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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不告而别

仅此一言,原先沉默无言,顾着帮忙缠绑带的同门也不禁扬眉,他只是依声打量了眼处在声浪中心的主人公,心里哦了声,不是很好奇又低下头去,随手滋啦撕开磨手的绷带。

收他照顾的少年手臂笑到发抖:“我没听错吧,他竟然喊禾师妹,他不以前最讨厌禾师妹叫他师兄嘛,这是被打得有多惨才会自己主动答应。”

“是破罐子破摔还是故意恶心人都挺难说的。”

“你们怎么回事,张别人志气灭自己威风,承认禾师妹技高一筹又这么难吗!”

“单看今天这个局面,禾师妹还是更厉害点。”

有编排的,有小声附和的,也有极度支持她的,无论他们将她说得如何,离妄都只是眯着眼睛,无声地接受一切。

她幽幽地思索着原身关系,原身之前肯定有段时间在同一师门,才会有师兄妹的关系。

看样子,两位原身并不交好。

“够了!”

声音高而稳,较沉闷男音宛如定局之音,开怀大笑的少年在眨眼间瘪嘴,不张嘴咕吱咕吱地低述不满,如纽扣大的眼睛怯生生垂下去,斜眼看着另一位少年。

“伤好了吗就笑,再把伤口笑裂也是你们活该自找的。”

这一声,离妄并没有被震慑到,反而她莫名感觉,这是一种像套着厚纱网的维护。

“望望。”

她心里突然间如被投了颗尖锐的石子,将心弦砸得轻微抖了一下。

第一眼是转头去看朱红门檐下的青年,他已悄无声息融入半侧巫越队伍里,手腕上扣,力道正好替师门按化开膏状的药体。

高楼的檐遮盖大半湛蓝的天色,他身穿没有什么花色的交颈黑常服,连发冠也是简单荆棘银冠,落在阴影里,让人一眼觉得相悖的清与沉可以在一个人身上一同体现,仿佛水乳交融,让少年的容貌与成年青年的成熟揉和混匀。

墨发高束后,出色的容貌让他在巫越少年中出类拔萃,似乎再过千百年,貌与形交汇的始终都是他,从未改变。

他清冷的桃花眼,永远似被深不见底的黑潭压着所有情绪,唯有眸色清明得如月如风,恍然间,随着这两个特殊的字眼,几乎和她同时抬眉交换眼神。

不是他啊,离妄面不改色回头,第二眼,打量在声音真正的主人上,少年五官深邃,脸型比同辈更加周正成熟,但白袍勾红鹤红线,很是张扬。

“哐镗”一声,应尘清手后,长腿横过太师椅,修长的指尖拨弄伞柄处白绒绒的流苏,紧接往上收起。

他手握未化为弓型的金边伞,脸上严肃之意未减,蹙眉走向离妄,“脸色比来时白,是不是不舒服,那小子把你打上了?还回来时发生什么不好的事情了?”

五句里,四句尽是关心之词。

伞影即将落下,离妄正色后撤步几步,撤出阴凉之地,有意避开他朝她双臂虚握伸来的手。

十二片金片成飞翅以伞璇环绕,连接处宛如飞鹤的飞羽覆盖,表面锃亮,折射的金光亮地吓人,反衬日光骄艳,愈加锃亮。

这样的材质是极为挡光的,凉风成帷幔围绕伞身,是金属刀片出鞘的寒风。

伞下的阴影之地说不定比圆楼投下的更加阴凉,离妄扫了眼伞下不显惊讶的应尘,她一口否定:“没有。一晚上没休息,脸色是差点。”

应尘的眉头还是没展开,“真的无事?”

离妄面对再次确认,不由比看那些少年看得更深。

他们之中,调笑的人多半是出自看戏,站队的人多半是带点师门恩怨的情愫。浅薄、浮于表面的情谊,是最不用花打量的时间去细细打磨,唯有突如其来的好意,她不敢轻易相信,抑或是接受。

日光灼灼,离妄站在原地已经很久了,薄汗攀升在细腻的鼻尖。

她慢吞吞开口,又是一次否定:“也不是。”

