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地,她手上一凉,整个身子被一股力量拉动。
靠上温暖的后背时她才反应过来。
她隔着胸腔听到女孩“哈哈”笑了两声,没否认:“她害羞,以后再跟你们见面。”
女孩的斗笠投下影子,牢牢包裹着她。
岂有此理?明危楼有些烦恼……恼的是,好像落入了谁的股掌之中被揉捏成任何样子。
她却反抗不了一丁点。
于是再哄堂大笑里,她没办法把被牵住的手抽回来了。
尽管掌心淌着汗,对方也没有松开的意思。
而袍子外,柳下醉的笑声像打了胜仗的将军。
明危楼紧闭双眼,尽力闭塞听力,却还是没能将这串笑声隔绝在外。
她帮柳下醉撒完沙,听边上来人密报,说柳下醉的下一步是扎难营。明危楼点了头正要过去,忽地手被什么东西绊住了。
明危楼垂着目一看,瞳底微震。
竟然是一只只剩下了大拇指的手!
那人原本要抓她的,但失去了四指无法做抓握动作,便只用掌绊着她。
明危楼盯着袍子看不清眼前是什么人,下意识想甩开这冒昧的手掌,但忽又注意到她皮肤枯若树皮,青筋暴起,又生生抑了下去。
“驸马爷——驸马爷——”那大娘糊涂地乱喊着,明危楼听到敲碗的声音从耳道灌进全身的血液:“给俺再弄点东西吃吧?”
她强作淡定:“施粥按人头已发过了,等明天吧,大娘。”
说完,那手掌却不管不顾地扑了上来,合起来将她袍角夹在掌心,用近乎地狱里发出来的声音嘶吼:“孩子吃不够啊!孩子把我的份也吃了。不能这么不近人情吧!”
明危楼只觉大脑一片空白。
她的心湖上空盘旋着洪钟似的叫骂,令她晕眩不已。半晌她后退一步,才反应过来,她叫了个人过来,低声:“把我的饭给大娘。”
那个人有些犹豫:“可这是公主殿下特意交代的……您这两天都没吃东西。”
明危楼摇摇头:“给她。”
忽地,有个疾言厉色的声音传过来:“这边在干什么?拉拉扯扯什么呢?”
有人窸窸窣窣地报了情况,明危楼听到脚步声从周围转了一圈,冷哼一声:“公主殿下早就交代过了,一人一份!”
“一人一份”四个字咬重了,拖长了以做强调。
“也早就说了,别找什么理由多讨!”她的声音冷若寒冰:“什么丢了被抢了,孩子吃了,自公主殿下回来那天开始便层出不穷。告诉你们,丢了的自己憋着,被抢了的,要不自己去抢回来要不就把容貌特征报上去。”
“至于什么孩子吃了。”她轻笑一声:“是给孩子吃了,还是给家里那个不中用的男人吃了,你们自己心里明白。若有不明白的,尽管让孩子来我这儿叫饿,为难别人算怎么回事?”
那妇人听了,赶忙把手一缩。
视野里那破布似的衣服撤走了,进来一片红色的衣角。
“参见夜主。”女人的声音虽然恭敬,却也透着冷淡:“叫我妍洌就好。”
明危楼颔首,明白这是柳下醉派过来的人。道了谢,她跟妍洌一同往前走:“其实,我可以把自己那份给她。”
“你不可以。”妍洌说:“你没经历过战乱,不明白事情是什么样的。那个老妇向你哭诉,旁边实则一群人盯着呢。若看着能要到,便人人都来找你要,转头又供养了家里那个最懦弱的人。”
说了说着停下了,再说时声音放大了些:“你有几颗心能掏给她们?”
明危楼微撩了下眼皮:“你很聪明。”
“我?”妍洌漏出一声笑:“我是昼族最笨的人了,都是公主殿下教的而已。”
“妍洌!”一道清亮的声音打破了她们的交谈。
明危楼的脚步顿在原地,身边妍洌已然掠了出去。
“公主殿下!”手摩擦布料的声音,应该是妍洌上下把柳下醉查看了一圈:“公主殿下没事吧?不然回堡里去吧,实在不太安全。”
“干嘛啊?”柳下醉不满:“小看我是不是。”
一会儿,又问:“我让你接的人呢?”
感到两道视线如同探射灯一样扫过来,明危楼背上微凉,心中竟然萌生逃跑的想法。
柳下醉的眼睛倒先逮到了她,冲了过来,极其自然地牵了她的手。
明危楼将手一抽,这次成功抽回来了。
……但被柳下醉重新牵起来了。
“诶?什么意思?”柳下醉略诧异地笑着:“还会人前一套背后一套呢?”
