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珣瞬间不知该如何接话了。
九疑生黎树,树有奇果,千年结一颗,树萎果落,下地是生噎,处于西极,以行日月星辰之行次。即此噎鸣,盖时间之神也。
掌管世界时钟的神明噎鸣,于天地浑沌初期,诞生于神明之都九疑一棵怪树上,是唯一在众神陨落中侥幸存活的年轻神明,在黑暗时代长久沉睡在九疑山顶,直到时代末尾才迟迟醒转,选定五神启伐魔战争,救生民于水火,后弃神之名号,葬阆风长岭村南郊。
其有凡称,姓温,名祭秋,又名温珣。
空桑帝君带领众神依礼举办丧事,此后百年坟墓未有一人敢随意靠近,坟前鲜花未曾短缺,更有人间或鸣歌于神明碑前。
帝君和宋泊舟白笙显然也吃惊不已,其中一个更是干脆俐落地抓住他小臂:“谢共秋,这消息属实?怎么可能?白岩军可是日夜从未停止巡逻检查,怎么可能让尊者坟墓蒙受如此羞辱!”
温珣温吞地拍了拍他的肩膀,示意对方先放手,扭头道:“消息属实?”
“千真万确。”
谢共秋显然也不太愿意相信,抿着唇说:“最开始,巡逻的军队只能看见尊者墓碑发出颇为柔和的紫光,前来参拜的村民数量激增,直到有一日,一位村民在参拜时沉沉睡倒在墓碑之前长达数月,直到白岩军以破解制药熏泡才勉强苏醒,所有人才意识到不对劲,白岩军立刻上报,我携宫将军匆匆赶到时,以尊者墓碑为中心已经绽放将近三十朵冥陀兰,根系甚至埋没墓碑名号,周围昏睡走兽路人数不胜数。”
“……”宋泊舟不可置信,“帝君刚刚归来也就摆了,我和白笙早在一日前便已回到阆风,为何直到此刻才听闻?”
谢共秋捏了捏眉心。
“此事突然,相关部门慌不择路,如何有时间告知两位刚刚归来的使者,”他声音沙哑地说,“此事发生在三日前,彼时你、白笙和帝君,正远赴浮玉,与十二圣骑士合力赈灾,无法接收消息,待到前日,局势已非你们二人参与可以控制。”
宋泊舟恍然想起,捏着眉心给自己来了一巴掌。
七日前浮玉动乱,十二圣骑士寄信帝君空桑,告知本国神明伯拉罕重伤难愈,一时无法平息动乱,希望东方阆风慷慨相助,给予浮玉一臂之力。
动乱持续数日,国内生灵涂炭,褚寻鹤在接到飞鸽之信后果断联系乐风神明天照,两神连日赶往获灾之国浮玉,并且解决动乱,为此颇费了一番心力。
浮玉常年建于寒冰之上,本国子民修习术法以求自保,百年安定太平,却在一夕之间冰雪消融殆尽,半片疆土堕入深水之中。
褚寻鹤和天照耗费三日救下所有受难浮玉子民,病重神明伯拉罕施法为其建造硕大船只供其漂泊,三神合力赈灾抚民,整整七日无暇顾及他事,就连一同前去的宋泊舟和白笙都应接不暇,甚至没有时间顾及家人和朋友的问候。
温珣并不知道浮玉之事,撩起眼皮默默看向默不作声的褚寻鹤。
“我离开时,派长明辅政,”褚寻鹤低咳两声,抬眸看向谢共秋,“谢长明何在?”
“谢长明昏睡。”
褚寻鹤面色一变。
“此次冥陀兰长势迅速,”谢共秋说,“不出一日,大量冥陀兰被发现于距尊者墓碑不到三里的村庄内,谢将军即刻布阵控制,却在中途遭遇阵法反噬,长睡不醒。”
宋泊舟面色不虞,抬手挥开面前飞舞的蝴蝶:“目前可查清几处爆发点?”
谢共秋折回房内取出阆风地图,上面用朱砂勾出数个红圈。
“目前数量最多不过大约四处。”谢共秋抬手一指,“长岭、胡魉、龙凤、以及蛟秋。”
温珣越过褚寻鹤肩头远远一瞧,以阆风城为中心,南北东西各分一处,隐隐有向中心扩散之势。
冥陀兰虽长势迅猛,易使人昏迷,但也并非没有办法可以解决,要么如温珣般于对方昏睡之后潜入梦境将其唤醒,要么抢在绽放之前以火雷元素布阵施法,将之燃烧殆尽。
先前谢长明所用,想来便是后者。
只是此等术法极为容易,技艺相对精湛的仙人都不会出现阵法反噬的问题,这位谢长明,到底是技术差强人意,还是其他种种原因,居然会犯如此低级的错误?