“那小子是不是欺负你啦?”应尘指这九遥殿另一头,与此同时,温栖徵不躲不闪,似乎还往前走来,只是这几步,他都要脱离师门,单拎一人立在前侧。

应尘:“师妹你莫要忌惮,江期止虽与你同出江氏长老门下,却早已叛出师门。你与他早该断了师门之情,虽说我不是你的亲师兄,但出自同门,有我护着,你说什么他也奈何不了你。”

离妄眉眼挑了起来,暗地将九遥殿长老摸个变。

九遥殿现任十一位长老,教习、武境、食肆、藏书、新纳学子……各掌其职。

如今执掌藏书阁的长老在位时日最少,不过五年。在他之前,是一对江氏夫妻管束藏书阁所有在册书籍,要提起来,离妄与他们还有一段渊源。

只要遇到过江氏长老的弟子,对其风评都挺不错,极为好说话,只是深居简出,每次出门都是救世人于水火,再不留痕迹,摆袖归去,鲜少人知其姓名拜入门下。

等到为同门用命拼出归家路的消息传来,他们曾经的功绩才得以广为人知。

他们膝下无子,无牵无挂,独留一身舍生为人的正气尚有余音,影响后世慕名而归依九遥殿的少年子弟。

据说江氏长老衣钵未由此断绝,门下就两亲传弟子,其中一个,就是江期止,另一个就是禾望。

怎么说江期止还是禾望的亲师兄。

趁离妄眼睛里泛起一丝惊奇,应尘以为那是她动心愿意与其诉苦的象征,自以为是拉近三分。

他越近一步,离妄就再退一步。拉拉扯扯,两人的距离始终保持在恒定的范围内。

旁人看来,是亲疏有度,师兄妹之间正常的互动,离妄看来,是原身与他并不亲密。

两次疏离他都没有起疑,说明他从未得到原身过界的接近。

“师兄哪里话。”离妄勾起一抹浅笑,“自同出九遥殿,自然都是我能依靠的师兄,师兄你是,江师兄也是。教规堂大长老每日提及师门间仁义之道,禾望不敢忘,所以我与江师兄之间,没有谁欺负谁的道理。”

“一夜未眠,脑子是有点不清晰,师兄一番话倒提点我,我确实被人教训了一顿,被骂地狗血淋头。”说完她眼睛委屈地耷拉下来。

“是谁?不要怕,师门接天舟还有一盏茶才至,剩有点时间足够师兄给你做主去。”应尘听完后,脑子里全是“师兄也是,江师兄也是”,他是他的师兄,师兄给师妹撑腰于情于理极为正常。他握弓的手收紧,只要禾望一句话他就要为禾望鸣不平去。

“是薛宿声。”离妄接着说:“幸好我让江师兄先跑了,不然被骂地就是我们两人,师父在天之灵也会觉得丢脸气到睡不着。”

不显细节的几句话,潦草将其中的辛酸盖过,也只有知情者才知晓暗林夹缝丛生的艰难。

“圣者?!”

“是啊,他骂我眼睛长后脑勺,看不见怨鬼破阵。一天到空坐虚位不做正事,还恐吓我要被师门惩处除名。”

应尘跟灌了银水晒干,双眼睁大地愣在原地,刚才欲要替她做主的一番义愤填膺如小雪落地,除了短暂湿润地面就没什么作用。

九遥殿猎鬼师一霎时被人锁住嘴皮子,谁也不敢多作议论。巫越猎鬼师虽两耳不闻窗外事但不代表他们耳朵是聋的。

负责人魏昭跨步走到巫越前,想拉温栖徵却被他身形微斜地躲开,他神情严肃:“发生这么大的事怎么不早说?”

暗影笼罩而下,逼问他的人嗓音与长相匹敌,一致的锋利,长且柔顺头发被繁琐的冠冕挽住一半,身着艳丽地的紫领。

温栖徵抬眸,观他与记忆里火烧和约的身影重合,忽然含笑道:“鲸鼓钟三声后无人回应,还是薛圣者收拾烂摊子,我以为,这事对师门来说不足轻重,就一时未说。”

魏昭目睹他的双眼从冷漠到笑意盈盈,分明前人含笑,却笑意不达眼底,他暗暗指腹抚摸腰间软剑的瞬间,更让魏昭冒气一阵汗涔涔的冷汗,荒诞认为温栖徵要起剑砍了自己。

魏昭假意咳了下,给他倒了一杯茶,推到桌边,想要温栖徵给他一个台阶下。他也有错在先,继续追责下去,就是轻重不分,身为冬莞负责人,闹的一出拉师弟之过顶罪的笑话这怎么行,他不要威信了吗!

