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张塑封着的，却还是泛黄了的照片，被年承旭轻攥在手里，一遍遍用指尖轻点着。
点照片中的小人儿，点小人儿的笑脸。
像是这样就能触碰到似的。
“哥哥……妈妈……叫你……吃晚饭。”
稚嫩的声音突然传来，听上去很害怕。
落在笑脸上的指尖一顿。年承旭静止两秒，迅速收起照片，小心翼翼地装进缝在制服胸口位置内侧的兜里。
老板娘怕自家小孩又哭，亲自来喊：“小年，快来吃饭。”
年承旭“嗯”了一声，对柜台边的唐糖说：“走吧。”
就一眼，唐糖被年承旭吓得咬住唇瓣，往后挪了一大步，红着眼睛跑向后院。
“……”
年承旭当然不懂小孩的害怕，不懂是被吓得结巴，甚至不懂这小孩为什么红着眼睛。
年承旭静止两秒，起身跟了过去。
不得不说，老板娘以前不愧开过大排档，手艺没得说。光是随便炒两个菜，味道都比学校附近的那些饭馆要香。
老板娘把碟子往年承旭面前轻轻推了推，叹了口气：“小年，多吃点啊，天气越来越热了，我看你都瘦了。”
年承旭：“谢谢姨。”
“这个茄子是不是没炒好？”老板娘皱了皱眉，夹了块茄子放到唐糖碗里，“小糖糖，你帮妈妈尝尝。”
唐糖重重地点了点小脑袋，有些笨拙地夹着茄子塞进嘴里，又香又认真地啊呜啊呜咀嚼完，立刻回答：“缺辣椒！”
老板娘扑哧一声，笑道：“缺什么辣椒啊，妈妈就没放辣椒。”
唐糖立刻跟着笑。
看着纯真的笑脸，年承旭不懂这小孩为什么笑。
“吃啊小年。”老板娘换了双公筷，夹了几筷头菜给年承旭，“快吃，吃饱了才有力气学习。”
年承旭“嗯”了一声，吃饭速度却没变。
“有人吗？”
铿锵有力的声音从院前店里传来。
老板娘不爽地抱怨：“哎哟，一天天的怎么都饭点过了才来买菜啊？中午也是，不能早点来啊？”
老板娘放下碗筷。年承旭扭头看了一眼，也放下碗筷，说：“我去看。”
来买菜的是俩老大爷，年承旭都面熟，中午上学的路上还看到这两位在路口下棋。
“现在的孩子哟，真让人操心。”
“听说也没喝醉啊，怎么能捅人呢？”
站在左边的老人拿着智能机边点边看，穿得很新潮，但手机点得很吃力，看上去用得并不习惯。
“我儿子为了这事这几天下班都晚了，不让给他做饭。”
右边的老人挑着鸡蛋，咂舌道：“我说最近怎么看不到老李了，他那儿子整天游手好闲的，老李还说上班去了，感情是去高利贷那当混混了。”
“高利贷……诶，你还记得以前老陈家隔壁那户吗？跟高利贷那伙人走的那个，听说老李的儿子就是去了那伙人手底下，你说一个个的怎么劲往高利贷上扑呢一一”
提着鸡蛋的老人抬头看到站在柜台后边的年承旭，面容一僵，连忙拐了下另一位老人。
年承旭接过鸡蛋袋子放在秤上，按了几下秤钮：“106.52，收您106.5。”
他面无表情，语气也毫无波澜，当真就只是个卖菜的。
老人暗暗松了口气，掏出布袋做的钱包付钱：“啊……哦好好好。”
“小年啊……”另一位老人皱着雪白的眉头，望着年承旭。
半晌，长长叹出口气：“现在社会很乱，你晚上就在兼职的地方好好待着不要乱跑啊。”
年承旭“嗯”了一声。
“住的地方呢？”老人点了点自己的智能机，递到年承旭面前，“我手底下还有两户没租出去，你要是没地方住的话一一”
年承旭抬起眼皮对上老人浑浊的双眼：“我没那闲钱。”
“……”
另一位老人干咳一声：“孩子大了，总有办法的，你也别瞎操心了，而且咱们街区安全着呢，有时候不知道去哪，在这呆着反而安全。”
说着提起鸡蛋，给旁边的老人使了下眼色，“走吧走吧，别在小年面前提这些，你又不是不知道……”
看年承旭回来，老板娘酝酿几秒，开口道：“小年，你宋爷爷说的没错，现在外面很乱的，你没找到兼职的话就先睡在铺子里吧？反正是在咱们这片呆着。我去给你拿床被子。”
年承旭一顿，嚼着咽下去，说：“唐叔说我是外人。”
“……”
唐宇确实说过钥匙给年承旭不好。老板娘沉默片晌，叹了口气，笑着给小孩夹了块菜，说：“来，小糖糖多吃点。”
……
