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孟象沄起早去面包店帮忙。
他开了三家面包店,走精品原创路线,每个月都会调出三个整天分别去不同的面包店帮忙,了解运营情况,和店员直接沟通。
月底轮到大学城这家店了。
孟象沄穿着文化衫,水洗牛仔裤,巨大的太阳镜遮住他半张脸。一个扎着马尾的女店员笑着迎上来打招呼:“老板今天来得可真早!”
店里五六个大学生样貌的客人看见他后便自动分为两组交头接耳起来,还时不时偷瞄他。
“就是他吗?我第一次见真人!”
“真白啊……”
“别拍别拍!他往这边走了!”
“好小的一颗头……”
“室内戴啥墨镜,给爹看看脸啊喂!”
“不敢露脸是不是P图了?”
孟象沄眼皮跳了一下。
他拿起一块刚烤好的橙皮胡萝卜玛芬,停步在收银台,开始摆弄竹筐里的那些超大曲奇软饼。
今日限定口味桃子朗姆酒,用的是孟象沄自己琢磨的配方,店员用迷你黑板手绘了宣传画,还写了“首日上市”四个大字。孟象沄抬眸看表,快到九点了,筐是满的。
他拿起一块捏了捏,又摆回去。
“你们不喜欢吃这个吗?”
孟象沄的声音不大,但店里安静,所以每个人都听到了。
几个大学生面面相觑,还有一个看向远处的店员,指了指自己的脸,似乎在问:我吗?
店员抿着嘴,缓缓点头。
“是不是做得太大了?”
依旧没人吭声。
孟象沄摘下太阳镜,随手往领子上一挂,转身去看那几个学生。
一阵短促的沉默后,有个女孩开了口:“我们……还没走到那儿……”
孟象沄看了她一眼,轻扬嘴角,“也是。那你们慢慢逛。”他又回头问:“咖啡好了吗?”
“马上。”
孟象沄又不说话了。
他不是个话多的人,除非有什么事引起了他极大的注意,但这种事情也不多。往往就是这种人,冷淡的时候很冷淡,执着的时候又很执着。
做甜品算是他的“执着”之一。
喜欢吃是一个原因,另外一个原因是喜欢做。
电子秤,各类模具,筛网和刮刀,还有甜蜜的气息……孟象沄喜欢摆布这些精细的东西,这能让他感觉到平静与舒适,类似强迫症。
而这种“强迫”也体现在他自己身上。比如整齐的指甲,利落的鬓发,永远提前一晚擦干净的鞋子……孟象沄走在人群中仿佛开了锐化效果。刚刚一露脸,他整个人“锐化”得更厉害了,简直和一般人不在一个图层似的。
那眉眼,那管鼻子,标致得跟钢戳一样,哐哐哐地往人眼睛里砸。
他身后的学生看呆了,后知后觉地议论起来。
“……这就是我早起的福报吗……”
“会不会整过容啊?”
“发群里!赶紧!”
“头不能整吧?身材比例已经赢了!”
“这个喷不了,这个真领先。”
“怪不得每周都有人来蹲他……”
“他不规律的,不一定哪天来。”
“他刚才手里拿得啥啊?”
“饼干?”
这时店里的人逐渐多了起来,明显是冲孟象沄来的。
他拿着自己的早餐,找到靠窗景观最佳的位置自在地吃了起来。有人站在外头瞧他,有偷偷拍照的,店里店外熙熙攘攘,嘈嘈切切,但孟象沄不受一丝影响。他早就习惯了这个阵仗,有些来围观的学生甚至看着眼熟,还能说上几句。
反正只要生意好,孟象沄不介意配合营销一下自己。
吃到一半,手机震动起来。
“操!你他妈真把我扔地板上!”
“没把你扔大街上还不够意思?”
“好歹扔沙发上啊……”
肖灵扶着腰坐起来,感觉自己落枕了,又捏起脖颈来。
孟象沄把手机举得稍远,用小拇指尖儿揩去嘴边的蛋糕屑,问:“还记得你昨晚说的事吗?”
肖灵有个好处,虽然是酒懵子,但是不断片儿。
“……艾蓝老师的展览嘛,我等下就跟她说这事儿,到时候你们俩联系。”
“别忘了今晚来店里接我。”
“你自己不能去啊……”
“我今天没开车。”
“……你故意的。”
今天是孟象沄母亲的农历生日,晚上安排了家宴。肖灵到店的时候天还没黑,店里热闹得不得了,一球人围着孟象沄不知道在看什么。
肖灵像座小山似的移动到人群外围,轻轻踮了一下脚,看见孟象沄正低着头切面包。
“这是今天最后一个山楂肉桂卷了……”
“不能多做点吗?这个超好吃!”
