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一是被楼上吵醒的,早上六点。
昨晚回小区的时候他就听着楼上搬进来一户,没想到工作日早六就开始搬东西,算了也无所谓,毕竟人家昨天特地来知会了一声。
江一翻个身扯来卫衣闭着眼套上,脑子里不由得回想起昨晚那个在门口等待的女人,模样很温和,说是明天搬东西可能会有些吵,请他见谅。
他那时候摆摆手没收下女人的谢礼,女人没多说什么,大概是看他不好相处吧,只是歉意笑笑。
学区房搬来搬去很正常,江一也是懒得见江高阳这才用积蓄偷偷租了这里,住进来小半年,家具都有却显得空荡。
他随意洗洗漱,没什么胃口,拎着双肩包出门了。
ˉ
三中实验楼只有零零散散的灯光,江一模糊看到二楼走廊处有一个高挑人影,这么勤奋指不定是哪个班的书呆子。
走近一看,哦原来我班的。
原本打算早到教室补觉的兴致,在他瞄到那个书呆子是倒数第二排的同桌后,顿住脚步。
转身就要走。
“江同学,早。外边很冷。”那人不知什么时候来了前边,帮他打开教室门。
早你妈。
江一没说话懒得跟他对峙,一脚迈进教室,冷嗖嗖走过去,撂下书包,又冷嗖嗖的出去。
“今天开学小测。”季词整理桌面,垂眼凉声说,像是善意提醒。
起床气又重了,江一烦躁撩开发尾强硬白他一眼,“关你屁事。”
天透亮,来来往往的学生变多,操场也热闹起来,体育生忙着晨练。
甬道上人高马大的孟青脱下外套,瞥见后边低头看手机的江一,停下来打了招呼:“江哥,今天来这么早啊,一起跑几圈不?”
江一没抬头,摆摆手示意不去,孟青识趣地迈上橡胶跑道。
冷风一阵阵,江一窝进羽绒袄高领,慢慢滑动头像元宝的聊天界面,都是昨天凌晨发的,那时候他没看手机,早上刚醒也没劲头,现在才想起来回复。
[夏淮安:哎呦多亏你昨天被封哥领走了,王中王后边过来逮人了,他说不是体育课不让打球,追着我们跑卧槽了。]
王钟,外号王中王,高一年级主任,靠一张嘴大杀四方,震慑力极强。
[夏淮安:兄弟我搁教导处外边站了一节课,这小风冻死个人。]
[夏淮安:诶对,封哥喊你干啥去了,咋还听说徐冉最后在那啥医务室看着你了?]
后边是一串没有意义的表情包。
[月光:没什么,搬东西。]
不到一分钟对面立刻有了弹窗。
[夏淮安:去医务室搬东西?]
……
江一冷不丁想起昨天那个谁奇奇怪怪打量的表情,心里莫名不爽,他回了一个嗯,进了四楼画室。
铺平素描纸,不准备画什么,而是慢条斯理开始认真整理画具。
调色盘放好,白颜料添上,炭笔削好。
假期作业几十张速写一张没画,封轩昨天没要,今天八成得亲自过来一趟。
不出所料,半小时后准时传来敲门声。
三中艺术部都知道封轩的名号,是美术老师,二十多出头,长的不错,脾气好,教的好,管的好。
此时此刻,那位三好老师正毫无形象岔着腿坐柜椅上,笑眯眯看过来。
准没好事。
“在这儿坐一会不打扰你吧?”封轩开口。
“随便。”江一回答,话又转个弯,“没课?怎么这么闲。”
那人裹裹大衣思索着反问:“今天什么日子你刚从实验楼过来,你能不知道?”
哦开学小测,不去。
江一头也不抬撂下炭笔:“假期作业没画完,现补几张不介意吧。”
封轩换个舒服的姿势又开始笑,他说别以为我不知道,其实他一张都没画。
美术生最发愁的大量作业还没有人能骗得过他。
封轩从不提倡死板教学,对于作业完成度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毕竟只要整体水平在那里,多画一张少画一张不算什么大事。
来这里也是打个照面,顺便提醒江一昨天划伤的地方小心感染,不然伤口在手心怪费劲的。
少年虚握遮住掌心,虎口向里延伸处,躺着一道细长刺眼的紫红划痕。昨天搬楼下旧画架不小心摁住了拐角大头钉,带走点皮肉,划痕看样子不浅,但血流的不多,就位置不那么妙,握笔会有刺痛。
他嗯嗯啊啊说知道了。
几分钟后突然想起什么,叫住快要走出教室的封轩,他问:“萧粟延迟开学了?”
老师神情细微变动,不知道这帮兔崽子消息怎么那么流通,也懒得瞒他们。
“嗯,考试作弊处罚算轻的,下回你可以考虑把他拖出学校再揍,延迟开学不痛不痒,你记了一个过算怎么回事。我知道你看不惯他,但是这在学校,动手前记得掂量清楚……
小一。”
临走前封轩故意笑着叫某人的小名,简而言之就是恶心他,当做不把他这个老师看在眼里的报复。
江一懒得搭理。
中午放学前最后一场,江一踩着尾巴从后门进教室,多少给徐冉面子。
三中开学小测形式是个人就能摸清楚,教师一整天例会,没人监考算随堂测验,成绩全凭自觉,老师也不在意就当卷子是作业。
上午主科下午副科,课代表保管试卷,等教室里乱哄哄声音随着上课铃静下去,最后一场开始。
黑板上写着考试科目英语,江一没看到身旁的早起好学生,嘀咕着好学生考试不也迟到,然后扭头就跟正巧发卷子到这一排的课代表好学生同桌对视。
“……”
“考试期间禁止交头接耳。”季词撂下两张卷子,垂眼轻言,“自言自语也不行。”
怎么什么都被他赶上,江一漫不经心地想这几天是不是倒霉,随手在卷头姓名处写下龙飞凤舞的大名。
后知后觉反应过来,又不做卷子写什么名?
