手腕内侧,稍用力地按压揉动,“内关穴可以缓解恶心呕吐。”
“……”
冯羚看着前面不远不近的台阶,再走个十几阶就能到下一户人家,虽然不是说好让他们借宿的那几户,却也有人在门口的空地上晒着什么,她目光空空有些麻木。
“我不知道你们是怎么进来的,于我而言进出‘方田’都不是什么轻松事。”
她起了个头,发现自己嗓子有些哑,于是清了清,继续说:“听弎儿还有上一夜那些人的描述,我觉得不真实,为什么别人都是眼睛一闭一睁的事情,我却要被关在那没有方向没有光亮的地方不知道多久。”
“如果只是单纯的牢笼也就算了,为什么它偏像海底漩涡一样一浪打着一浪?”
冯羚的话没什么起伏,明明她出现的时候脸色煞白,此刻听她描述起来又好像只是不解困惑。
晏几声走到她身前,因为身高的原因他一下挡住了冯羚前看的视线,冯羚抬眼扫了一下他,他却只是自然地换了一只手替她交替按着内关穴。
“在那我听到很多声音,他们大喊着嘀咕着,带着口音一直重复‘晚嫁娘’。”
晏几声一直低着头,线条利落的五官光影清晰,冯羚一点点看过去,脑海中回忆起她在黑暗中听到的声音。
“什么晚嫁娘?晚嫁?谁敢!”
“嫁的晚的晚上嫁,白天丢不起这个人。”
“晚上嫁的都是什么东西!万万不可!”
“路上……!”
“树上……!”
“秋凉天爽好嫁女,来年再盼好收成。”
平铺直叙地说完这些,晏几声抬头,刚好对上冯羚大方看他的视线。
后者缓慢地眨了眨眼,抽出自己的手腕绕开他,“该说的我都说了,别再来烦我。”
语气冰凉,把刚刚他俩之间的互动全部曲解于晏几声有预谋的接近,即吝啬又残忍。
晏几声搓了搓指尖,神色莫测,从沈菅到晏几声,他的待遇的确是差了不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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