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回到府中,沉重的气氛便如乌云压顶。锦文一言不发,甩袖直奔书房,每一步都像踩在全府人的心尖上。
【书房内】
他并未立刻发作,只是站在书案前,背对着门,那沉默的背影比雷霆震怒更加可怖。压抑的死寂中,他猛地一挥袖,将一叠拜帖扫落在地!纸页纷飞如蝶,他终于迸发出一声压抑到极致的怒吼:“反了!真是反了天了!”
听到动静赶来的锦程,看到的就是这般景象。他一身翰林院的青色官服尚未换下,儒雅的面容上满是挥之不去的郁色。他躬身行礼,看着满地狼藉,声音艰涩地开口:“父亲息怒。儿子听闻……今日在柳府,可是妹妹她……”
“你还知道有你这个妹妹!”锦文霍然回头,一双充血的眼睛犹如困兽,死死盯着儿子,“我为你铺了多少路!在你柳伯父面前低了多少次头!好不容易盼来这门亲事,能让你在翰林院那潭死水里挪一挪位置,全被她一个‘不愿’给毁了!你这个做哥哥的,平日里就不知道劝劝她吗!”
锦程脸色一白,嘴唇翕动,终是垂下眼帘,声音低微却清晰:“父亲,儿子……儿子以为,葵儿性子柔顺,断不会无故顶撞。柳家公子的品性,在京中……确有非议。强扭的瓜,终究不甜……”
“住口!”锦文一掌拍在紫檀木桌上,震得笔架上的狼毫齐齐一跳,“甜?我要的是你的官位!是锦家的未来!我怎么就生了你这么个只知之乎者也,不懂人情世故的榆木脑袋!”
锦程被骂得满面通红,袖中的拳头死死攥紧,指甲几乎要嵌进肉里,却终究不敢再辩驳一字,只是将头垂得更低。
锦文看着他这副模样,更是气不打一处来,烦躁地挥手:“滚出去!看着你就心烦!去,把那个叫红玉的丫头给我叫进来!”
不过一盏茶的功夫,红玉便鬼鬼祟祟地跪在了书房门口。
锦文居高临下地盯着她,声音冰冷如铁:“你说你亲眼所见?她何时与那书生私相授受?”
红玉磕头如捣蒜,声音又尖又细,带着一丝病态的兴奋:“回老爷!奴婢不敢撒谎!就是七夕那日,翠儿撺掇小姐出府,奴婢不放心,就偷偷跟了去,亲眼看见小姐在钱塘江边与一个青衫书生私会!那书生还……还送了小姐一支木头簪子!”
锦文眼神一凛,寒光迸射:“簪子?现在何处?”
“就戴在小姐发间!”
红玉话音刚落,书房内便传来一声茶杯重重顿在桌上的闷响。下一刻,房门“砰”一声被撞开,锦文铁青着脸,周身散发着骇人的戾气。
锦葵怯生生唤了一句,手下意识地护住了自己的发髻:“爹……”
锦文几步冲到她面前,指着她的鼻子,怒吼道:“好!好啊!我还在前面替你在柳尚书面前赔尽笑脸,说你只是身子不适!你倒好,在背后给我捅了这么大一个窟窿!为了一个穷酸,让你爹我,让整个锦府,都成了临安城的笑话!”
“爹,不是的!”锦葵流着泪摇头,“顾大哥他会考取功名的!他不是……”
锦文怒不可遏,根本不是去“拔”,而是一把粗暴地抓乱了锦葵精心梳理的发髻!华丽的金簪“当啷”一声掉在地上,无人理会。而随着散乱的青丝,另一支小巧的紫檀木簪也从发髻深处滚落出来,正好掉在他的脚边。
那支簪子,如此朴素,如此格格不入。锦文的目光像被烙铁烫到一般,死死锁定了它。他俯身捡起,高高举到锦葵眼前,声音因愤怒而扭曲:“功名?我锦文的女儿,竟为了这么一支穷酸的破木头,连脸面和家族都不要了!”
沈氏惊呼:“老爷,不可!”
锦葵惨叫,伸出手去,凄厉地喊道:“爹,不要!”
锦文看也不看,用尽全力,双手一拗!
只听“啪”一声无比清脆的声响,那声音在锦葵耳中,不啻于惊雷炸响。簪子在他手中应声而断。
锦葵眼睁睁看着那温润的紫檀木断成两截,那颗小小的蓝石子从中断处飞出,在地上“骨碌碌”滚了几圈,停在冰冷的砖缝里,像一颗熄灭的星。她整个人仿佛被瞬间抽走了魂魄,双腿一软,瘫倒在地,唇间逸出破碎的呓语:“……碎了……”
锦文将两截断簪狠狠摔在她面前,像在摔什么秽物:“我今天就断了你的念想!来人!”