“就是,每次来都吃不到!”
孟象沄闻言猛一抬头,就见肖灵正抱臂瞧着自己笑。他的声音孟象沄一听就能认出来,即便掩藏在嘈杂的人声中也不例外。
肖灵的气场本身也是极优越的,已经有人开始侧目了,偏他时不时人来疯,恨不能让所有人都看见他似的开始跟孟象沄搭话。
“杏仁卷还有吗?”
“没了。”
“巧克力米吐司?”
“没了。”
“……蒜香可颂?”
“没了。”
孟象沄利落地打好包装,抬眼发现周围的人都在默默看着他们。他们每说一句,这些人就应声转头,好像猫见了逗猫棒。
“啥都没有?”
孟象沄不再理他。
“感谢大家支持,我下班了。”
他绕出柜台准备去换衣服,人群略略散开,只有肖灵钉子户似的不挪动,笑嘻嘻地继续闹:“老板,我大老远来的,啥也吃不上啊?”
看热闹的人仿佛比刚才更多了,他们好奇地打量肖灵。
“还有边角料吗?”孟象沄这话是对另一个店员说的,“包起来。”
说是边角料还真不假。
肖灵甩上车门,没在帆布包里扒拉出一个囫囵个儿的面包影子。
他瘪瘪嘴,竖起大拇指,“你就这么对投资人的。”
孟象沄一边调座椅一边懒洋洋地回道:“你又不是来视察的,要不是我提一嘴你连边角料也吃不上。”
肖灵拿出一块吐司边嚼起来,“还有人来拿这些边角料吗?”
“嗯,两年了。”
肖灵无声地嚼了一会儿,又转换话题。
“今年怎么不去酒店办?”
“请了厨子回家。”
“哦,那你给孟姨准备什么礼物?”
“盆景……附石小叶紫檀。”
“托人设计的?”
“是啊,我还专门去了一趟南方。”
“呦~孟总风雅!怪不得你说要去看白瓷展,以前不是对中式审美不感冒吗?”
“我要做翻糖蛋糕。”
“嗯?”肖灵第一次听说这事,不禁侧目去瞧他,“你是说中式审美和翻糖蛋糕的结合?”
孟象沄不置可否,有些累的偏过头,闭上眼睛。
“这我倒不懂,但我好像记得有那么个人也是做——”
“糖王周毅。”
“啊对!听说一个蛋糕六位数!孟总是不是也想拿个大奖?”
“不敢,就是无聊。”
肖灵抚腮一笑,点点头,“你跟艾蓝老师联系了?”
“嗯,周五我过去。”
肖灵忽然咳了一声。
“那来不及了,我给你买了明天的车票。”
孟象沄猛地睁开眼睛,一下子对上肖灵飘过来的眼神,“为什么?”
“展览开幕式,我去不了,你帮我圆个人情……好歹是我介绍你们认识的嘛!”
孟象沄皱眉,“我真该把身份证号给改了。”
“你没收到短信提醒?”
“忙一天哪有心情看信息。”
前头一个红灯,肖灵缓缓将车滑停,无聊地抬手摸了两把车顶。
“什么都不用你操心,花篮花束饭店酒店都订好了,您孟老板就下凡亮个相,我就谢谢您了!”
“你干嘛去?”
“出差。”
“出差?你一个无业游民出什么差?”
肖灵歪了歪头,笑得十分灿烂,“我陪露清出差啊。”
孟象沄缓神想了一会儿,忽然坐直了身子,“电影?试映?”
“嗯哼~”
“露清确定去了?”
“嗯哼~”
“这么快?”
“我提前去踩个点,反正闲着也是闲着。说起来还得谢谢徐将导演。”
孟象沄白了他一眼,不咸不淡的,“不,你最该感谢的是我。”说完,他掏出手机拨电话。
“喂,嗯。”
“临时有点事,可能要改一改时间了。”
“你方便的话,咱们B城见如何?”
“对,后天……可以。”
孟象沄挂掉电话,提醒肖灵变灯了。肖灵一脚踩出去,脱口而出道:“不会是方循吧?那个所谓的‘分手旅行’?你答应了?”
“嗯,答应了。”
肖灵“嘶”了一声,神色冷下来,欲言又止。
“……你想说什么?”
“你心软了。”
孟象沄抬手按了按太阳穴,又闭上眼睛,“到底是我——”
“你什么?你出轨了?家暴了?”
