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齐桑语出惊人，但在许言之的笑声中，陈启音淡定下来。
他把许言之拉到一边：“齐桑一直都是这样的吗？你确定他现在能胜任海科院的工作？”
许言之有自己的考量，但这些考量他暂时没有告诉别人的打算，只道：“我建议先把比目22005从群体样本箱里捞出来。”
陈启音：“你信他说的？”
许言之：“科研在于实践，实践出真知。”
陈启音被他这句话说服。
电子芯片除了能监测记录样本数据，还能帮助研究员精准捕捉样本。为防止样本在捕捉过程中受到惊吓，芯片会在接受指令后释放一种安抚剂。
陈启音点开虚拟屏的某个页面，将样本编号输入，不多时，旁边的小工作台往两边打开，升降台托着已经被装入培养舱的比目-VAR-22-005运送上来。
齐桑凑近了观察这些精密的高科技设备，兴味盎然的模样。
看他这样，陈启音不放心地提醒：“小齐，别乱碰啊，这些仪器很贵的。”
齐桑没理他。
好吧。陈启音和小孩子讲不通道理，还是正事要紧。
比目-VAR-22-005当然没有被直接投入实验体7988的培养舱，在不确定的情况下，陈启音只将比目-VAR-22-005的培养舱放在实验体7988旁边，进行初步观察。
接着他便惊讶地睁大了眼——实验体7988和22005不约而同地贴近舱壁，7988更是将十五根长短不一的腕足贴在舱壁上，仿佛想要突破坚硬的玻璃墙壁触碰另一边的小鱼。而记录面板上不断变化的数据也在告诉观察者，此刻两个样本高涨的躯体和情绪状态。
重逢的激动、思念的痛苦、久别的爱意……
在某一个瞬间，许言之荒谬地想用人类的复杂情感去形容它们。
他比陈启音更早地注意到监测数据的变化，在陈启音输入比目22005的编号、想要将它捕捉过来时，实验体7988便好像知道他们要做什么，出现了明显的情绪波动。以目前的情形来看，当时的数据波动应该可以理解为高兴，或是期待。
“神奇，太神奇了……”同为研究员，陈启音或许没有许言之感受得这么具体，但也不妨碍他从数据上看见结果，“小齐，你真是个天才啊！”
齐桑还傻傻站在那些高科技的仪器前，陈启音不让他碰，他就睁着那双黑亮的眼睛盯着——至少在许言之和陈启音的眼里是这样。
实际上，祂的触足没闲着，早已经把这些玩意儿摸了个遍，像拿到新玩具的孩子一样充满新奇和热忱。和对终端感到好奇一样，他对这个世界的科技有着莫大的兴趣。从前那个世界可使用的能源有限，特别依赖蒸汽机械，不像这里，开发出了各种各样的能源，蒸汽在这个时代俨然是一种落后技术。
“你很喜欢这些仪器？”
正玩得津津有味，许言之的声音蓦地在身侧响起。齐桑没看他，点了点头，仗着这个人类看不见，触足仍停留在仪器上缠绕玩耍。
某个明明没人动过的器械歪了点，许言之伸手将它摆正，顿了顿，道：“这里是别人的实验室，不能乱动东西，等你去了深海科，这些仪器天天都能玩儿。”
齐桑听不懂话里哄小孩的语气和字眼，但能听懂对方的意思。他颇有些恋恋不舍地收回触足，点头：“哦。”
还有点儿不情愿。
许言之轻捻了下手指，问他：“7988和22005的现在的情况怎么样？”
齐桑对那倆小东西的情情爱爱不感兴趣，何况跟7988接触后他发现，尽管7988能够听懂自己的声音，却也无法承受太多。他们还是玩不到一块儿去。他兴致缺缺地道：“还行。”
“也就是说，已经从濒临死亡的状态好转了？”
齐桑又开始嫌他们笨了：“比目-VAR-22-005产卵，需要伴侣的安抚和陪伴，不然会死。”
“等等，小齐，”正在亢奋做记录的陈启音终于想起自己还有一肚子谜团，“你来看，我刚刚对22005进行了全身扫描和细致的躯体检测，但它根本没有受孕的迹象。”何况雌鱼受孕后肉眼上也能看得出来，22005无论怎么看，都不像是肚子里揣了卵的样子。
陈启音有点怀疑人生。齐桑他是听说过的，还没考入海科院就已经在权威的科研杂志上刊登过论文的小天才，他们当时拿来打趣许言之，说他海科院一霸位置不保。
可是现在是怎么回事，还得给齐桑解释这么基础的知识？难道真把脑子给砸坏了……
以前那个眼高于顶的大少爷齐桑就从不是个察言观色的主，现在换了个芯，更是个不理解人类为何物的异类，完全无法透过陈启音微妙复杂的表情看明白他的想法。
不过，祂能够感知到些许。就像接收到7988发出的频率，祂能看见、听见甚至闻到人类在不同情绪下散发出的，类似频率和信息素一样的东西。
比如现在，齐桑就感知到陈启音散发出来的，如同阴雨天衣服半干不干时，那股闷闷的潮气。
是“质疑”的味道。
祂曾经在的那个世界，就有很多人质疑祂的信徒，以及祂的存在。
