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海旅行社第一届董事会第一次会议通知，于2024年8月1日以电子邮件方式送达全体董事。会议于2024年8月19日召开，本次会议应出席董事2名，实际出席董事2名。本次会议的召集、召开符合《公司法》等法律法规及规范性文件的规定，形成的决议合法有效。
“我有问题！”阿湖高举右手，袖口处洁白的羽毛随着他的动作轻轻摇晃，“为什么我们两个人面对面，还要发电子邮件？”
笔记本电脑莹莹的亮光，折射在旱魃白皙的皮肤上。她披着一件曳地的翡翠色长袍，里面穿着一条天水碧高立领旗袍，漆黑微卷的长发高高盘起，露出细腻光滑的脖颈，一双素手纤纤，似乎与常人没有什么不同。
“我还有个问题，妖怪也会近视吗？”阿湖困惑地看着我手中的银色无框眼镜，一时间没想到这个东西是从哪冒出来的。
山海村的妖怪除了阿湖以外，都对我的创业项目毫无兴趣。妖怪们私下串门边嗑瓜子边咂嘴，说我这是搞到夕阳产业了，现在人类出行都是自己上网做攻略，和陌生人结伴当旅游搭子。
阿湖觉得这个世界变得太快，从前他在路上极为热情地询问陌生人要不要一同出游，人类都会大惊失色，尖叫：妖怪来了，快跑！
许久未出山海村的阿湖弄不明白人类的想法，但他仍很高兴能为我助一臂之力。原因无它，阿湖实在是太喜欢和人贴贴了。
他不好意思地摸了摸自己圆润的鼻尖，左顾右盼：“我们什么时候才能有客人啊？”
我甩开手中的眼镜，唤来桌上的酒壶，一饮而尽杯中的陈酿，懒懒往椅子上一靠，左手闲闲轻点着：“老实说，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要发邮件，但人间好像都是这样办公的。至少最近，我就收到了不少天庭创业司发来的废话邮件，不是这个表格就是那个表格，点开一看全是浪费时间。”
我一只手撑起脑袋，另一只手把玩着酒杯：“至于这副眼镜嘛，是三个老头临走时硬塞给我的，他们说我眼神太狠，不适合从事服务行业。”
说完，我自己都觉得荒唐：“听听，领导们多异想天开啊，这是指望咱们妖怪张着血盆大口对人类笑呢。”
阿湖懵懵懂懂点头，角落里突然传来“嗤嗤”几声嘲笑：“笑死鸟了，两个没见过世面的东西还学人类创业呢。说什么让我来当前台，连个接待处都没有，那小子连挖掘机都能给你装到乾坤袋里，竟然还是公司董事！”
花架上被绑着的夜鹰扑棱着翅膀，吐出一连串脏话：“电子邮件都没见过，该不会没当过社畜吧？规范化办公都不知道，你们旅行社迟早倒闭啦！”
夜鹰气势汹汹说完话，只见方才还一副恹恹模样的旱魃，突然直起身，锐利目光一动不动地注视着自己。一团火焰瞬间从铁质的花架底部燃起，仿若鲜红的凌霄花攀援生长。夜鹰惊声尖叫，几片羽毛在火光中轻飘飘落下燃为灰烬。
阿湖从喉咙里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惊吓抽噎。
我冷眼看着面前这个稚气未脱的异兽，实在很难想象他是怎么从一群蛮荒古兽的斗争中存活至今。
突然一阵疾风穿廊而过，携着淡淡的植物清香，屋檐下悬挂着的占风铎铮铮作响。
我神色冷然一变，扬手将酒杯掷向大门，身法灵巧地将阿湖护在身后。同时从指尖射出一道清泉浇灭了夜鹰身上的火焰，又为它施了一层防护。
“啧。”门口传来一声不耐烦的冷哼，酒杯应声四分五裂。
来人抱着双臂，没骨头似地靠在门边，嘴里叼着一根穿过前院时顺手摘下的野草，好奇地问：“你老大究竟用了什么偷天换日的手段，竟能瞒过猴子，给你下了一道既不伤人，还能保留部分法力的禁令。”
阿湖好奇地从我身后探出头，小声嘟囔着：“他穿得好奇怪呀。”
来人穿着一条绿色长裤，上身一件粉色T恤，头发揪成一个小团随意扎着。气质虽邪，偏是少年模样长得朗目疏眉，唇红齿白，倒像是小孩子故意在装凶狠似的。
对方毫不在意阿湖对他穿搭的点评，反而定睛细瞧阿湖，随后咬了咬口中的野草。
“有兽焉，其状马身而鸟翼，人面蛇尾，是好举人，名曰孰湖。”
来人歪着头看向我：“山海村里那么多战斗力超强的妖怪你不要，偏选了一个长得像独角兽，喜欢抱着人举高高的吉祥物，你的品味还真是独特。”
我猛然抬手，一把蛇形短刃倏地破空而出，正对来者面门。
