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套广播体操现在开始: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二二三四五六七停。伸展运动预备起,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二二三四五六七八,三二三四五六七八,四二三四五六七停……
夜鹰一动不动地蹲在枝头,羽色和枯树枝融为一体。如果不是它每秒发出响亮急促且富有节奏的四个音节,播报声嘹亮入云,仿佛自己真的只是一个逼真的鸟形喇叭。
此刻这只喇叭已经不满足于单一的循环播报功能,它在占领高地后立即指挥阿湖跟着它的口令摆动:抬头挺胸!手臂垂直于身体两侧!
我抱着胳膊,冷眼看着这一兽一精从早上六点开始就生龙活虎地在院子里跳操。
起初,它们闹出的动静还不大,没想到六点半一过,左邻右舍的大爷大妈推着小推车朝菜市场出发,退休的叔叔阿姨陆续抱着早醒的孩子出来玩耍,这个邪门的组合竟然得到了大家高度的评价——
“要不怎么说能当导游的精力都旺盛呢,一大早就在院子里跳操了。”
“可算不在门口统一喊口号了,闹得跟个传销似的。”
“一二三四,二二三四,哎呦我们小宝贝也听懂了,跟着踢腿呢是不是。”
热闹的讨论声顺着木质的大门飘进庭院,听得夜鹰骄傲地扬起脑袋,阿湖的小脸红扑扑,一套操耍得更加虎虎生威。
我冷笑着站在远处,凌晨四点合完账本,我发现这栋房子竟然不是法术施的障眼法,而是土地公在《天庭指南》下发半个月后,火速在多地添置的房产之一。
老头说年纪大了经不起大圣爷折腾,躺着收租是最好的养老方式。
他的算盘打得噼里啪啦响,我却一分钱进账都没有,每个月还要照常付水电燃气费。土地公腼腆地说大家都是老熟人啦,以后说不定还能成为同僚,押一付三什么的太不好意思了,押一付一也可以啦。
计算器一直归零归零,到最后算出个负债累累。我原本指望哪吒能为我的创业大计添砖加瓦,没想到这个青春期迟迟不结束的未成年,每天最关心的就是妈妈在哪儿。
好在哪吒还算武力超群,实在不行兼职当个保安,三头六臂没事帮忙卸卸货,搬运一下快递也算是物尽其用。另外两个可真是实打实的废柴,带不动的队友,阿湖勉强能当个吉祥物,在邻里间树立友好形象。至于夜鹰,除了能当个行走的脏话播报器,旱魃实在想不到它还能有什么妙用。
果不其然骄傲使人退步,没过一小时不断进行体力输送的阿湖很快就跟不上节奏。他的步法越来越乱,上一个动作的残影还没收回,下一个动作的音乐已经响起。
阿湖穿着宽松的白色运动服,袖口处层层铺落着羽毛,夏日炽热的阳光洒在他越来越急切的脸上,只动动嘴皮子的夜鹰藏在树枝中大放厥词:“笨死了!笨死了!”
阿湖气呼呼地挥舞着胳膊打了一套空气拳,愤恨宣布:“我不跳了!”
一大早我被吵醒的怒气,终于被这对快要分崩离析的队友抚平。收回看戏的目光,朝着厨房里挥舞着锅铲的哪吒大笑:“你看阿湖像不像一只大鹅!”
哪吒怒气冲冲地携着锅铲从厨房里奔出,边走边对我骂道:“这饭谁爱吃谁做吧,我再也不想进厨房了!有没有妖性啊,你让一株植物进厨房!”
我抱着双臂看着这个愚蠢的神仙,不知道对方什么时候才能意识到这个旅行社是没有人需要吃饭、睡觉甚至跳操的,如果我们几个勉强也能算是人的话。
折腾得神憎鬼厌,还不都是为了打造“作息规律,不点外卖”——一个现代年轻人根本就不可能拥有的美好品质人设。
土地公选的这地方满足一切养老的需求,保护利用后的传统村落还保留古朴的韵味,吸引着无数游客远道而来。
问题是,放眼望去最年轻的消费群体也有60岁了,老当益壮是好事,就怕他们跟不上我精心规划的旅游项目。万一提前体验到濒死的绝望而没有立地顿悟,那么酆都大帝真的会拉我去聊聊生命的真相。
我不禁悠悠长叹,众神究竟如何指引,星罗棋盘的命运又是谁在执手,才会让我们这群离经叛道的穷光蛋相聚在这样一个地方。
我凝望远处的一神一兽,想到久远的过去,自己站在一片灰烬之中。
那也是一个晴好的天气,人群热烈的讨论声如潮水涌入我的耳中。
那天与今天,似乎没有什么不同。
但有什么是变了的。
我想,是什么呢?
大概是那天的我满手鲜血,满身伤痕。人群站在远处不是夸赞我年轻带来的活力,而是要索我的命。
还有阿湖和哪吒,我竟然能从哪吒的眼中看到怜悯,看到悲恸,看到同病相怜的苦楚。我从神女坠落成妖物,我都没哭,为何阿湖会哭呢?