明危楼只感觉自己要被气炸了,但却一丝脾气都发不出来。
她咬着牙:“闭上你的嘴。”
说完这句话,顿时轻松了许多。
那种不受控制的,被牵引被蹂躏的感觉,终于找到了可怜的一席回击之地。
虽然最后挣扎的结果,还是被牵着。
柳下醉跟妍洌交谈起来:“你们怎么样?来的时候遇到什么事儿了吗?”妍洌答:“遇到了一点,按您说的办了。”
柳下醉应声,又说:“现在危楼不好出现在她们面前,不过危楼是真心想来帮忙办事的,以后还要拜托你多帮她一些。”
妍洌没回话,半晌才不轻不重地“嗯”了声当作答应。
察觉到妍洌不友善的态度了。
不过,明危楼倒不甚放心上,她略抬起头望远。
她此行第一是为尽力弥补过错,第二是为了臣民的生活。
三个人找了个地方对付了一餐,餐桌上安静得可怕。柳下醉扒饭时不自觉望明危楼的方向偷看,她大半脸都被遮住了,只有一张嫣红的嘴张张合合,安静吃着饭。
吃进去一口,发觉有些不对劲,方才垂下眼,才发现自己碗中是夜族的朱米。
看着明危楼似乎往她的方向扭头,柳下醉得意极了。
千万别太被她细节到。
不过……另一边的妍洌就有点不太正常了。
妍洌硕大的眼睛狠狠瞪着跟明危楼眉来眼去——虽然明危楼甚至连眼睛都没露出来。
一边疯狂扒饭,一边狠狠咀嚼。
对此情况柳下醉表示理解,毕竟她刚去夜族的时候,鸦杀也是这么看她的。
只是,在这样的情况下,她免不得要过一些无聊的日子。
什么是无聊的日子?
看不到明危楼那张脸的时候,就是无聊的日子。
吃完饭,柳下醉猛地将明危楼推入阁楼,伸手要揭开她的黑袍。明危楼伸手将她擒住,嗓音微哑:“干什么?”
柳下醉语气恳切:“让我看看你,我快无聊疯了。”
明危楼嫣红的唇挑起一个弧度:“无聊?我可不是你的消遣。”
“不是这意思。”柳下醉混混沌沌地往她朱唇上碾了两下:“我想见你。这两天我们之间离得太远了。”
明危楼亦有些心猿意马。
这些天她听着柳下醉的部署、智慧,还有那总是在话尾扬起一些的语调。她也想疯了……想接触她,想看看她的底色。
她心中的火一冒,却忽地被敲门声泼凉。
柳下醉比她反应更快,将窗帘一扯把她掩在身后,清了清嗓子:“进来。”
妍洌声音有些凝重:“殿下,有一队老妇结伴跑了,似乎是往乌岛去了。”
乌岛是昼族与夜族交界的地方,白日由昼族管辖,夜里由夜族管辖。柳下醉应声:“知道了,准备一下,别叫人马,就我们几个出去找找。”
妍洌点了头,退了出去。
柳下醉凝思片刻,忽地听一旁明危楼清冷的声线响起:“需要我帮忙?”
当然是需要的,不过该怎么帮呢?
明危楼半张脸掩着帘,微微垂下头,单手撩开了黑袍,露出月色下更似白玉的肤色,幽黑的眼一眨不眨望着她:“手无缚鸡之力的老妪,逃跑不可能是为了投奔夜族,她们不傻。多半是当地的田都抢完了,去乌岛碰碰运气。”
“我传信给驻守乌岛的鸦族,先封了危险的区域,从农村开始一一排查,相信很快就找到了。”
说完,她轻轻蹙起眉,伸手往柳下醉面前试探了下。
这女人双眼发直。
柳下醉却猛地伸出爪子钳住玉手,将她手轻轻一抄握在手心里,俯首在手背快速印下一个滚烫的温度。
明危楼整条手臂都腾地发起了烧。
罪魁祸首缓缓弯起了唇角:“就照你说的做,辛苦了。”
明危楼的思路果真不错,她俩赶过去的时候,人已经被拦下了。
只是,虽然被拦下了,却似乎时间不够早。
柳下醉迎着夜风赶过去,只见远处燃着一堆篝火,那上面架了个大锅,还在肆意地冒着热气。
她是反应得快的,瞬间就明白过来发生了什么事,第一时间伸手拦明危楼。
但晚了。
下一秒明危楼便站在了她身边,因黑袍太遮挡视线且又是黑夜,这回她只戴了个幂篱,夜风一刮一览无余。
一堆妇人围着篝火坐,闻声纷纷直愣愣地看过来。她们脸上全是血,嘴角泛着诡异颜色的油,手上,各自捧着一截残肢。
只觉得火光灼眼,明危楼的胸膛急剧起伏了下。
柳下醉从背后抱住她,将手覆上她的眼,贴着她的耳朵,声线如一泓冰泉淌过火山:“危楼,别看,别想。”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