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规则之神，您为何在这里？”
战场之上，洪水在高空肆虐，情急之中玛尼一剑贯穿铺天海浪，绿色藤蔓犹如捆物件般将浪涛绑住。
但那也只是权宜之计，泛着荧光的绿色藤蔓在海水一波一波冲击下出现蜿蜒裂痕，不过三分钟，就有几根绿色藤蔓啪地崩断。
卢修斯提刀走到步辇前，鲜血淋漓的右臂微微一动，甩开一道血痕：“我神呢？”
“……”
褚寻鹤并不回答他，相反，他轻轻一动，眼珠转向不远处的浪潮。
望着那被暂时控制住的海浪，他缓缓道：“原来尼奥尔德说的都是对的。”
“您……”
“每个人都走着自己的路，但只要目的相同，最后终会到达同一个终点，”褚寻鹤慢慢走下步辇，右脚一踏上雪原，金色龙纹带着威压从足尖扩散到四周，刹那无数巨石刺破地面而起，于千里雪原之中升起高大的石墙，将摆脱藤蔓束缚的洪水一举挡住！
哗啦啦！
咆哮的洪水重重击打在墙面上，零星水滴四处飞溅，有些越过墙面倾洒而下，也被岩石的共振当空炸开。
如此循环几次，终于，潮水暂歇。
劫后余生的众人尚未从惊恐不安中回神，就连同样在自然中诞生，可以与新神匹敌的精灵王阿多尼斯，也满眼震惊地注视着在飞舞雪花中静静挺立的高大石壁。
那是自然都为之震撼的力量。
将近千里的海岸线，极为独特，难以建造任何防水大坝的冻土，都是这五百年来米德加尔特饱受洪水侵扰的原因，这几乎成为了整个大陆的难题，无人能解，也无人敢解。
饶是新神，或是最擅长建造的矮人国王莱昂纳德，都曾在这刻下耻辱的败绩，因为海岸线极长，而魔海拥有旧神之威，无穷无尽的腐蚀让神力铸造的大坝难以久留，也让矮人锻造的钢铁更是顷刻消融，曾经，大陆将此地定为新神与旧神实力的战场。
若是所造之物能够抗衡魔海侵蚀，也就意味着锻造者具有和旧神匹敌的力量。
而今天，这场战争，有了第一个胜利者。
那么是不是也意味着，第二位和旧神塔尔赫尔匹敌的神明，将要诞生了？
阿多尼斯将目光转向下了步辇的男人。
褚寻鹤负手静静地站在步辇旁，不知因为什么原因穿着在阆风象征高位的正红广袖长袍，暗金封腰带，金色龙纹一路贯穿整个左肩，静静立于暴雪中，任由炽热的阳光争相恐后地簇拥着他，好似要将他点燃。
——一如此刻他眼底情绪。
“……”
阿多尼斯默默朝后退了一步。
也不知道是错觉还是旧神神兽带来的威压，在那么一瞬间，高傲强大如他，自然和天地的宠儿，对上褚寻鹤璨金双瞳，竟也油然而生臣服之意。
这意味着，眼前的人，实力已经远远高于自己。
精灵王默默地定下结论，退到了玛尼身边。
玛尼鄙夷地白了他一眼，转头坦然对上褚寻鹤的双眼，皱眉道：“你又吸收了云螭的能力？！褚寻鹤，你想送死吗？！不管温珣了吗？！”
“……”褚寻鹤没有回答他，而是垂下眸子，安静地注视着举剑而立的卢修斯，缓缓道，“你做了他预料之中的选择。”
“什么？”
卢修斯不可置信：“谁预料之中？尼奥尔德吗？哈，这难道就是他不敢亲自来到现场的原因吗？！”
“不。”
“……”
褚寻鹤并未因为他粗鲁的言语而感到生气，相反，他眉梢未动，神色极为平静：“不，这是他敢让我坐上步辇的原因。”
“……”
“在出发之前，他曾向我打赌，”神明直视着他，说，“说你一定会选择亲手弑神。”
“因为只有这样，自杀的罪孽才会全部由你承担。”
“……”
“喂……你们听懂他在说什么了吗？”
“也许听懂了……也就是说，卢修斯大人亲手弑神，是在替神明承担罪孽吗？！”
“这怎么可能，被神明抛弃，亲手将我神推下高座的背弃者，怎么可能会……”
“更奇怪的，难道不是自由之神阻止了他这个行为吗？”
日头渐高，暴雪初霁，天色更亮，褚寻鹤袖袍在风中高高飞扬，好似熊熊燃烧的火焰。