涿鹿之野。
暗灰色的老槐树枝叶密生,三名士兵手拉着手仍不能将浑圆粗壮的树干环绕。皎洁的月光洒不进这片稠密的森林,无数的乔木、灌木和苔类、地衣,占据着这片广阔的沃野,形成了复杂的生物群落。
这里豺狼虎豹横行,蛇虫鼠蚁遍布,部落只能在森林之外,近水背风的地方安营扎寨。
树皮如鱼鳞状的油松高耸入云,这本是绝佳的建筑材料。轩辕望着这片无法利用的森林叹气,在他的教导下,部落已经摆脱了穴居野外的生活方式,学会伐木构材,建造房屋。
可惜,暴雨接连下了三天,大地险些变成一片汪洋。木头在经久的浸泡中变得潮湿,谷物在雨水的冲刷下散发霉味,农具随着流水飘向了敌人的岸边。他们已经无家可归,轩辕带着部落一退再退,最终退到了森林深处。
部落积攒了少量的枯叶干枝,巫师小心将它们捧起,女人绞去了自己的长发,壮士围成一堵密不透风的墙,孩童用衣服上仅剩的布料铺就了干燥的地面,轩辕这才有机会点燃这簇篝火。
火焰燃起的瞬间发出“嘭嘭”声响,逼退了环伺的狼群。
火,多么伟大的发明。它让部落告别茹毛饮血,进入了文明的时代,可是火苗是如此的脆弱。它需要干燥的木柴、备份的柴草才能昼夜不停地燃烧,但茫茫森林潜伏着他们的敌人,连天的暴雨浇灭了他们的希望,轩辕注视着那簇来之不易的火焰,若是再有一场暴雨,再起一次迷雾,他们又将何去何从?
敌人没给他留下思考的时间。
瞬息之后,阴风袭来,豆大的雨珠不由分说落在头顶宽大的叶片上。不多时,沉闷的雷声唤醒了整片森林,银色的闪电如利刃射向轩辕所在之处!
众人大骇之际,忽的林中闪出一青衣女子,抢步跃到轩辕眼前。她一手扯过轩辕宽大的袖袍,另一手拔出插在土壤里烧火的木棍,在地上一撑,带着轩辕向右跃开数尺,避开了那道直指面门的闪电。只听阵阵轰隆,闷雷滚滚,疾风裹着闪电如箭矢袭来!
女子身法迅速,神情自若,从怀中甩出一条长鞭,那鞭子犹如灵巧的蛇在烈风箭雨中游走。她身形随鞭,变幻巧妙,暴雨竟落不到身上半分。
突然狂风大作,雨水滂沱如瀑布倒倾,一时水势漫延,如黄河开了口子。女子发足狂奔,带着轩辕飞身上树,往下定睛细瞧,部落竟成泽国。只听老妪高声呼救,孩童哭嚎连连,轩辕见此悲惨情境,立时就要俯身入海。青衣女子将他拦住,扬起长鞭奋起平生之力,裹起数百根浮木掷入水中,随后抽出一把蛇形短刃,银光一闪,竟剜下手掌一块血肉。
女子一手高举血肉,一手扬起蛇形短刃直指苍天,喝道:埶祭!风停!雨住!
霎时云销雨霁,皓月当空。女子倏然回身,乌黑的长发只简单挽了一个发髻,凤眼流光溢彩,蚕丝纺织的青色长裙在月光的抚摸下如同一尾粼粼的鱼。
轩辕恍惚想起,当年孟春之月,东风解冻,蛰虫逐渐苏醒,鱼儿跃出湖面。他幼年的女儿依偎在他的膝头,他的妻子在一旁采桑饲蚕、收茧抽丝。脉脉温情之时,只听一道孱弱的声音响起:“女儿听闻昆仑之虚,方圆八百里,高一万仞,乃是天帝在人间的都城,那儿有众多天神聚集。”
他幼小的女儿挣脱父亲的怀抱,缓缓起身,跪拜在地。
“女儿今日能安居于世,是靠父亲播种百谷终得丰收,建造舟车跨越山川河流,制作房屋筑起遮风挡雨之所;女儿能有衣可穿,是因母亲感怜百姓,亲自教导我们种桑养蚕,传授制作衣裳、鞋帽的技艺。父亲为部落繁衍生息日夜忧心,出征打仗风餐露宿却从不享用征得的财物,母亲不眠不休使得部落有了御寒的衣物,方能安然过冬。”
幼小的身形起身再拜,稚嫩的声音轻柔却坚定:“女儿自愿告别家人,前往昆仑求道。愿有一日,能助父亲擒获蚩尤,八方万邦皆为弭服。”
轩辕过去的记忆纷至沓来,幽暗的森林中却传来一声气急败坏的怒吼,震得树叶簌簌作响:“何方宵小,胆敢坏风伯、雨师之事!”
青衣女子脚尖轻点,从树梢一跃而下,扬首正对苍穹,灿然笑道:“天女,魃!”
注:
1.涿鹿之野是黄帝(轩辕)和蚩尤的战场之一。
2.“旱魃”最早以天女的形象示人,但因古人的迷信使然,对旱灾引起的灾祸往往会推及到个人尤其女性身上。从商朝开始,旱魃逐渐向鬼、尸的形象演变。
3.埶祭:河南安阳小屯出土的甲骨卜辞,描绘商王“埶祭”,祈求田猎时不会遇雨,结果“大吉,兹允不雨。”
甲骨文“埶”字,很像人手持树枝、草把的样子。
——《中华遗产·中国式科幻》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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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群雄逐鹿争天下 神女现世定乾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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