“……”
“不能吧!那你更不能去了!他要是把你五花大绑吊天桥上怎么办?”
“……”
“你这么喜欢甩人,他不会因爱生恨吧?!”
“……”
孟象沄头痛欲裂。
“我只是提了分手——
“那有什么对不住的?你还不如说把我扔地板上是对不住我呢!”
“我一周平均送醉鬼回家三次我有什么对不住你的!”
“那也不能把我扔地板上,下次扔沙发!”
“下次我打电话叫露清来!”
“那你就是我再生父母!”
“……”
孟象沄无言以对。
他忽然很想睡一觉,要不然晕过去也行——他今天接待了太多客人,说了太多话,能量告急。
这个愿望在他闭上眼的下一秒就实现了,只不过他并没睡熟,还能听见肖灵在絮叨,能感受到一点车身的颠簸。
肖灵叫醒他是在半个小时后,车已经停进了车库。
孟象沄眨了眨眼睛,抬手把肖灵的脸推远。
“到家了小少爷,醒醒。”
孟象沄缓了一会儿,抻抻腰,然后轻叹了口气。
肖灵看着他非常轻地笑了一声,道:“孟姨生日,不许冷脸。”
孟象沄不爱应酬交际,讨厌人多的地方,家宴也不例外。往年他大姐孟象华在家的时候还能好些,今年她去了巴西谈生意实在赶不回来,于是孟象沄便打定主意要把肖灵“绑来”。没有肖灵应付不了的局,有他在孟象沄心里就轻松了,只需要安心做个挂件。
现实和孟象沄想象的也差不多,肖灵满场飞,他陪着应和几句,轻轻松松糊弄到深夜,该散的都散得差不多了,厅里只剩下六七个人。
孟象沄的父亲谈品正戴着老花镜在细赏一块玉。那是肖灵今天奉送的寿礼,白籽悟道佛手把件,熟得流油,斜挂一块极漂亮的洒金皮,仿若霞晖。东西不算大,贵在是他亲手雕刻,孟家夫妇爱不释手,不住嘴地夸。
“无相佛,真不错!线条这么流畅柔和,可见你出国这几年也没荒废手上的功夫。”
“现在的年轻人都不爱这些了,肖儿真是难得。”孟象沄的小姨也凑过去看,说完又冲自己闺女摆手,“孟欢,过来看看,长长见识。”
孟欢正倚着孟象沄吃葡萄,应了一声,怪不情愿地起身走过去。
“肖灵哥,真是你自己雕的啊?”
“怎么,你还不信?”
肖灵笑着揉了一把孟欢的头发,把她往身前带,“货真价实,改天带你去我的工作室玩。”
“肖儿还回美国吗?”
“短期之内不走了。”
“也好,老肖就你这么一个宝贝疙瘩,回来好,省得他天天念叨得我头疼。”
“我不如象沄,头几年没能留在父母跟前儿尽孝。”
“回来就好了,”谈品抬眼看向自己的儿子,“往后还是要请你多照应象沄,他不懂事,身体又不好——”
“爸。”孟象沄打断他的老生常谈,“我都多大了,您就别操心了。”
这话不光是孟象沄听得耳朵起茧,孟欢听着也耳熟,不禁凑到孟象沄身边小声鼓捣:“姨父总说这话,会不会是想撮合你们俩啊?”
“……?”
孟象沄一哽,莫名其妙地看着她。
“别装了,你们瞒不住我。哥,你是同性恋吧?”
孟象沄停顿了几秒钟,突然摘下两颗葡萄,一股脑塞进她嘴里。
孟欢一脸“我就知道”的表情喀嚓喀嚓地连葡萄籽一起嚼了,不甘寂寞地继续发表意见:“我觉得肖灵哥挺好的,长得又高,家里又有钱,你们俩还是青梅——唔——”
又是两颗葡萄。
“虽然——呸——虽然长得不如你,但你要求也不能太高了!你看我妈,眼里不揉沙子吧,三婚也得离——唔——”
孟象沄虚虚捂住她的嘴,眼角细微地抽动两下,“闭嘴,吃你的。”
孟欢皱着眉头扒拉开他的手,有点嫌弃地抽出纸巾擦嘴,“你干嘛,我不吃了!”
两人的声音闹大了点,其他人都往这边看。
“怎么了欢欢?”
孟欢把纸球一扔,转身往她大姨那去了。
“我跟我哥谈他的感情问题,他急了。”
肖灵闻言明显僵硬了一下,屋内的其他几个人也跟他差不多,只有孟象沄的母亲轻轻笑了一声,开口道:“什么感情问题,我也听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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