走在街上，年承旭习惯性掏出兜里的硬币去数。
不同于人民币，在这里，硬币的面额有1圆、5圆、10圆、20圆、50圆不等。
虽然1圆同样等于10角，但年承旭手里的这一大堆硬币，兑换成人民币也只不过二十来块钱。
年承旭站在便利店门口，看了看冰柜里的啤酒，又看了看柜台后的烟，迈开腿踏了进去。
手里拿着啤酒一口口喝着，年承旭另一只手和胳膊配合着拱了拱滑落的书包肩带。
不知道要去哪，就只能有一步没一步地往前走。
这种感觉很舒服。整个人轻飘飘的，摇摇晃晃的，晃得脑袋空空的。
年承旭仰起头咽下最后一口啤酒，飘荡的视线穿过电线、各色LED广告牌和水泥墙，看着月亮跟着自己往前走。
他走一步，月亮就跟着走一步；他停下来，月亮就跟着停下来。
仿佛月亮是他一个人的。
至少在这一刻，月亮是他一个人的。代替着苏启明一一以前陪他练习说话，现在听他发牢骚。陪他这样那样。
-
作为家里做高利贷的“黑二代”，许星然觉得每天被豪车送到学校门口是件非常丢脸的事情。
许星然一巴掌拍在驾驶座上：“停车。”
司机面露难色：“这……许总吩咐必须要把您送到校门口，看您进去我才可以离开。”
“你这么死板还来做我的司机？”
见司机变幻莫测的神情，许星然露出一抹假笑：“这样吧，让周舟送我到校门口，看着我进去。”
“可是……”司机脑海里不断浮现着那张带刀疤的脸，但碍于车后座的这位也是出了名的不能惹，只得先停了车。
“赶紧把车门打开。”
得势的许星然愈发没好气，听见响声立刻打开车门钻出去。
周舟连忙下车，大步追上去，喊道：“诶，你别跑啊，你不是让我送你吗？”
许星然扭头瞥了一眼，顿时加快脚底下的速度：“等你什么时候也转过来了，我再考虑听你的话。”
这个点正是到校时间，路上学生很多。很稀奇的，一向早到洗漱的年承旭也在其中。
晨光熹微，绿荫森森，一股微凉的风夹杂着玫瑰和茉莉的香味从年承旭身旁拂过。
年承旭定住脚步，站在人行道上看。
看身形高大的许星然穿梭在人群里，充满活力，仿佛有用不完的劲头。
周舟气喘吁吁，边追边喊：“别跑了啊！你等一一唔……”
一声闷响，他跟树下的年承旭撞了个满怀，下意识挤住眼睛，疼得闷哼一声。
“……”年承旭想起苏启明教的“不能被白白欺负”，他挥起拳头。
可拳头刚抬到一半，他就看到许星然也停下脚步，转身看了过来。
四目相对。
年承旭静止两秒，松开了拳头。
虽然他不懂那么多为什么，但看样子这两个人认识，那么他就没有“被欺负”，所以不用“还回去”。
周舟揉着肩膀，连忙道歉：“对不起，你没事吧？因为你突然停下来，所以一一”
年承旭转过身去看男生。
一头黑亮长发随风拂动，衬着那张奶白色的脸蛋，一双杏仁眼让人感受到满满的歉意。
许星然走过来胳膊搭上周舟的肩膀，从小他就比年承旭高，此刻用高高在上的姿态看着年承旭一一
“他突然停下来，你道什么歉。”
“……”
年承旭并未理会他。视线从男生的头发，移到男生身上那套印着名牌标签的纯黑色运动服，然后又移到运动服上那条紧紧搂住男生的胳膊一一许星然的胳膊。
他这次抬起眼皮看许星然。
许星然皱起眉，把周舟往怀里拢了拢：“看什么？我说错了？”
话音未落，年承旭已经转身离开。
他只不过想要确定一一这两个人确实认识，他确实没有“被欺负”，确实不用“还回去”。
周舟杏仁眼里的视线一眨不眨地跟着年承旭飘走，出神地问：“他是谁啊？长得好……好……好……”
他半天找不到形容词，下意识看向许星然求助一一
许星然早已收回胳膊。他薄唇紧抿，呼吸有些急促一一这已经是年承旭第二次丢下他走了。
如果算上他十二岁那年，那么这是第三次。
难道他不能生气吗？不能想骂人吗？
可是为什么会这么难过。
许星然下眼睑逐渐承受不住液体的重量。
眼泪一下掉出来，许星然恶狠狠地说：“管他是谁！美个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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