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宸殿。
桂顺办完事后回到明帝身边，轻声说：“陛下，老奴再去给您添盏热茶罢。”
他自小服侍明帝，对自家主子的情绪、喜恶非常了解，知道自家主子这会儿心情不好，不想身边有人，便寻了个借口离开。
明帝没抬头，视线依旧落在手上的纸张上，口中道：“去罢。”
“诶。”桂顺便低眉顺眼地退下了。
出去后，又吩咐守在殿门口的小太监们机灵些：“都打起精神来，可别叫陛下瞧见你们这蔫答答的模样，丢了咱家的脸，仔细你们的皮。”
小太监们连道不敢，早起的那点子困倦也飞到了天边去。
约莫辰时三刻，明帝看完了木盒中的东西，只觉心中烦躁不已，揉了揉额头，对外面喊道：“来人。”
“陛下，有何事吩咐？”守在殿外的小太监立即高声应道，小跑进了殿内。
“去将谢少卿请过来。”明帝吩咐道。
小太监领命后退下，快步往偏殿行去。
见着坐在门口的谢霁玄，笑着道：“谢少卿，陛下有请。”
谢霁玄起身，整理了一下衣冠，又拍了拍身上不存在的灰尘，跟着小黄门往紫宸殿走去。
想必明帝已经看完那些东西了，这次喊他去，九成是商讨宁王该怎么处置，又或许，明帝已经想好该怎么处置宁王了。
希望是他想的那个结果，不然……
等谢霁玄进入殿内时，明帝已经收起自己的情绪，又恢复了之前平静的模样，仿佛谢霁玄呈上来的那些东西并未在他心上掀起什么波澜。
“陛下。”谢霁玄行礼道。
“免礼。”明帝挥了挥手，又指着下首处的软凳，说，“坐。”
“谢陛下。”谢霁玄依言坐下，却并不先开口说什么。
明帝看了看他，又看了看面前的那一叠厚厚的纸张，问：“晏安，依你所见，朕该如何处置宁王？”
谢霁玄微低着头，唇角几不可见地动了动，眼中闪过一抹讥诮之色，语气却是一如既往地恭敬，挑不出错来。
“回陛下，臣认为，宁王狼子野心，罪恶滔天，不死难以平民怨。”
明帝没有第一时间答话，他屈指在木盒上敲了几下，然后才开口：“此事，明日早朝时与众卿议过再说。”
闻言，谢霁玄并不意外。
宁王毕竟是明帝的叔叔，他若直接下旨诛杀宁王，于理并无不妥，百姓们还会拍手称快；于情上，侄子诛杀叔叔，朝中那些迂腐死板之人便会有话说，毕竟此时讲究一个亲亲相隐。
所以，明帝需要将此事拿到朝上去，摆在明面上，让臣子们给出如何处置宁王的答案，他顺势为之，便不会有碍名声。
“晏安，这些日子你也辛苦了，待此事结束，朕定会论功行赏。好了，若无别的事，你便先退下罢。”此事明帝心中已经有了计较，只是不能立即处置宁王，叫他觉得心中有愧，便出言安抚道。
谢霁玄起身，拱手道：“微臣告退。”
-
翌日早朝，明帝将这个问题抛出。
“众位爱卿，宁王一事，大理寺已经审理完毕，宁王罪证确凿，朕想问问诸位，该如何处置宁王？”明帝坐在上首处，半张脸都被旒珠遮挡，叫人无法窥探这位九五之尊的神色。
明帝话音落下，殿内瞬间静了下来，种朝臣们左看看右看看，与身边的同僚们对视一眼，不知明帝此举何意。
站在谢霁玄身边的人偏头看他，想从这位天子近臣脸上看出一点端倪来，可惜，这位冷面阎罗依旧无甚表情，端端正正地立在殿内，仿佛此事与他无关。
明明此事由他查办，待此事结束后，明帝定会论功行赏，说不得还会提拔他，却不曾想，这位谢阎罗如此沉得住气，让他们什么都瞧不出来，只得自己揣度上意。
等众人打过一场眉眼官司后，尚书仆射出列，手持笏板，回禀道：“回陛下，老臣认为，宁王虽是皇亲国戚，但律法之下，应当与民同罪。如此，世人才不会将律法视为无物，世道才能长久地安稳下去。”
“爱卿说得是。”明帝赞同道。
他这话一出，便让众人知晓了他的意思，于是，又有人出列，附和道：“陛下，臣亦认为，当依律法行事，不可叫百姓对律法失去信任，否则，恐怕难以管教。”
“卢尚书所言甚是。”明帝依旧赞同。
