亚布里艾尔看着自己手里的身份识别卡。
这是卡斯托尔刚刚给她的。
“作为观测站的管理者,守着这个地方。”
“一辈子在这里?”
“是的。”
原本她以为自己已经到了末日,但是,卡斯托尔却给了她另一个机会。
进入囚笼,活下去。
不仅活下去,或许还可以做自己想做的研究。
想想,这倒也不错——于是,她把那张卡片挂在了胸前。
“阿贝,你为什么会去做神经工程研究?”
卡斯托尔看着亚布里艾尔把身份挂上脖颈,嘴角露出了一个不易察觉的笑意,便就转了话题。
“我要说出真正的原因,你会笑话我吗?”
“不会。”卡斯托尔把杯子放到了桌子上。
“我很小的时候看过一个动画。赛车上安装了一个人工智能,我当时觉得那个智能机器太神奇了,就像人一样……因为希望能做出那样的机器,我就把这个当成了我的目标。”
亚布里艾尔往后一靠,眼睛望向了天花板。
“很多人都笑话我,怎么会喜欢这种东西、而且,那也只是动画,不是真的……可是没办法,我就是喜欢;而因为喜欢,我想为之努力。”
卡斯托尔沉默了一会,了然一笑。
“原来是这样,那六年前那个车载综合环境智能控制的算法模型是你的第一个作品?”
亚布里艾尔听到这句话,脸上的表情顿时僵住了,她不发一语地低下头看向坐在对面的女人。
“你是……怎么知道的?”她嗫嚅着问道。
“我知道——你写出了那个算法模型,但是你所在的团队为了争抢到将其尽早应用于实际的机会,以及后续它所能带来的效益,未经你同意就发表了那个模型。并且,你的上司还把算法模型的著作权人写成了他自己——你却被排除在著作权人之外。”卡斯托尔语调沉静:“你知道自己的算法模型还不完善,如果应用于实际会出现很多问题,所以,当你所在的研究团队将根据这个算法研制的汽车控制系统发布之后,你以‘亚布里艾尔博士’的名义,一一发文对那个系统进行了全方位的质疑。而那个系统后来也出现你自己所预言的问题,为了平息沸腾的舆论,于是你所在团队便决定要推出一个替罪羊,那就是你。”
“你是怎么知道的?”亚布里艾尔沉下了脸。
“博士,你在发表自己的论断时,对自己的身份确实做过严密的伪装。但是,我们还是可以查得出来,毕竟谁没有年轻的时候呢。”卡斯托尔注视着眼前的亚布里艾尔。
黑发的女人尽管镇定如常,但她早已面色死灰。
“所以,你见到我的时候,才会说,我是亚布里艾尔就没问题。”
卡斯托尔点点头:“不过,尽管你的团队想用你作为替罪羊,可有人保护了你,你最终没有出现在任何公众场合面前,公众不知道你就是算法模型的真正作者,更不知道那个系统的开发原委,也不知道亚布里艾尔博士就是你。可是,你的学术生命就此终结。而在出了那么大的事情之后,你就变成一个看起来‘浑浑噩噩’的人。但是,阿贝……我想知道,你为什么要这样做。你原本可以用其他方法继续你的研究,但你放弃了。”
“因为我没有办法。”亚布里艾尔恢复了平静,她深深地叹了口气:“我没有办法为自己的作品说一句话。”她把脸埋进了双手中。
“是因为你手上没有资源?”
“没有资源、没有人脉,可那不重要……最重要的是,太多的人不相信那是我写的,团队里多的是质疑我的声音。而且我是团队里唯一的女性,负责的虽然只是边缘的工作,但出错了必须由我来承担。那是团队的决定,而最重要的就是……算法模型原本就是我写的嘛,我怎么会不知道模型的缺陷……他们就是那样说的。可是,我说了又有谁在意?谁知道啊,听从指示的结果就是这样,最后我就知道了,我不适合那种地方……”
亚布里艾尔发出了一阵莫名其妙的笑声。先是咯咯咯的轻笑,后来又变成了哈哈哈的大笑,最后,她放开了自己的双手,笑倒在了沙发上。
她是在笑那段经历的荒唐?还是在笑自己无能为力?或者两者都有?
没人知道。
卡斯托尔看着她这样宣泄自己的情绪。一直等到亚布里艾尔笑完平静下来,靠在沙发上又开始看天花板,卡斯托尔才起身走到亚布里艾尔身边。
“阿贝,这段时间你在这里过得开心吗?”