卢修斯被他那双金眸刺了下，猛地别开眼，握紧剑柄，一字一顿道：“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你听得懂。”褚寻鹤毫不留情地揭穿他，“在战前第四日，你曾问过尼奥尔德，新神自杀，算善，还是失职——尼奥尔德告诉你，答案是后者。”
卢修斯强撑着笑容：“随口一问，也要执着吗？”
褚寻鹤神色淡然：“也就是那一天，你和利维坦的契约再次稳固，而不是像七天前那样，摇摇欲坠。”
“……”
“事实上，我很清楚你的计划，”神明一手摁在剑柄上，一手把-玩着块雕刻精美的玉髓，“契约能够召唤魔兽，因此，你打算在开战这日强行召来魔兽分身，再亲手弑神，以神格，加以当年你父亲学到的旧神秘法，将利维坦永远封印在深海之下，在不需要其他两族力量的前提下。”
“喂，要这么说……”
“卢修斯大人……原来……”
“是个忠诚的保神派？！”
“不，”饶是头脑迟钝如提尔，也很快理清了思路，抢在卢修斯开口前开口解释，“他只是在保护米德加尔特。”
巨鲸问题遗留越久，被魔海迫害的人就会越多，同样，社会问题也就越多，因此，借这场战争的名义-解决巨鲸的事情，是最好的办法。
所有人一时陷入沉默，浩荡雪原中只听见狂风在不休哭嚎。
终于，玛尼将凝固气氛划开了个口子：“作为君主，你合格了。”
卢修斯面上偏执和怒意猛地一僵，旋即周身魔气如活过来般肆意滚动起来，他骤然喷/出一口血！
下一秒，天幕骤暗，雪花狂舞，所有人眼睛一疼，看见巨鲸遮天蔽日而来，悬于高空，缓缓甩了下尾巴，发出一声令天地为之震荡的鸣叫：“卢修斯！！！”
那叫声惊天动地，在整片雪原之中回荡，无数堆积在地面上的雪块在声波中被吹上半空，在狂风中发了疯一般旋转舞动，迷住所有人的视线。
惊慌失措的惊叫立刻从四周响起，提尔察觉危机，立刻召来长枪，枪头对准茫茫雪原，使出浑身力量重重砸下，刹那让千里冻土为之重重一抖：“冷静！”
沉肃怒喝随着震荡传至所有人耳中，刹那，无论是私家军还是**，都下意识遵循这个指令，迅速安静了下来。
与此同时，茫茫暴雪中，传来巨鲸又一声刺破耳聋的鸣叫，随之传来的还有卢修斯失控地一声怒喝：“不行！你不能——！”
这句怒吼极尽痛苦，提尔心头突地一跳，听见有人在暴雪中惊恐地喊道：“不好！卢修斯大人失控了！！”
他条件反射地一举枪，旋即有金光撕裂雪雾，破开迷障，转瞬间荡尽一方雪幕，是褚寻鹤！
提尔喘了口气，心下稍安：“帝君，您没事吧？”
“……”褚寻鹤嗯了一声，雪雾散去，露出他灿如烈阳的金眸，此刻竟然罕见地杀意大显，一手拎着洞彻一切的神灯，一手捏紧长剑一甩，似乎是甩掉刀面鲜血。
提尔注意到他眉间怒意，越过他肩头一看，心头滚烫热血立刻凉了。
头顶巨鲸不知道什么时候消失不见，只留下浓墨似的魔气笼罩了目之可见的天幕，而在纯黑和褚寻鹤临时捏造的神灯叠加下，黑蒙蒙的雪地里再不见一片雪白，血肉，断肢，鲜血和魔气交错横陈，腥臭的气味延迟一步到来，让人作呕，与之随行的是此起彼伏的厮杀声。
战鼓震天，号角迭起，时空似乎在刚刚那片暴雪中颠倒错乱，提尔小心翼翼地绕开断肢走上前，指着冻结的血块问褚寻鹤：“帝君，这……”
褚寻鹤神色冰冷：“这是在刚刚卢修斯周身魔气突然爆炸中被炸死的士兵遗骸。”
“什么？！”
提尔不可思议：“可是按照时间，此刻我神应该已经找到温珣……”
“你还记得我在雪地里找到的碎骨片吗？”褚寻鹤打断了他的话。
提尔颔首：“我记得，那是伴生神兽的骨片。”
褚寻鹤静静地看着他：“准确来说，那是阿娜希塔的伴生神兽，独角兽塞雷斯的骨头。”
提尔脚步一顿。
“独角兽塞雷斯，在阿娜希塔死后，化作长弓，埋进埃尔夫海姆的土壤之中，”迷雾在神灯下徐徐散开，面前血腥的景象让提尔心头狂跳，他一手捏紧长枪，紧声道，“不可能会有人能……”
“我见过他。”
“……”
“在阆风，北菇山幻境中，我遇见一个白衣青年，能够使用时间神力，手执白色骨弓——也就是塞雷斯的骨头。”
“这怎么可能？！”