两个膀大腰圆的婆子应声而入。沈氏一直压抑的恐惧此刻终于爆发,她扑上去拉住锦文的袖子,声音发颤地哀求:“老爷!你看在我的面上,饶了葵儿这一次吧!她还小,不懂事啊!”
锦文一把甩开她,双目赤红地怒吼道:“她不懂事?她当众让柳家下不来台的时候懂事得很!你给我让开!再多说一句,你这个做娘的教女无方,一并去绣楼思过!”
两个婆子面无表情地上前,一左一右钳住锦葵的胳膊。翠儿猛地冲了过来,张开双臂拦在前面,脸上满是泪水,声音却带着豁出去的尖利:“放开小姐!老爷!小姐是您的亲骨肉啊!您不能这样!”
其中一个婆子不耐烦地一把将她推开,翠儿踉跄着撞在门框上,额头磕破,渗出血来,却还挣扎着想爬起来。
锦文见状,怒火更炽:“没规矩的死丫头!再多嘴,连你一块儿打!”
锦葵被拖着往外走,云锦裙裾在地上拖曳出绝望的痕迹。她哭着望向沈氏,又看到了被另一个婆子死死按在地上,却依旧拼命朝她摇头、满眼担忧的翠儿,凄声喊道:“娘!娘救我!”
沉重的木门“吱呀”一声合上,“喀嗒”一声,铜锁落下。那声音像一把重锤,也砸在了沈氏的心上。她听到女儿渐渐远去的哭喊,伸出的手在半空中无力地攥紧,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她终于忍不住,转身对丈夫哭诉:“老爷……你怎么能这么狠心……她毕竟是我们的骨肉啊!”
“骨肉?”锦文余怒未消,在房内来回踱步,声音里满是寒意,“在我为了她的婚事,为了我们锦家的前程,在柳家人面前卑躬屈膝的时候,她可曾想过我是她的亲爹!她今天打的不是柳玉郎的脸,是我的脸!是吏部尚书的脸!”
沈氏哭着辩解:“可……可柳玉郎品性不堪,葵儿她……”
“品性?妇人之见!”锦文霍然转身,盯着她,声音压得极低,字字淬着冰渣,“到了这个地步,你还在跟我谈品性?一个女儿家的情爱,能比得上我们锦家几代人的基业?能比得上你儿子锦程的仕途?我告诉你,今天这事传出去,我们锦家就是官场上的笑柄!与吏部的这门亲事,也彻底告吹了!你担心的,是她的性命;我担心的,是全家的性命前程!你若是还想让你儿子有个好将来,就给我闭嘴!”
“锦程”这两个字,像最后一根稻草,彻底压垮了沈氏。她死死盯着丈夫,嘴唇颤抖,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眼中的光彩如风中残烛,倏然黯淡下去。她身子猛地一晃,直直向后倒去,旁边的李妈妈连忙一把将她扶住,惊呼:“夫人!您当心!”
书房内一片混乱,锦文余怒未消,烦躁地来回踱步。
这时,李管家不知何时已悄然立在门口,身形笔直,神情漠然,就是一尊没有温度的石像。他没有进去,只是对着里面混乱的景象,微微躬了躬身,用一种波澜不惊的语调说道:
“老爷,夫人,都息怒。大小姐已经送去绣楼了。”他顿了顿,目光掠过地上的断簪,毫无波澜,继续道,“还有一事。刚才柳府派人过来传话,说吏部尚书府明日要在城中最大的酒楼宴请几位御史,顺便……会谈及一些近来京中的趣闻轶事。”
锦文的脚步猛地一顿,脸色瞬间变得比刚才还要难看。他当然明白,这所谓的“趣闻轶事”是什么。这是柳家在告诉他,这件事,他们不会善罢甘休,锦家的“笑话”,明天就要传遍整个官场了。
李管家全然不理会锦文难看的脸色,只是继续用他那平稳的语调补充道:“老爷,马车已经备好,随时可以出门。”
他话未说完,意思再明显不过。他只是一个管家,一个不久前还曾因窥见端倪而微微摇头的旁观者,此刻,他只是冷静地将最残酷的、最现实的后果摆在了主人面前。那冰冷的现实,比刚才任何激烈的争吵都更让人心寒。
锦文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再睁开时,眼中只剩下冰冷的算计。他没有再看倒在一旁的妻子,只是沉声对李管家道:“更衣。备一份厚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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