况且若从师弟口中传出去,此行随他来到巫越猎鬼师个个都逃不过师门戒律刑罚。

既然他们并未就成大错,何不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他解释说:“我们当时到时,鬼域北极事平,变未放心上。”

温栖徵垂眸落在入小舟璇入碧水的茶面,看了两眼,迟迟未移手接走茶盏。白茫茫的水汽在眼前缭绕,热意灼地眼尾泛红。

再撩眼时,肤色仍冷若霜雪,乌黑的睫羽沾染凉透的水珠,眸中水雾氤氲,错觉地冲淡了眼底的距离感。

他说:“师兄说的是,事情平就平了,再放心上倒显己人忧天。”

眼前,温栖徵强硬的语气弱了下来,却始终不给面子,连抬手都不肯,文文弱弱,却不卑不亢。

这才是师门的小师弟,江期止。

魏昭才把心放低,转而被师弟恶劣的语气提到天上:“说到底,是师门尚不知晓此事,窜供话术打死不说,逃不过师门戒律,劝师兄莫要望这里想。”

温栖徵嘴角勾起开,讥笑的意味在脸上化开:“不过,师兄连怨鬼连破两阵都不怕还怕师门的血生虬?”

闻言魏昭眼皮子跳了下,巫越提及血生虬,心里立即盘桓出惨绝人寰的景象。

虬咬左手腕入血,见血即溶,十七日吸血成蛟,庞大的龙躯顺手臂盘桓,龙角似捧着圣物顶住心脏,心脏周边皮肤翻出火色,甚似透明,于人皮绣出蛟龙戏珠的皮画,故曰血生虬。

十七日里,喂虫者,白日形如常人,晚上则虬毒发作,痛不欲生。

往往,师门不会让这批受罚的猎鬼师休息,他们白日还要被驱赶到归墟海修栈道,顶着风吹日晒地饱受归墟海海浪磋磨。

可谓泯灭人情。

离妄见他们都被吓得一愣一愣,食指抵天,温声安慰应尘:“师兄不能为我做主也没关系,估摸着,薛圣者派灵鸟送去的信笺快到师门了,师兄让我撕了解气就行。”

“岂不胡闹!”应尘心沉入水底,心想这不是罪加一等!

离妄讪笑:“开玩笑的,师兄,你别紧张。”

“嗡——”

长鸣的靠岸声与哗啦啦的水声像无形的手掌一同遮盖住喧哗的闹市,与城门同高的船舶将平静的浮川激荡出青白的水花,吃水处沉入深水,被一叠叠水波冲刷出如镜面的玄色。

声音未久留就停息,一声如船带动水线突然断联。

九遥殿与巫越的少年纷纷生畏畏缩缩抬起头来,四目相对,犯错后不敢视人的情绪占少数,更多的是认定逃不过戒律的死色。

“接天舟抵岸,回去后态度周正点,刑殿给什么刑罚受着就是,鬼域东极惨事才过一月,未至春日招揽大会,师门正缺人手,收敛性子安息两天,师门不会将你除名。”应尘低头安慰离妄,见她点头,随即与其他人同理说:“你们也是,莫要再生事端,免得罚得更重。”

温栖徵循声侧头去看离妄,喉结滚动,“妄……”

在望着她含笑踏出圆楼,他突然止声,声音犹如断线的风筝,唰一下消失在苍茫的天地间。

从她应声答应,到跟随师门尾巴离去,长发还知道朝他的位置飘动两下,她却跟了无牵挂的无事人,从不回头。

两天作伴,恍惚间,他突然意识到,相逢短,离去长。

他并非是她萍水相逢过客,她会不会太狠心,说断就断,连暗林咬肩细语都显得是在哄着他、稳住他。

决绝果断,仿佛离妄给他的所有看不到归期的离别都是如此,甚至她身死,他都是靠曾经给离妄的神魂感受到。

一路上他都在警告自己,速速分道扬镳,倒最后,是他心不硬,又恨她太心狠。

一句话都未脱口,一个眼神都未交缠。

卷云分割两边天色,衣袍被潮湿的风鼓动。

温栖徵望着她红色的背影,哽了一下,随后紧抿嘴唇,转身回到巫越队伍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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