到这会儿，大家都看明白了，如何处置宁王，明帝早有计较，只是需要过一个明路，免得有人事后中伤他的名声。
他们都是明帝的臣子，为人臣者，自当为君分忧。
“陛下，臣也是这么认为的。”想通之后，先前没表态的赶紧表态，好叫明帝看见自己的忠心。
眼见时机成熟，明帝便问：“谢少卿，你来给诸位爱卿说说，宁王所犯之罪，依律该如何判处？”
谢霁玄出列，手持笏板，淡淡道：“依本朝律法，该处以腰斩之行。”
“诸位爱卿都是守法之人，朕心甚慰。既如此，宁王及其同党便都按律法办罢。”明帝缓声道。
“微臣遵旨。”谢霁玄颔首答道，然后回了自己的位置。
下一瞬，殿内响起众朝臣的声音：“陛下圣明！”
谢霁玄也跟着跪拜叩首，三呼万岁。
散朝后，谢霁玄径直往外走去，路过一些官员身边时，听到了他们的议论。
“谢阎罗怕是又要升官了罢？”
“那是自然，没看人家千里迢迢地跑去渝州，就为了查清此事。我听说，能兵不血刃地拿下宁王，全靠他谋划。”
“他确实是个有本事的，难怪升迁如此之快，年纪轻轻便是四品京官，还深得陛下信任。”
见谢霁玄从他们身边走过，皆不约而同地噤声，待人走远了，才发现刚才竟忘了呼吸。
“呼，这谢阎罗身上的煞意比以前更甚了。”有人呼出一口长长地气来，拍了拍自己的胸口，心有余悸道。
“大理寺的人，哪个没见过血，这不很正常么？”
“咱们可得小心些，千万别糊涂犯了事儿，要是落在这谢阎罗手上，怕是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有人感叹道。
几人想起谢霁玄的那些传闻，均打了个冷颤，暗自决定回去后就敲打敲打自家人，可别仗势欺人犯了律法，届时便为时已晚，神仙难救。
早朝散去后，京兆府府尹便派了人去各坊各市张贴告示，内容便是宁王及其同党的罪行，和对他们的处罚。
有百姓不识字，便问：“这上头写的啥？”
京兆府的人还没走，便将告示上的内容给来围观的百姓们读了一遍，然后才离开。
官府的人离开后，众人才开始交谈起来。
“这意思是，宁王那个杀千刀要死了？”有人没听得太明白，又或者是不敢相信，看着告示迟疑地出声。
“那可不，刚刚人官爷不是说得清清楚楚？宁王处以腰斩之刑，同党按罪行轻重处以流放、绞刑和斩刑。”身边一个穿得干净整洁，有两分书生气的人回道。
“是啊，告示都贴出来，还能有假？”
“再说了，当今陛下可是圣明天子，怎会因为宁王是他叔叔就包庇呢，咱们啊，还是要相信陛下，相信官府。毕竟，当今圣上登基后，咱们的日子可是越过越好了。”有人朝皇宫的方向拱了拱手，语气里满是对明帝的恭敬。
众人一想，是这个理儿，以前他们只有逢年过节才能吃一回肉，如今隔三差五就能沾点荤腥，米粥也能稠得立起筷子了，白面精米也能吃得起了，这都是世道太平后才有的好日子。
于是，话题从谴责宁王变成了赞美明帝，热闹看过之后，众人又各自散去，该上工的上工，该回家的回家。
长安城里的新鲜事总是传得很快，更何况还与皇亲国戚有关，人们的八卦之心更甚。
故而沈明檀当天中午就听到了消息，难怪以前电视剧里的男女主都喜欢在客栈酒楼等地方打探消息，还是有一定道理的。
知道宁王即将被处死后，沈明檀心中并无任何高兴的感觉。
罪魁祸首死了，也换不回已经逝去的那些生命，她的阿翁、阿爹和阿兄也回不来了，那些因此家破人亡的人家经历过的伤痛，也永远不可能抚平。
这个结果，也只是能让人稍稍感到一点欣慰，善恶终有报，不是不报时候未到。
沈明檀望向外头阴沉沉的天空，发现不知何时飘起了纷纷扬扬的雪沫子，长安城终于下雪了。
她忽然很想见到谢霁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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