“除了你们不知道是搞什么的让我很不安之外,我很开心能够这样做研究——真的挺好玩的。”亚布里艾尔仰着头靠在沙发上,看着走到她身边的卡斯托尔。
“那——欢迎你,亚布里艾尔博士。”卡斯托尔露出了柔和的笑容,“我是安娜。”
亚布里艾尔一愣:“我知道……”
“安娜是我真正的名字,卡斯托尔是我的代号。”卡斯托尔回答。
“真正的名字?”亚布里艾尔坐正了身体,抬头看着站在身边的卡斯托尔——或者说,安娜。
卡斯托尔点点头:“在组织里,每个成员都会给自己取一个假名作为代号。”
“那我也需要?”
“你想使用你真正的名字也可以。毕竟你只是个普通的看守人,不是组织的成员。”
“那你还是继续叫我亚布里艾尔吧。”
“没有问题,但是,为什么?”
“对于外界来说,我早就是个死人了。”
“你没想过再回去?”
“对于我来说,死了也许比活着更好。”
“但你现在还活着——活生生的,就在我的眼前。”
“我的生命活动确实还在继续,但是,我知道我早就死了。”
“阿贝,你有没有想过那些过去与你息息相关的人们?他们难道……”
“都一样。”亚布里艾尔摇头,“有的人活着,他已经死了;有的人死了,他还活着。而我是前者,这样的选择,对彼此都好。”
“阿贝!”卡斯托尔难得表露出了情绪。
“我以前就跟你说过了,教授。”亚布里艾尔的眼神暗淡,“而如今,我既然选择进入囚笼,斩断一切过往就是最好的选择。”
“如果你真的要舍弃你的过往……你也可以把这里作为你再一次的生命的起点。”卡斯托尔的目光越发温柔起来:“阿贝,为了你的新生,你要不要再取一个名字?”
“我的新生?”
卡斯托尔点了点头。
“那倒是很有意思。”亚布里艾尔想了一想,然后,她看向安娜:“你好,卡斯托尔教授,我是贝鹿鸣。”
“你好,阿贝。”安娜伸出了手,“不,是贝鹿鸣博士。”
“你好,教授。”
“贝鹿鸣……”卡斯托尔看着站起身来的亚布里艾尔,“你给你自己取了一个新名字。”
“嗯。”亚布里艾尔点点头,“你可以继续叫我阿贝。”
“好。”卡斯托尔温柔地笑着,“阿贝,新名字很好。呦呦鹿鸣,食野之苹——”
亚布里艾尔几乎是苦笑了。
“你知道我的名字的典故?”
反正她的一生都会在这个观测站了,这个新名字也不会有太多用处,无论是卡斯托尔还是阿帕托,“亚布里艾尔博士”这个称呼可能会更加适合吧。
不过,给了自己一个新名字,确实也是让自己走向新生吧。
可是,真的会这样简单吗?
“怎么了?”卡斯托尔看到亚布里艾尔一脸凝重。
“没什么。所以,我现在正式成为你的雇员了。”亚布里艾尔摇摇头,“控制极的解析进度你也收到了,我想申请对DN1165继续进行维修。”
“你知道DN1165已经死了。”
“但我还是想研究它。”亚布里艾尔顽固地说道:“还有,我申请使用数据库以及资料库。”
卡斯托尔很清楚亚布里艾尔的申请意味着什么,她轻笑:“你的胃口真不小。”
“我只是这里的一个看守人,但我也想继续对这方面的研究。”
“阿贝,如果想申请使用数据库及资料库,那必须得是组织的正式成员才行。而你只是这里的一个看守人,远远不够资格。”
“但你是。”亚布里艾尔毫不松口:“你是正式成员,不仅如此……我知道你的级别一定很高,所以我希望你能为我开这个绿灯。”
“那是不可能的——你知道我必须遵守纪律。”
“那我呆在这里还有什么可做的?除了巡视就是坐在观测站门口数砂子?”亚布里艾尔的脾气上来了,“这地方连只鸟都不可能会停下来!”
“阿贝,DN1165所使用的所有技术,都是组织的机密。你擅自拆开DN1165——哪怕它已经死了,这都足够组织对你发出击杀令了。这是很严重的事情,你明白吗?”
“可是……”亚布里艾尔脸都涨红了。
“我知道你想继续研究,想继续你的学术生命。不过,现在你没有资格去接触这些资料,因为你有其他的任务。”
“什么其他任务?”
“等控制极解析完成,我需要你将资料送到我的上司那里去。”
亚布里艾尔反应很快:“等一下,卡斯托尔教授。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让我去见你的上司?”
