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底的补课结束时,夕阳已经沉到教学楼后面去了。沈来妹背着比书包还沉的试卷往家走,影子被路灯拉得老长,像条拖不动的尾巴。
推开家门时,父亲系着围裙从厨房探出头,油烟味混着红烧肉的香气涌过来:“今天怎么这么晚?补课不是五点就结束吗?”
沈来妹把书包往地上一放:“老师加了晚自习,” 他蹲下去捡试卷,“以后每天都要上到九点。”
母亲抬起头,镜片后的眼睛眯成条缝:“九点?”
沈来妹捏着那张被踩脏的数学试卷,声音有点发紧:“我想申请住校。”
母亲把杯子往桌上一摔,发出刺耳的响:“住校?你知道住宿费多贵吗?我们挣钱容易?沈来妹,你是个男孩!以后又不是我们家的人,迟早嫁出去变成别家女婿!我们凭什么对你这么好,还给你钱让你去住宿?!我还不如多给你妹妹名航买点东西呢!”
父亲端着菜从厨房出来,一点菜汤洒在地板上,溅起细小的油星:“家里又不是住不下,折腾啥?男孩不上高中也行,你初三混过去就完了……”
妹妹沈名航嘲讽的笑了:“你能考上高中?你考高中有啥用?为了以后嫁出去更风光?我要是别家女人,指定看不上一个又黑又挫的公狗!”
接下来的几天,沈来妹没再提住校的事。
有次下大雨,他没带伞,淋得像只落汤鸡,回到家时母亲正对着电话笑:“我们家名航暑假去参加夏令营了,她回来就拿到竞赛证书……”
他把湿透的书包往沙发上一扔,试卷全泡成了纸浆。父亲从里屋出来,看见他滴水的头发,突然骂道:“傻站着干什么?想感冒吗?”
沈来妹抹了把脸上的雨水,混着眼泪一起往下淌:“我真的想住校……”
母亲挂了电话,不耐烦地把条干毛巾扔在他脸上:“行了行了,别嚎了。”
…
九月的风裹着融化的蝉鸣掠过香樟树梢,叶片翻涌的沙沙声里,沈来妹的运动鞋尖在水泥地上碾出浅浅的月牙。
他踮脚,汗湿的校服领口黏在脖颈,指腹反复摩挲着 "初三(4)班" 下方加粗的 "住宿生" 三个字。
“你也住宿舍?” 身后有人撞了他一下。沈来妹回头看见个戴眼镜的男生,校服袖口卷到肘部,露出腕上的电子表,“我叫李萌,302寝室的。”
沈来妹点点头,刚想说自己也在302,就被涌过来的人潮冲开。他看见李萌被几个男生围住,讨论着暑假的事情,笑声像串珠子滚落在地上,而自己像颗被遗落的石子,孤零零地嵌在人群边缘。
第一次走进 302 寝室时,六个床铺已经有五张铺好了被褥。
沈来妹的床铺在最里面的角落,墙面上有块深色的水渍,像幅模糊的地图。他蹲下来铺床单,听见靠门的男生问:“这谁啊?”
没人回答。
后面,那几个男生无论做什么都不带上沈来妹,沈来妹还是和原来一样,一个人默默做事,时不时还会被杨一男阴阳怪气和使绊子。
他坐在自己的书桌前,翻开欧阳亭南留下的 “数学秘籍”。台灯的光晕在书页上投下圈小小的光,像片被隔绝的岛屿。有人踢了踢他的凳子:“借块橡皮。”
沈来妹慌忙从笔袋里掏出那块欧阳亭南捡来的半块橡皮,递过去时指尖碰在一起,对方像触电似的缩回手,把橡皮扔在桌上。
熄灯铃响后,寝室里还在窸窸窣窣地说话。
沈来妹躺在黑暗里,听着此起彼伏的呼吸声,突然想起欧阳亭南的地下室。那里只有他和欧阳亭南两个人的呼吸声,混着窗外的风声,像首安静的歌。
而这里的黑暗里藏着无数双眼睛,盯着他这个外来者。
周末回家时,父亲正在收拾屋子做家务。
“让个男娃子住宿舍就是浪费钱,” 他把收拾完的垃圾扔进垃圾桶,“有这钱还不如给咱们名航请个家教呢。”
“——你要是考不上高中,这住宿费就白花了。”
“宿舍里有人欺负你吗?” 母亲突然问,但她心不在焉,眼睛盯着电视里的综艺节目,没有看向沈来妹。
沈来妹想起昨晚被挤到床底的拖鞋,还有那些男生的孤立和冷漠,最后只是摇了摇头:“……没有。”
父亲哼了声:“没人欺负你就不错了,别总惹事。”
回校的路上,沈来妹在文具店买了本新的笔记本。
封面是片翠绿的草地,像老家田埂上的春天。
他想把每天的错题都抄下来,等欧阳亭南回来时给他看,证明自己没有偷懒。公交车经过公园时,他看见长椅空着,梧桐叶落在上面,像封没人拆的信。
…
平安夜那天,食堂加了个苹果。沈来妹把苹果放在书桌上,旁边摆着颗用红纸包着的糖果—— 是欧阳亭南留给他的,说过年要吃甜的。
跨年夜的晚自习,班主任让大家写下新年愿望。
沈来妹在纸条上画了两个小人,手里都拿着片枫叶。
他把纸条折成只小船,放在窗台上,风一吹,小船晃了晃,像要驶向远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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