提尔难以置信：“若是有异族人进入埃尔夫海姆，精灵一定有所察觉，不可能放任不管，何况是取走了他们最敬爱的森林之神的伴生神兽！”
褚寻鹤抬高神灯：“所以，这神骨并不属于这个时空。”
“它属于一个据此三百多年后的未来，而今天，持有他的人，不仅引爆了曾经关押卢修斯的人形兵器训练营，还哄骗谁启动了契约，让卢修斯瞬间发疯。”
“是谁？”
“……他的身份，我略有猜测，但没有证据。”
“……”
迷雾散尽，两人面前出现更加残酷而血腥的场景，以及握着长弓，满脸茫然的玛尼。
看到褚寻鹤，他愣了下，突然道：“尼奥尔德是不是没有赶上？”
褚寻鹤一呆：“为什么这么说？”
“……”
玛尼抬起长弓，弓柄一角直直指向对面，几人寻着方向望去，就见一人持长刀呆呆站在暴雪中，曾经那样耀眼的半长金发此刻满是血污，翡翠色的眼睛空洞而冰冷，正直勾勾盯着脚边一只断了骨头的手。
褚寻鹤迎着那断手望去，对上熟悉的绿色眼睛，脊背登时窜起刺骨的冷意。
那是精灵王阿多尼斯。
自然之王，和旧神匹敌的存在。
此刻却喘息着，半身浴血，两手撑地，伏在雪地中，任由泛着翠绿光泽的血液从胸口空洞中汩汩流出，混进融化的雪水中。
注意到褚寻鹤的目光，他面色微沉，抬起一手支撑起上半身，抓起地上一团雪，狠狠碾进被剜心的胸口！
那是精灵族走投无路才会选择的治疗办法，源于自然的生灵，自然也能用自然之物治疗自己，然而，生性好洁的精灵除非万不得已，否则，永远不会用土壤中的东西来填补缺损的身体。
在他不在的这几分钟时间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褚寻鹤提着神灯，右手抓住剑柄，正欲开口，就听温珣声音从龙丹中传来：“褚寻鹤？”
“……”
他的动作一顿，与此同时身边提尔提枪一跃而起，当空格下卢修斯砍向阿多尼斯的致命一击，喊道：“卢修斯·斯蒂文！冷静点！”
话音一落，大量纯黑魔气沿着宽刀涌入长枪，刹那让他所有疑惑尽消：那是——
“那个白衣服的混账诱使桑多涅和利维坦缔结了第二份契约，而那一份契约里，写明了若保神派失败，巨鲸将会立刻占据卢修斯的身体，吞噬他的灵魂，让米德加尔特的君王，彻底成为失去理智的疯子！”
褚寻鹤心头立刻雪亮，不安却转瞬席卷而来：“你在哪？！”
“来不及了！他已经没了神智！”提尔转头对上玛尼的目光：“他的灵魂即将被献祭！玛尼！快拉弓！”
“温珣，你现在在哪？”心中突然有不知名的不安，褚寻鹤心头揪紧，突兀地问道，“尼奥尔德是不是在你旁边？”
“……”
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就像堕进深海，悄无声息，却猛地激起褚寻鹤本就深藏的阵阵不安涟漪：“温祭秋！”
“我知道你让尼奥尔德把阿娜希塔的神格带来了。”
褚寻鹤倒吸了口冷气，瞳孔巨颤，心头那股异样和不安汹涌袭来。
“他现在已经是半个魔兽，寻常神眷者无法杀死他，只有你！玛尼！只有暮那舍才能一箭洞穿他的心脏，防止他的身体彻底被巨鲸利维坦占领！”
玛尼没有回答，他的位置只传来细细碎碎的声响，似乎是有人在神经质地揉搓衣角。
但褚寻鹤来不及管了，龙丹中传来的温珣声音越来越虚弱：“我在年少无知时，曾要求他们许下永恒的承诺，而这个承诺，因为我使用天赋权能带来的代价，最终被法则扭曲成肉身陨落和神格永存——这是旧神陨落的最根本原因。”
咚！宽刀漫起魔气，提尔手臂战栗，仿佛在抵抗千钧之力，最早神眷者所独有的白色精灵纹饰浮现在眉间，他的声音疯狂颤-抖：“快啊！”
玛尼向前走了两步。
“因此，若用阿娜希塔的神格封印利维坦，总有一天，他会找到这个漏洞，回到地面上。”
“玛尼！”提尔在怒吼，“玛尼！没有时间给你犹豫了！”
与此同时，褚寻鹤从突如其来的解释中窥见端倪，声音发颤地说：“温祭秋！”
你想干什么？
