议亲之事男方本人不能参与,沈昀成没来,便由媒人主持。
苏尚河身形佝偻,坐在简陋的厅堂上,与媒人断断续续地商议一应事务。婚期暂定于明年二月,彼时国丧刚过,沈珏也该从徐州回来了。
沈珏站在一边,眼帘垂下,看看乖乖顺顺的。
“灵泽。”
“啊……”偷偷发呆的沈珏回过神,弯下腰,应:“老师。”
“坐着吧,不必拘礼,站着怪累的。”
沈珏依言在下方坐下,听苏尚河缓缓道:“婚期、仪式这些都商议下了,你爹安排得比我细致,就依沈家定的来。那些聘礼,你找个时候带回去,我一把老骨头,留着没甚用,家里也没地方放。”
沈珏略微思量,开口:“还是留些的好,剩下的就记苏小姐名下,明日之后学生让人慢慢来送至揽月……”
正说着,门外响起吵闹声,男人的声音粗哑难听,零星的话语传进屋内几人的耳朵,满是洋洋的得意:“各位兄弟不要急不要急,都有份……沈家,知道吧!七大家族之首!……今日我飞黄腾达,连带各位兄弟脸上也沾光……豁,那金银珠宝,数都数不尽,等嫁进了沈府,更是享不完的荣华富贵……”
门扉被轰然砸响,连带着脚下的地都在震颤,男人骂骂咧咧地挥拳踢脚:“死老头子,我知道你在里面!攀上了沈家的高枝儿不早和老子说,瞒我到这时候,害老子连家都没得回!给老子开门,不然砸烂你的破门!”
“苏横!今儿你姑娘大喜的日子,你又来撒什么泼?!还不快滚!”妇人中气十足的声音截断男人的话,气势汹汹地呵斥。沈珏听出是邻家张婶的声音。
“我呸!老婆娘你知道老子现在什么身份吗?老子是那沈珏的老丈人,以后那沈昀成都要尊称我一声亲家!你算是个什么东西,也敢来质问我?得罪了沈家你……”
身后的门“吱呀”一声开了,苏横斜乜着眼转过头,看见门内站的人,嚣张的气焰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觍着脸笑得讨好谄媚,弓腰屈膝地打千儿:“哎哟,贤婿,是不是吵到你了?”
这一声贤婿唤得恶心至极,沈珏微不可察地蹙起了眉尖,很想去洗一下耳朵。但他面上岿然不动,依旧挂着浅笑,礼貌地点点头:“苏叔。”又对邻门的妇人行了一礼,柔和道:“多谢张婶。”
苏横顿时有些尴尬,谢别人骂他,不是在打他的脸么?他扯着嘴角勉强维持着一个难看的笑容,搓着手凑近:“嘿嘿,贤婿啊……”
“婚期方定,嫁娶未行,贤婿一称实不敢当,苏叔唤晚辈名字就好。”沈珏不动声色地后退一步,让出半边门,“苏叔进来说。”
苏横还想再攀谈两句,余光瞅见堆满小院的一箱箱聘礼,定睛一看,立刻两眼放光,招呼也忘记打,径直钻入门奔过去。
金银玉器,绫罗绸缎,琼浆美酒,珠光宝气地铺了满眼,晃得人眼花缭乱。
“哈哈,我的!都是我的,发财了!发达了!哈哈哈!”苏横看了这箱看那箱,贪婪地将东西抓在手里,即使已盈怀满袖,眼睛也还在梭巡。
朱门高厦在眼前恢宏地拔地而起,他看见自己锦衣华裘,宝马雕车,丫鬟小厮呼呼喝喝,拥着车,从跪拜的人群间信步穿过,崇敬、羡慕、畏惧映在那些人眼中。官员对他阿谀,王爷与他谈笑,世家和他并肩,连去赌坊青楼,都是千呼百应。
不敢再有人蔑视他,不敢再有人嘲弄他。昔日所受之辱,皆可加倍讨回。
沈珏的态度是还算鲜明的,但和苏横一起来的所谓的“兄弟”都是市面上有名的地痞流氓,总会有那么几个没眼色或心无旁骛的,急吼吼地想跟着冲进来。
沈珏手搭在门上,长身玉立,拦在门口没动,看了他们一眼。
老实说,他这一双潋滟的含情眼哪怕降了几分温度,也与冰冷、凶厉、威慑毫不沾边,却莫名让人不寒而栗,心生怯懦。
那些人被冻住般僵在原地,挪不开半步,只好讪讪地退回去,连吵闹也不再有。
一时安静。
装凶?谁不会。
沈珏转身回来,看看院中大笑聒噪的苏横,抿了抿唇,唤来踏风:“去叫揽月阁的来。”
这情况,是留不到明天之后了。
不一会揽月阁的管事领着十多个下手过来,沉默地向沈珏行了一礼,对着踏风递来的清单开始一一清点礼金,整理好一箱箱抬走。
揽月阁的背后是沈家,苏横知道,这是沈家在为“自己”撑腰,以防有心之人惦记,恋恋不舍地放下手中的东西,眼睛随着,恨不能剜了眼珠粘在上面。临了,还是抢上前摸几颗珍珠塞到衣服里。
沈珏没有阻止,拿出自己的荷包递给揽月阁管事:“补齐,一应费用从这里出。”
管事拿着算盘点清一切,把荷包奉还回来,接过账目、存单向沈珏汇报:“除却两只雁,两坛盛世剑南春,两坛青梅露和公子吩咐的,存入物品与礼单一致。人力两百银,存费二十金,已结。存单上所属人名字填……”
“我我我!填我!我叫苏横!”苏横兴奋地钻过来打断他。
管事自始至终不曾理会这个上蹿下跳的中年男人,提着笔等沈珏发话。
“填苏小姐。”沈珏平静道,“签字画押我过会交由她做,明日送来。”
管事在两张存单上“唰唰”写下苏绵的名字交给沈珏,带着下手头也不回地就走了。
苏横傻了眼,狂喜转为震惊再转为震怒,美好高傲的梦轰然崩塌,成了灰烟。他想追上去,却被踏风用剑拦住,只能目眦欲裂地吼:“凭什么?那是我的!我是他爹,这些东西都该是我的!我的!是不是那个老东西这么说的?还是苏绵?我的东西凭什么给她?!”