温珣轻抚唇瓣,指腹从唇角一抹而过,丝丝缕缕不知名的异香潜入鼻腔,异样的味道涌入舌苔,泛起奇异的苦楚。
他迟钝地用舌尖舔了下指腹,麻木感自唇瓣席卷口腔,甚至在大脑还没做出任何反应的瞬间刺入指尖。
身侧几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谢共秋手中地图上,没有人注意到温珣骤然青白的面色和发颤发抖的手指,只有过分粗重的呼吸吸引褚寻鹤的注意。
褚寻鹤摆手示意宋泊舟几人停一下,转头揪着铁链把温珣拉到自己身边,垂下眼摸了摸突然殷红的唇角:“怎么回事?”
指腹下的皮肤滚烫的像是要烧起来,他轻轻揉了两下,看着那块皮肤血似的通红,对方却没有露出痛苦的神情,皱起眉:“温祭秋,怎么回事。”
这已经是命令的语气了,温珣捏了捏鼻尖,在大庭广众之下被对方这样质问有点丢面子,不过转念一想自己本身也没剩多少面子在阆风,坦然答道:“好像中毒了。”
他老老实实摊开手:“舌头,没有知觉。”
其实何止是舌尖,毒素似乎已经顺着血管侵入身体四处,就连指尖手臂都隐隐发麻。
褚寻鹤闻言皱着眉垂眸看他,压在唇角的指腹用力一压,旋即抓起那根玉石一样的手指往鼻尖凑,闻了闻:“冥陀兰?”
冥陀兰盛放时会绽放奇香,能够魅惑常人,褚寻鹤少时焚烧过不下万株冥陀兰,自然对此气味无比熟悉,一嗅之下便觉不对,扯着那根手指喊谢共秋:“叫人取一盆铃兰水和一块抹布,以及你告诉我,这块冥陀兰汁液是从哪里沾上的?”
后面半句是冲着埋首不愿答的温珣说的。
温珣别开眼:“冥陀兰无毒。”
“冥陀兰的确无毒。”褚寻鹤寒声道,“可是冥陀兰的汁液与桔梗花粉相和,就会产生毒效,麻痹四肢……”
“对啊!”身后苦苦思索的宋泊舟眼睛一亮,蹦跶两下凑到温珣跟前,也抓起手指嗅了嗅,“谢家最喜欢种的就是桔梗花,此时又正是盛放时节,若是谢长明无意中沾染冥陀兰汁液,又摄入桔梗花粉,他阵法反噬的原因不就找到了?”
说完不知从何处传来刺骨寒意,冷的他一个激灵,缩着肩膀又退回白笙身侧,方才感觉好些。
一回头,就见帝君默默收回目光,垂眸捏了捏温珣麻痹的指尖。
白笙对此无知无觉,摸了摸手上扇柄:“谢长明这么小心谨慎,怎么可能冒冒失失沾上冥陀兰的汁液?”
说话间谢共秋已经加急捧来盆铃兰水放在温珣面前,又抽出干净手帕浸水覆上温珣手指。
动作间颇觉后背生寒,耸着肩膀痛骂宋泊舟这厮收不住自己的冰属性真气。
温珣不适应地抽了下手:“无妨,我自己来。”
谢共秋边轻轻擦拭边劝阻,俨然是在刚刚几分钟内根据帝君对其的态度重新衡量温珣的地位,恭谨道:“冥陀兰若不立刻解毒会导致一周内味觉痛觉丧失,温公子不必拘谨……”
话没说完一只大手横空拽走手上白帕,褚寻鹤面色如常地抢过手帕囫囵包裹住手指,淡声道:“我来。”
面上平静如此,眸中乍现的金色光泽倒不像那么回事。
谢共秋:……
谢共秋乖巧收手,退至一边无言和宋泊舟交换了一个眼神。
褚寻鹤不算温柔地把那根手指上上下下擦了个遍,又从兜里掏出解毒药丸塞进温珣嘴里逼人咽下去了,这才像对待兔子一般捏住温珣后颈,重复了一遍:“哪来的?”
温珣垂着目光不说话。
方才自己一路过来碰了多少地方,要一个个数如何数的清,温珣服了药懒怠异常,恨不得立刻窝回客栈床上睡觉,一声也不愿意吭。
褚寻鹤捏着后颈软肉有一下没一下地捏着,见人半天没回声,显然是不想答话了,索性一手扣住对方,扭头看以扇掩面不忍直视的白笙:“一路过来的桔梗花丛,可有异样?”