“其实我一直都欠你一句道歉，”提尔的嘶吼响彻在耳旁，旋即长箭破空之声让空气震荡，然而在这一瞬间褚寻鹤却仿佛双耳失聪双目失明，只有脑海中温珣清润而包含愧疚的声音徐徐传来，“当年知道你的心意时，我应该立刻告诉你真相，而不是视而不见，不加解释，从而让你变成现在这副模样。”
“……”褚寻鹤张张嘴，喉结滚动，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他感觉此刻自己就像被无形的大手扼住了咽喉，一个声音在劝说他立刻阻止温珣继续说，另一个声音却在轻声劝他：“听下去。”
“褚寻鹤，我的权能太过于强大了，而强大带来的，就是严重的代价。”
“听下去。”
“你会后悔的。”
“听下去。”
“诞生伊始，我的指尖就不会出现任何缘分，一切与我相碰的人，都会因为违抗大地法则而死亡，我曾因此害死了很多人，所以，我不能再害你。”
很轻地一声，像是温珣叹了口气，就像是……一声抽泣：“尽管……”
褚寻鹤感觉自己此刻脑中空白，心跳如鼓，胸口热血滚烫，指尖却发凉发木。
他轻轻呼出口气：“我知道的，温珣，温珣，我知道的……”
“傻子，听我说完吧。”温珣尾音颤抖，语带笑意，“毕竟，我曾经，在心中复述这句话，复述了很多很多遍——也曾经以为他会永远烂在心里。”
“尽管……我其实很爱你，从一而终，至死不渝。”
轰地一声，褚寻鹤听见自己脑中嗡嗡作响，好似有惊雷炸开，又好似炸弹爆炸，但一切都不重要，他再一次将浑身力量打入龙丹，瞬间加强了两人之间的联系，颤着声说：“温珣，尼奥尔德为什么没在你身边？”
他握紧了手里的长剑：“我来找你。”
“不用了，”龙丹中，温珣语带笑意，轻声说，“不用了。”
“褚寻鹤，我现在，是用一具失去了神格的躯壳和你对话，你就算赶来，也救不下什么，不用了。”
褚寻鹤觉得自己一瞬间喘不过气，艰难地出声说：“你骗人。”
魔海未息，人王未平，神格，应该还没有嵌入封印。
何况，若温珣身陨，他手中那根捆绑两人命运的红绳，又怎么会无动于衷？
他说着，重重闭了下眼，正是平息情绪的时候，却听提尔溢满惊恐的喊声破雪而来：“洪水！”
他心头突地一跳，扭头望去，竟看见高耸入云的岩墙早已化为乌有，墨黑色的洪潮在天地间肆虐，眼见就要铺面而来，褚寻鹤鎏金龙瞳金光大现，手中长剑一挥，浑厚神力瞬间将浪涛一分为二。
旋即，新的岩墙拔地而起，比先前厚了数倍，短暂地将魔海挡于墙后。
褚寻鹤收剑，身后已是刀剑相撞，他却已没有心思顾及，只捏紧那玉髓远远望着魔海，沉声对提尔说：“你的神似乎没有准时到达。”
提尔站在他身后，眼前神明突然爆发的威压让他喘不过气，只能屈着腿低声道：“魔海之中时空和空间线错乱，我神会不会——”
“这里交给你了。”
提尔瞬间熄声，望向褚寻鹤：“是。”
褚寻鹤抬手，神力在手掌浮动。
而在那神光之中，是云螭仅存的未被吸收的力量，也是——被邪神魔力侵染最严重的部分。
那位未来者之所以百般阻挠他吸收全部力量，恐怕也是担心他被魔力污染，失去理智。
从理论上来讲，的确如此。
但。
北风怒号，天地黑沉，暴雪迷住视线，遥遥只见浪涛。褚寻鹤抬眼，眸中倒映这末日般的景象，须臾，五指用力，捏爆了手中神光。
那被污染的力量瞬间涌进他的身体，连带那些引起暴怒，嗜血，和疯狂的魔力，一股脑冲进龙丹，瞬间就逼出一口黑血。
“……”
褚寻鹤抹去了唇角血痕，阖眸再睁时，眼中已是完整龙瞳，再回不去先前颜色。
曾经被他有意打入温珣体内的一缕神魂在强大到刺破魔气的力量下被催动，极快地定位出位置，褚寻鹤强压下心头滔天的暴虐，咬牙一字一句呢喃：“但只要你在，我就一定能控制得住。”
“温祭秋，我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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