到底不敢找沈珏麻烦,苏横一脚踹翻树下的案几,四下里找苏绵的身影:“赔钱的小贱货!你给老子出来!躲哪去了?今天不给老子把名字改回来,老子打断你的腿!妈的敢抢老子东西……”
沈珏听得耳朵都快炸了,眼见着苏横往后院去,让踏风去把人逮回来押到面前堵了嘴,望向堂屋。
屋里苏尚河叹口气,眼不见心不烦地挥挥手。
沈珏明了,往前走了两步,腰间的宫铃晃动,“叮铃叮铃”地脆响。
他提声,语气平稳柔和,因为安静,在场所有人都听得一清二楚:“既与沈家订了来,便是我沈家的人。炊雪,”
“主子。”
“带下去。”
苏横瞳孔骤缩,没料到沈珏和苏尚河决绝至此,抬起头剧烈地挣扎,被踏风死死摁下去,炊雪在他膝弯处毫不客气地踹一脚让他跪下,用绳索绑了带走。
终于清静了。
那些地痞流氓早已作鸟兽散,留下围在门口的都是看热闹的路人或关心的邻里,悄悄交接耳:
“苏小姐摊上这样的父亲,造孽了。”
“可怜。好在今日有沈公子在,这和沈公子定了亲,以后也没人敢再欺负爷孙俩了。”
“苏小姐和沈公子两小无猜,定亲迟早的事,现在是终于修成正果了。”
苏尚河行动不便,沈珏出来代他行礼谢客:“叫各位见笑了。邻里襄助之情,沈某在此先谢过,改日再一一拜谢。今日事务未毕,不能尽招待之仪,望各位谅解。”
“娃子,啥时候成婚,到时候有我一杯喜酒喝,便算谢过了!”张婶倚着自家的门框,爽朗的声音穿过人群。
沈珏笑了笑:“一定。”
闭门将后续事情议完,送走媒人,扶苏尚河回床上休息,处理完一切的沈珏向踏风伸手:“东西呢?”
踏风从衣服中掏出一只小巧的木盒子,沈珏接过,拎着两个小坛子去后院,踏风便在门口等着。
苏绵蹲在炉子边熟练地拿着扇子熬药,甫一看见沈珏就呆住了,一双眼睁得溜圆,随即笑开,丢了扇子蹿过来,围着沈珏打转:“沈哥哥今天好漂亮!”
“好了。吓到没?”沈珏跟着她原地转了半圈。
苏绵摇头:“有沈哥哥在。”
小时候总有人说她爹不疼娘不爱,骂她没人要,看她胆小欺负她,那时沈珏会拉着秦晚舟帮她欺负回去,告诉她她还有哥哥,慢慢就没人敢这样了。
有沈珏在,总是很安心的。
沈珏晃晃手里的坛子,发出“咣啷”的水声:“我酿的青梅露,苏小姐尝尝?”
“是什么?”苏绵好奇地捧过来打开闻了闻,一阵清甜的香气扑鼻而来,带着青梅的味道。
“一点果酒,不醉人。”沈珏竖起食指放在唇边示意她小声些,“别让老师听见,不然该骂我了。”
苏绵迫不及待地拿过杯子倒点喝一口,咂咂嘴品味一番,毫不吝啬地夸奖:“手艺不错嘛。”
沈珏在苏绵对面坐下,举杯和她轻碰了碰:“承蒙苏小姐夸赞。”他见苏绵托着腮笑盈盈地一直看他,不禁笑:“还没看够?”
“唉,这你就不懂了吧。”苏绵一副老神在在的样子,“欣赏美人是每个人的本能。美酒配美人,乐哉乐哉。”
“以后沈哥哥娶嫂嫂,一定要比今天还漂亮。”
“贫嘴。”沈珏笑着摇摇头,把小盒子和存单放在桌上,“这是苏小姐的,存单需要签字画押。”
苏绵打开盒子一看,满满一盒小珍珠,忙合上还给沈珏,存单更是看都不看,连连摆手:“不要不要!你我不过作戏,不必当真。”
沈珏就知道有这样的结果,正要开口,苏绵却捂住耳朵背过身不听。好说歹说费了不少口舌沈珏才劝她收下,又事无巨细地交代她各种事情。
“对了,”沈珏和她辩得有些口干,饮杯酒润润嗓,“我走之后,苏小姐若是无聊,唤阿烟来陪你玩,可好?”
“沈小将军吗?”苏绵有一瞬的惊喜,又缩回去,显得有些怕,“可是我听说她好凶。”
沈珏笑了:“是吗?我觉得,她很可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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