他面色如常:“去看看。”
白笙走进盛放花丛,抬手轻拂洁白花瓣。
阆风国民中有部分人生有五行灵根之一,可从天地灵气中汲取元素精华,进而修习仙术,延年益寿,这是新神空桑给予自己国民的恩惠,让一部分幸运的孩子能够长命不衰,护卫凡人。
白笙生来就有木系灵根,父母皆为平民,于此更加欢喜,督促着孩子拜入师门修习仙术,只是白笙本人从不艳羡长生不老,百年来若不是温珣言而无信了无音讯,她或许早已和父母长眠于某处黄土之下。
手心下黯然蓬勃的绿色灵光渐渐聚拢,长风转瞬而来,手下花瓣绽放出耀眼光芒。
须臾,白笙收回手。
“此花已经被冥陀兰感染。”
温珣愣住,此刻意识到自己指腹上沾染的冥陀兰从何而来,手指下意识微微屈起,乍看之下像是勾住褚寻鹤的手。
褚寻鹤低眉瞥了一眼,一声不吭地收紧,将整只手拢进自己宽厚的掌心。
古国帝君的手温热又干爽,指节指根裹着薄薄的刀茧,掌纹深而绵长,因为曾经常年奔波迎战的缘故略显粗糙,像极了这凡世每一个普通人,也像极了这个国家每一位岌岌无名的士兵。
温珣出神地回忆了下百年前那双搀扶自己的手到底是什么样——没回忆起来,于是凝神看白笙利落布阵施法,象征性挣了挣手腕,没挣脱便任由他去了。
百年前空桑便喜欢这样握着自己,反正秋寒霜重,对方手心温热,握着很是舒坦,他便也并不嫌弃,高高兴兴地由着他,甚至亲亲热热地朝对方靠的近些。
褚寻鹤察觉到他的动作,无声收紧了力道。
两人面前白笙已经布阵施法,翠绿光波以那朵受污染的植物为中心如水纹般波动,渐渐又腾跃而起矫健似游龙,朝花朵中心靠近,随即法阵四角光芒乍现,无数绿色线条如游蛇般扭转升起,从四个方向猛地刺向花蕊。
扑哧一声,当真如刀剑入肉般,线条刺破花蕊长驱直入,巨龙般的光波将整朵桔梗花尽数包裹。
幽深的紫色雾气渐渐被抽离花蕊,白笙面色轻松地变换手势,正待收尾结束,一旁温珣突然急声喝止:“停!”
白笙一怔,手上动作下意识顿住,绿色光芒止步不前,冥陀兰化成的雾气在光芒造就的牢笼中不耐地乱窜,砰砰撞击牢笼内壁。
温珣上前两步,抬手要去碰朦胧紫雾,宋泊舟惊出一身冷汗,急匆匆要去拦,被褚寻鹤抬手阻止,垂着眸停在原地。
温珣轻轻抬起手触摸绿色牢笼,他的视力的的确确退化良多,法阵触发的强光刺得他眼睛微微酸胀通红,泪眼朦胧甚至无法睁开,只能眯着眼在牢笼壁上胡乱摸索。
奇妙的是那紫色雾气却像从他身上辨认出什么,指尖相触的须臾乖巧和顺,毛团子一般在他指上轻轻摩挲,丝毫没了方才的嚣张狂躁。
温珣微微蹲下身,让那团紫色雾气和自己对视,指尖灵力一闪而过,划开小口好询问这抹虚无缥缈的气息:“你来自哪?”
沙沙两声,褚寻鹤走到他身侧,抬起一指戳在雾气表面,渡去一抹纯正的仙力。
那抹仙力至正至纯,修仙者得一息便可精进许多,何况一缕不知来处不知去向的无名幽魂,众人只见下一秒紫雾左右摇晃,噗地一声幻化成一只软软的紫毛团子,啪唧扑进温珣怀里,又嫩又亲热地唤了一声:“兄长!”
温珣:……
褚寻鹤:???
褚寻鹤当机立断揪着紫毛把团子拉出来,冷着脸瞪他:“不可胡言乱语。”
“若无兄长,我早就已成阵下亡魂。”那紫毛团子轻飘飘地,声音稚嫩如幼童,甚至还有些口齿不清,趴在褚寻鹤掌心努力扭头瞅温珣“救命之恩,自当涌泉相报,我无金钱银两,兄长且等我一等,待我修成人形,便来当你壶灵护你周全可好?”
褚寻鹤:……
他伸手摁在毛团子脑袋上,恶狠狠地旋正,嘴上倒稳重一如既往:“勿要胡言乱语。”
“我可曾问过你?”
“……”
一神一魂争吵浑然似三岁稚童,温珣忍无可忍,扬手拍散桔梗花上尚存的灵气,“你灵气稀薄如此,周身煞气却非常浓郁,显然枉死不久,魂魄受困,无法投胎——白笙!”
白笙不明所以地嗯了一声,旁边宋泊舟见势不对,早已半拉半拽扯走一概不知的谢共秋。
“清客,封都,派人排查全城,如有异变如此,”温珣抬袖一指被一番话说焉吧的毛团,“立刻送来请神阁。”
“此外,”顿了下,他抬袖揉揉紫毛团子凑上来的脑袋,“准备一下传送阵,这孩子周身怨气浓重如此,其间定有蹊跷,须速速探查,否则,恐国度有难。”
Ⅰ取自山海经,稍有改动。
哈哈哈哈哈又修文又修文,就是不知道修完有没有好一点呢………………[托腮]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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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第 4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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