虽然祂挺讨厌那些打扰祂睡觉的狂热分子，但祂也很不喜欢被愚昧无知的人类质疑、否定自己的存在。所以祂偶尔会现身，让那些人好好见识见识自己，免得他们总说些祂不爱听的话。
可那些见过祂的人总会疯掉。就像被祂拦在半路玩耍的巨鲸和海豚一样。
质疑的味道让齐桑的表情不太好看。
他的神情变化不明显，陈启音没有察觉，许言之确实敏锐地捕捉到了。他看着少年微微抿起的唇，摸不准具体原因，但也先开了口：“齐桑，能再多说点么？”
齐桑不得不承认，许言之的嗓音是他在人类里听过的最好听的声音。更别说这声音还说了他爱听的话。
少年的情绪变化太快，上一秒还是嘴角挂霜，下一秒那霜雪就化成了春风。
“好吧，”他道，许言之从这简短缓慢的两个字里品出一点高兴，这点隐隐外露的情绪让他看上去终于不像个小机器人那样呆板程序化，“比目-VAR-22-005的卵在体内，但是被藏起来了，是实验体7988在进行授精这一行为时对伴侣的保护。比目-VAR-22-005需要实验体7988注入的激素才能产卵，否则卵内毒素会把母体毒死。实验体7988失去伴侣，会自杀。”
-
离开浅海科时，距离齐桑应该去深海科报到的时间已经过去两个多小时。
看看时间，到中午饭点了。
许言之想了想，问齐桑：“饿吗？”
如果是祂，当然是不饿的。但是自从来到这具人类的躯体里，他就越来越容易感到饥饿，就像控制不了“眨眼”这一生理反应一样，他也控制不了口渴、饥饿……比如现在，到了该吃饭的时间，他饿了。
有点讨厌。于是他说：“不饿。”
他想，人类的“撒谎”这一社交技巧还挺好用的。
刚想着，“咕——”的一声轻响。
是饥饿的信号。从自己身上发出的。
齐桑面无表情地听着身边人类发出忍俊不禁的轻笑。
“但我有点饿了…，”许言之含笑道，“走吧，就当是欢迎你加入海科院，今天中午我请客。”
……一点都不好用。
为了不挤占科研场所，海科院的食堂是一栋单独的建筑。现在正是人最多的时候，也有一部分研究员一日三餐的作息并不规律，埋头实验室，连饭都顾不上吃，陈启音就是一个典型代表。
现在他正醉心于齐桑带来的新的科研现象，他们走的时候跟他打招呼都没怎么搭理。
食堂的饭菜香冲击着齐桑的感官，他原本苦闷的情绪稍有缓解。不得不承认，无论是从前的世界还是这个世界，美食都是人类最伟大的发明。
前提是好吃的。上次那个叫“橙子”的东西，就很难吃。
“想吃什么？”许言之问。
齐桑环顾一圈，拿不定主意，头一回感到眼花缭乱。来到这个世界后他只吃过齐母做的饭。这位母亲不信任外面的餐馆，也不允许大病初愈的儿子乱吃东西。
见状，许言之提议：“那我们就先逛一圈，你看看有什么想吃的，再和我说，可以吗？”
齐桑点点头。
两人沿着食堂每个窗口一路逛过去。许言之是个尽职尽责的导游，每当齐桑的目光在某样东西上多停留了一会儿，他就会适时地介绍这样东西是什么、他是否吃过、吃过的话味道怎么样……
惹得窗口后面的食堂阿姨直乐：“小许，你弟弟啊？”
许言之笑道：“新同事，我带他熟悉熟悉。”
“这小帅哥，跟你刚来那会儿一样水灵灵的，多大啦？”
齐桑歪头看她，没答话。
许言之代答：“刚满十八。”
“这么小？现在的孩子真是越来越聪明了……以后多来，阿姨绝对给你多打点菜，还在长身体呢，可得吃好了。别学他们，忙着搞研究，饭都不好好吃。”
正好过来打饭的研究员幽怨出声：“李姐，不带这么区别对待的——哎，您别手抖啊！”
这一趟下来收获颇丰。
起初齐桑还有点抗拒，尽管很想尝尝感兴趣的食物，但愈发强烈的不受控的饥饿感又让他很不高兴。许言之总会在这个时候问他：“想吃这个？要不要尝尝看，我吃过，味道还不错。”
然后他就点头了。
他怀疑这个叫许言之的人类会读心术。
不然怎么会知道自己想吃什么？
两人找了桌空位坐下，各种各样的战利品摆放得满满当当，大多都是小吃和甜品。
许言之一一扫过桌上的食物，忽然笑了下。
齐桑抬头看过来。他嘴里塞着一整颗章鱼小丸子，鼓鼓的面颊像一只小仓鼠。
“好吃吗？”得到少年的点头肯定，他食指轻轻敲了敲桌面，语速微缓，像是闲聊，“那就好，我还担心你以前不吃海鲜，是不是对海鲜过敏。”
祝大家端午牛逼。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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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第 5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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