下课铃响起,江一睡醒一觉,好不容易没人打扰,全身舒坦地趴在桌上醒神。
漫无目的地看向黑板,看向走廊里急匆匆去食堂吃饭的人流,转回来又看向站在课桌旁的好学生同桌……
等等。
江一蓦然直起身,迷茫半秒才看出来人家在收试卷,手忙脚乱伸进桌兜掏出试卷递过去。
试卷停在半空,对面没接。
他张嘴还没怼,那人却盯着某个地方出神,顺着目光往下,视线落到自己举着试卷的右手——掌心触目惊心的暗紫色划痕,乍看上去还挺瘆人。
空荡教室只剩他们两人,江一直接空白卷塞他怀里,没好气附上一句:“看什么看,有什么好看的。”
季词依旧那张冷淡脸,没脾气似的铺平空白卷放在怀里一沓的最上面。
开学小测全部结束,江一翘了下午三科,放学后校园铺上夕阳的红,迈出画室抬头望云的瞬间,晃了下。
低血糖。
他毫不在意塞进嘴里颗糖,扶着栏杆稍微缓了会,等重影清明时,校园已经寂静了。
虽然他是不学无术的坏学生,但书包却每天都带着。里边放了一本小画册、几根炭笔,之前他也会配上一小盒颜料,直到某次颜料盒没扣好撒了出来,之后就不带了。
教室无人,干净如初的桌面上,静静躺着一个创可贴。
长发少年原地站定,斜阳拉扯他的影,几秒后气极反笑。
创可贴被甩在另一边桌子上,除去季词就没人知道他手上有伤这回事,什么时候轮得到他可怜了。
江一拽起书包,走下实验楼。
后门拐角的高挑人影默不作声,将这一幕收归眼底。
ˉ
江一又旷课一整天,临近下午最后一节自习课,画室的门被封轩敲开。
“江同学,迟到早退就算了,旷课这种坏习惯跟谁学的。”封轩倚着门,苦口婆心开始念经。冷风灌进来,江一滑动手机的指尖缩了缩,不为所动。
“我说你能不能卖我点面子,你家徐冉班主任都快把我电话打爆了。画室什么时候成你的安全屋了,要不是人家老师有课得上,早给你打包拎回去。”
最后江一出现在办公室,双手揣兜,目光游曳,王钟路过还说了几句什么屡犯不改、严重违反校规校纪。
下课后徐冉教案都没合上,急匆匆赶来办公室,趁着其他老师没在赶快多说几句。
“江一你胆子大了是吧,自习课去艺术楼我不说你,那是你的课程是应该去的,可你光明正大翘课怎么解释,还是一整天,听别人说昨天小测你也没来几回吧?”
她喝了口水压压气,眉头舒展开又皱起来。
徐冉见江一还是那副懒散模样,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标准揣兜动作,她突然记起半年前这小子打架处分那一天。
白净脖颈狰狞着淤青,眉眼淡淡的没有一丝戾气,听到她过来少年默不作声。那时候徐冉接到消息气的要死,没管三七二十一给人一顿说教,停课了,后来王主任聊起这回事,她才清楚这架并非他主动,是有人恶意挑衅威胁。
悄悄走过的秒针牵回徐冉思绪,其实江一作为美术生而言,除去迟到早退也没多少不良——然后她又瞥见办公桌角落堆叠的班级分罚单,都出自面前一人之手。
“……”
“你还是学生,学生就要有学生的样子,好话歹话我都跟你说这么多了,一句听不进去也不关我的事,你就混日子吧。回去上自习,别影响其他同学,听见没!”
江一迟迟没走,摸摸鼻子眼神飘忽地开口:“老师那个,我想换座位。”
徐冉好气又好笑:“座位是你想换就换的?我看季词哪里都好就挨着你不好,人家还没跟我提呢,你就先说出来合适吗。”
三中大调座位只会在开学和期中,徐冉也没有随考随换的习惯,更何况是刚分班,总得让同学熟悉熟悉。
“这样吧,你要是跟人家不对付呢,上课安静点能做到对吧,你俩各干各的互不干扰,争取矛盾减少一点,期中考完就换。”
徐冉了解成绩优异的同学难免有一些小习惯让人接受不好,江一呢又属于倔死不吭声的,能对上就怪了。
在徐冉苦口婆心劝下,江一走出办公室,顺手把门关严实。他了解徐冉性子,说着这么不管那么不管,实际还是认认真真地分析待在好成绩同学身边的益处,致力于把他一炮轰上学习路。
夏淮安上厕所回来正好碰到刚从办公室出来的江一:“江哥咋了,被训了?”
隔壁班孟青也凑过来:“打球的事?不能吧徐冉肯定不知道!”
江一拉着脸没说什么,转身进教室,走几步又被人拦住。
“江江同学,打扰你了,这个是那个表……”冯涵不敢跟他对视,说话都不利索。
夏淮安忙跟过来接话:“哦哦对,差点忘了,徐冉今天班会说住宿开了,想住就签字明天交,江哥这份你的。”
江一接过表单:“你住不住?”
“我肯定住,我老爸恨不得一天三顿跟我聊好好学习,耳朵长茧了我都!你呢江哥?”
“再说。”江一转回座位。
“我嘞个,班长你咋用这种眼神看我啊?”夏淮安坐回去,撞上同桌感激目光。
陈涵竖起大拇指,“你是我的救命恩人……”
江一装作没听到,闷头一趴,压根没看表单就龙飞凤舞签上了自己大名,接着表单躺进桌兜。
季词垂眼,瞥向课本里夹的表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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