“因为控制极是我授权给你解析的。而也只有你最清楚你的工作思路和方向,我的上司也是技术出身,像这样的工作,他很不喜欢别人转述,所以,由你去给他讲解是最合适的。”卡斯托尔微微笑着,“而且,他管理着我们组织的所有技术开发工作,如果他觉得你可以从事相关研究的话,你的愿望就可能实现。”
“是吗?”亚布里艾尔狐疑地看着卡斯托尔。
“我的上司其实也是我的老师之一。”
卡斯托尔笑着说道:“如果由他给你授权,那么你的研究工作连我都不能干涉。”
“……”亚布里艾尔的态度看起来不置可否。
“所以,这一次还是必须由你来。”卡斯托尔继续说道:“你作为这个观测站的看守人,见一见最高上司也是应该的。”
“我看未必。”亚布里艾尔哼了一声,“不过,算了。反正就是跑一趟。”
她答应下来了。
卡斯托尔扬了扬眉毛:“那就拜托你了。”
“那就这样吧。”亚布里艾尔说着就往休息室外走。
“阿贝?”
“去整理一下思路,还得做收尾工作呢。”
亚布里艾尔说着就往外走了。
卡斯托尔松了口气。
“卡斯托尔大人。”阿帕托走进了卡斯托尔的办公室。
“资料直接给我。”卡斯托尔抬起眼睛,“另外,阿帕托,有个任务交给你。”
“任务?”阿帕托重复了一句。
“是的。”卡斯托尔没有马上去阅读那些资料,而是看着阿帕托:“等亚布里艾尔博士的解析工作收尾完成,你护送她去见塞伯罗斯总监。”
“卡斯托尔大人,塞伯罗斯总监的命令是请您如果有必要,就放弃一切棋子。”
“亚布里艾尔博士是我的保险,不是棋子。你一定要将她平安送到塞伯罗斯总监那里去。如果阿尔蒂娜夫愿意见一见她,你就为博士引见吧。”
“我拒绝服从您的这个命令,卡斯托尔大人。”
“阿帕托,你应该相信我的判断。”
“但您这样做违背了总监的命令。”
“总监是希望我能活下去,而我这样做也正是为了这个目的。”
“我不明白。”阿帕托看着卡斯托尔,她确实不太明白。
“我要活下去,但是组织里有些人并不希望我活下去。塞伯罗斯总监一直钳制着组织里的那些人,现在那些人把目标放在我的身上。他们的目的很明显,但我不打算遂他们的心愿。阿帕托,亚布里艾尔博士是我的计划里面重要的一环,你必须保护好她。”
阿帕托少见的沉默了:“我无法违背您的命令,但我并不想保护她。”
“你保护了她,那就是在保护我。”卡斯托尔说道。
“……”沉吟了一下,阿帕托尔终于低头:“属下明白。”
“很好。”卡斯托尔点点头,随手把自己的平板递给这个最忠诚的助手:“就按照我的这个计划进行。你去做好准备,还有……我最开始给你的命令会一直有效。”
“属下明白。”
“下去吧。”卡斯托尔点开平板上的文件夹,开始阅读资料。
里狄普斯的实验室是在八年前被联席会议决定关闭的,资料里面明确地记录,在关闭前夜,里狄普斯自杀身亡。而克鲁伯斯则在次日带人执行了对实验室人员的搜捕任务。
虽然这是组织的决定,然而这个实验室是当时组织里各种软硬件条件最好的实验室之一,尽管做出了那样的决定,但联席会议中不少人并不乐于见到这个结果——尤其是哈提家。
所以,这次实验室被重启,当年那些人下了多少赌注,卡斯托尔很清楚这背后牵扯了多少人的利益。
但是,里狄普斯项目中止后更换的负责人令人不解,重启实验室的负责人那张脸,卡斯托尔却从未忘记过。
是丽玛博士。
“难道是丽玛博士有个女儿?”卡斯托尔回忆了一下,“但是……这不可能。”
丽玛的个人情况,至少在公开的资料里她并没有结婚。
而目前哈提家也没有公开表明态度。
作为医生、同时也是科研人员的卡斯托尔想到了一个可能性。
克隆体。
——主持项目的林恩博士是再生医学的专家,而丽玛博士自己对于生命科学也有深入的研究。再加上组织的科研实力,这确实说得通。
如果是这样的话,赞同塞伯罗斯总监对于生命科学态度的丽玛博士,又怎么会以自己来做出这样的事情?
卡斯托尔思索着。这时,平板出现一个弹窗,有新邮件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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