“你闯我新家的事情，我可以不计较。可是有没有人告诉过你，”短刃闪烁着寒光，我森然开口，“你随意评价别人的朋友，非常不礼貌。”
我压抑着怒火，好像从我下山以来，这帮没有边界感的神仙就默认了能对我交往什么人、做什么事指手画脚。神仙的理由是那么充分，你是将来要位列仙班的人，你怎能与丑陋的妖怪为伍。仿佛一个妖、一个人，一旦有了宏伟的目标，那么往日的朋友、旧日的情谊，都变得微不足道。
好像大家都脱下了旧日的皮囊，变成了海滩上的寄居蟹，永远在寻找着最完美的人类螺壳。
“你来真的啊！”少年顿时直起身子，一脸不可置信，“千年未见，你脾气怎的越来越差！”
阿湖吓得脸色煞白，慌忙打圆场：“别打架，别打架。他说的没错，我就是很喜欢和人拥抱呀。”
阿湖挠挠脑袋看向少年，声音极小地试探道：“弟弟，我可以抱抱你吗？”
不料阿湖的话一出，对方立刻面露怒色，喝道：“哪吒便是哪吒，从来不是谁的弟弟！”
铛——
乾坤圈挡住我去路，红绫如火焰般破空而出，转眼缠上阿湖腰部。
我还未来得及出手，夜鹰抢先开口：“震惊！男神仙被要求抱抱当场失控，99%的妖怪都没听说过的死法！”
“唰”的一声响，红绫被哪吒收回手中。
沉默，是此刻的山海旅行社。
如果说刚才的剑拔弩张还是火星一触即燃地爆发，那么此刻的对峙就有点像笑话。双方默契放弃斗法，一个看头顶的天花板，一个青筋暴起，眼睛死死瞪着那只鸟。只留下阿湖这个茫然没意识到将将引火烧身的异兽，发现两边偃旗息鼓，立刻“嗖”地飞出去，迅速抱了念念不忘的哪吒一下，又溜回到我身后。
五秒钟后震耳欲聋的骂声响起，哪吒就像是被点燃的二踢脚，“噌”地蹿了几尺高，头重重撞到天花板，又带出新一轮不重复的脏话。
他一边骂一边疯狂扯着身上的粉色T恤，好似衣服上有一只怎么也抓不住的虫子正得意洋洋上蹿下跳。
我趁这功夫，欣赏了一下他露出的雪白莲藕皮肤，灵感乍现：也不知道他这身新皮，摸起来是不是也有莲藕粗糙的纹路。
阿湖显然没什么欣赏美的心情，他看见哪吒过激的举动，似受了天大的委屈，眼泪憋在眼眶里：“我，我每天都有洗手的。我天性就喜欢抱着人举高，你明明都说过了。”
夜鹰在不远处挥着翅膀：“打起来咯！打起来咯！”
辱骂声，哭泣声，起哄声，此起彼伏。
我感觉自己像是路过了人间的幼儿园，被这一仙一兽一精烦得想一把火将整栋屋子都点了，大家通通到判官那里求裁夺。
“都闭嘴！”我大声喝道，怒气冲冲上前，一把扯过上蹿下跳的少年。
“你是什么大龄纯情少男，抱一下能死吗？不用谢了三太子，这么多年李靖没抱过你吧，我们阿湖给你补上了！”
“还有你！”我猛然回头，蛇形短刃如离弦的箭射向阿湖，“你是上古异兽又不是道德标兵，抱成功偷着乐就行了，你哭什么！”
夜鹰还没来得及躲进花盆，立刻被我掐住了命运的咽喉。
“聒噪起来没完没了，再多嘴多舌把你烧了当肥料。”
屋子里立刻从四面八方传来了几声意味不明的抽噎。
我平等地攻击了每一个人后，顿时感觉身心愉悦，干脆大马金刀坐回椅子上，甩开长袍，拿起桌上的酒壶拿起一饮而尽。
直到喝完整整一壶酒，我才终于肯分哪吒一点好脸色，不耐道：“来这什么事？”
哪吒不知道是被我刚才的举动震慑了，还是觉得自己好歹是个神仙。作为屋子里唯一的上层人士，他清清嗓子，颇有些屈尊降贵：“我想投资你的旅行社。”
“你有病？”
我压根没卖他面子：“就是你在天庭公款吃喝，赵公明没钱了才把主意打到我们这些过去唯恐避之不及的妖怪身上。”
“放屁！”
哪吒被冤枉显然比刚才被抱还要激动，小脸气得通红。
“我不过就是在过生日的时候拉了个横幅，上面写着‘庆祝脱离原生家庭3055周年’。我那个生理意义上的爹不知道从哪冲出来把桌子都给掀了，指着我鼻子质问我有没有良心。这不是搞笑吗，我是一个莲藕啊，我哪来的心。”
我：“……”
“我心平气和地告诉他，我早就和他们断绝关系了，请他不要再找三界小喇叭写专栏，道德绑架我回家。他就像是被二哥的哮天犬咬了一样，突然在我的生日宴上发疯。他砸了那么多东西，修修补补的钱还都是我掏的，三界小喇叭怎么不写了？都是李靖请的水军！”哪吒愤愤不平，显然还耿耿于怀没有在舆论上再赢一次。
“他好惨啊！”阿湖立刻倒戈，听得一抽一抽看向我。
我深深呼吸，告诉自己哪吒被做成莲藕时还没成年，就算当了几千年的神仙，思考方式还停留在孩童时代。
何况莲藕本来就不会思考，它属睡莲目莲科。
现在摆在我眼前的，是怎么教育孩子这个至关重要的问题。好的教育应该春风化雨，润物无声。
于是我亲切询问：“你准备怎么投资？是免费提供高端酒店，还是赞助旅游大巴？”
“要那些华而不实的东西有什么用！”哪吒撇撇嘴，拽着一张酷脸回答，“我亲自过来帮忙不就行了！”
我终于没忍住，拿起桌上一个黑釉茶盏往他脸上砸去。但哪吒显然是被他爹砸惯了，毫不在乎地甩甩脑袋轻松躲开，没事人一样自在地在屋子里巡逻，仿佛已经当上了总经理，开始发表一系列见解：
“山海旅行社这名字真够土的，一点想象空间都没有。你就算不起个高级点的，最起码想个谐音梗呀，要让人类一想到旅行就想到我们。”他大言不惭地点评着。
阿湖脑子里灵光一闪，飞快抢答：“我知道我知道，咱们都没爹没娘，不如就叫‘像根草公司’吧。”
哪吒：“……”
“我说真的，报恩也不用这么多年吧，调他去前台不行吗？”哪吒诚恳地问我。
“你什么意思？前台的位置已经有鸟了！”夜鹰一听这话，立刻扑棱着翅膀喊道。
“都滚！”我言简意赅。
我脑袋飞速转动，思考留哪吒在这里的好处。首当其冲就是哪吒三个头，能占三个指标。其次是只要不遇上李靖，哪吒平常还算是一个讲文明懂礼貌的好孩子，说到这，员工宿舍分配的时候必须把他和阿湖隔开。最后，公司刚开业需要打通的门路太多，但有哪吒在形势就不一样了。
“不过，你为什么想留在我这？”
我转动着手中的酒杯，轻嗅那陈年的佳酿，凤眼往哪吒面上一扫，低声笑问：“哮天犬投资的飞盘赚得盆满钵满，杨戬这么重情重义，怎会不分你一杯羹？”
即使哪吒刚才表现得像是一个没受过教育的野人，我对他仍有戒备。
他毕竟在天庭虚与委蛇了数千年，连李靖那样的神经偶尔都能协同作战，还有什么麻烦不能面对。我左思右想，总觉得他来的时候不对。
哪吒默然不语，屋外的风似乎也感受到了他的沉寂，无声无息拂过庭院，带来阵阵幽香。
我耐着性子等了几秒，见对方没动静便客气要下逐客令。
“前些日子我遇见斗战胜佛，听说了你的旅游路线。”哪吒忽然开口。
“我的母亲，她是一介凡人，没有师门，不懂法术。封神榜上没有她的名字，我们家中只有她没能肉身成圣。神仙不能随意去地府，会影响亡者的命数，但你的项目得到了天庭批准。”
哪吒看着庭院里随风而动的花，语气寂寥而淡然，像是在说一朵云消散了那般平静：“我想我的母亲了，只有留在这儿，我才能找到她。”
注：
1.有兽焉，其状马身而鸟翼，人面蛇尾，是好举人，名曰孰湖。——《山海经》（有两个版本的翻译，第一个是孰湖喜欢给人当坐骑，第二个是喜欢抱着人举高。这里采用第二个版本。）
2.本篇在人物上延续《封神演义》的设定，保留殷夫人凡人身份。
3.哪吒出生时间，以武王伐纣倒推。武王伐纣，参考江晓原先生发表的文献《武王伐纣时间如何确定的》一篇，武王伐纣为公元前1044年。
哪吒削肉剔骨年龄，定为7岁。参考《封神演义》一书：哪吒曰：“启老师：蒙恩降生陈塘，今已七岁，昨日偶到九湾河洗澡，不意敖光子敖丙将恶语伤吾，弟子一时怒发，将他伤了性命。”
哪吒化为莲藕修习时间定为3年，参考《封神演义》一书：“你回到陈塘关，托一梦与你母亲，离开四十里，有一翠屏山，山上有一空地，令你母亲造一座哪吒行宫，你受香烟三载，又可立于人间，辅佐真主。”
殷夫人怀孕，定为3年。参考《封神演义》一书。
因此，在公元前1044年的基础上，倒推哪吒出生时间。这些时间算的我有些混乱了……大家若是算出来差不多的，也可以留言告诉我。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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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小霸王大闹山海居 孙大圣妙语解迷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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