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旦放假，学校给放了三天。
元旦前一天汤昀睡完午觉起来，感觉整个寝室楼都是嚎叫，脚底下的地板仿佛都在振动。
汤昀洗完冷水脸还有点懵。
这一群人……
是疯了？
寝室里三个人也都是被寝室楼的嚎叫给吵醒，看上去表情也不太好。
谭岁这个没眼力劲的，站在寝室外的走廊里一把打开窗户又是一顿乱吼：“学校疯了，这次元旦放三天假！”
沅戚堰床上的闹钟差点砸他脸上。
谭岁讪讪一笑，溜了。
汤昀下意识弯弯眼。
看来这次他不需要请假。
下午放学凌彤站在校门口，嘴角带笑，慢悠悠地开口：“嗯，学校这次元旦放三天是没有错，但是学校十分支持假期后面两天同学们来学校自习，学校会有老师在这里值班，欢迎同学们回来陪伴老师，各科老师都有，可以为你们答疑解惑。”
因为有事和凌彤调了课上最后一节课的盛京看着下面一堆人欣喜若狂的表情，冷笑：“呵呵，等会别急着走，课代表去我办公室数卷子，下周回来我看谁没写卷子，全给我去外面站着。”
后来众人才知道，一楼的办公室的老师只有盛京抽签抽到了元旦假期后两天需要留校，所以加复印了几张他们才有的卷子。
班上一群人不仅收获了盛京的六张卷子，还有各科的保温卷猜题卷，琳琅满目的卷子硬是把学生热情浇灭了一半，但是剩下的一半热情依旧熊熊燃烧。
谭岁一堆人也没急着走，留下一堆关系好的，琢磨这来之不易的三天假期怎么折腾。
沅戚堰拒绝得干脆利落：“周末有事，不来。”说完人也先走了。
谭岁问了一圈，最后问到汤昀：“汤昀，你有没有时间啊？”
汤昀想了想：“最后一天可能有，前面两天应该没有时间。”
谭岁又看向刚刚说考虑一下的周淮：“淮哥，你就来嘛，你看，这么多人都来。”
周淮的目光从汤昀身上收回来：“看情况。”
元旦班上敲定元旦节放假的第三天聚会，玩到下午大家一起返校。
说没时间的沅戚堰来了，说看情况的周淮人来了，反而让谭岁敲定日子的汤昀没来。
直到聚会结束，众人打算返程，汤昀也没来，而且周淮给他发的消息也没有人回。
周淮皱眉盯着手机看了几眼。
明明前几天还聊的好好的，怎么今天就不说话了?别是出事了。
不仅是他担心，班上别的人也担心。
谭岁上车前还在念叨：“早知道要他电话了，可能打电话联系得上一点。我们咋没一个有他电话?”
微信电话不是没打，但是微信接不到电话的情况也有很多种。
万一别人网不好呢，没有流量的卡也不方便打微信电话。
周淮的手放在车门上，闻言没有多说什么。这个科技这么发达的年代，该联系不上还是联系不上。
在一个城市，或者一个省，一个国家，甚至全球，都是找不到一个人，是怎么样的距离好像都没有差别。
周淮想起对方元旦踩点给他发的元旦祝福，忍不住多想了一点。
节假日会踩点给别人发祝福的有两种，一种是关系实在是好，一种是群发得没有任何差别。前者属于有心，后者属于会为人处世打好关系。
周淮收到对方的踩点祝福的时候两个人还在聊天。
周淮的作息一向规律，他在家在学校都没有熬夜学习或者干别的事情的习惯。
而要到元旦的那天晚上，他和汤昀聊天的时候一下没止住话头。
只是好像也不是什么很有营养的东西。
汤昀给他发了一些照片。
花店，车流，繁华迷乱的霓虹灯。
汤昀还问他有没有什么喜欢的花。
作为一个纯理科男，一般来说，是不会在意这种文艺气息十足的东西的。
周淮确实对花草没有什么了解。
他知道的有名字的花草，不是古诗文里背来的，就是日常生活中大部分人都知道会比较常见常听说的，而且知道还不代表会认识。
周淮不知道怎么回答，汤昀也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发了一个表情包就把这个话题翻过去了。
周淮的直觉告诉他，如果他对花草有了解的话，汤昀可能会有更多的话想对他说，可惜他不了解这些。
汤昀在男生里面好像总是比较细心和温柔，而且很有文艺气息。
画画，花草，小说，诗集……都是纯种理科男很少碰的东西。
一样还好，样数多了周淮有时候都会想汤昀当时怎么没有学文科。
高一能冲进青河龙虎榜前列的都是各科的全能高手，选科基本上全靠兴趣的。
被众人挂念的汤昀本来是打算在医院呆两天，却被人绊住了脚。
元旦来临的那天晚上汤昀和周淮发完祝福就打算休息了，放假前面两天在医院呆着和平时也没有什么不同，直到第三天汤昀准备离开医院的时候，见到了一位故人。
陆倩斐，汤婧月儿时的青梅竹马。
据汤昀所知，陆倩斐在汤婧月出事前和汤婧月吵了一架狠的，陆倩斐气得都把汤婧月拉黑了。
汤昀对这个远在国外的干爸没有多亲近，也不了解，出事之后更是没有想到和陆倩斐求助。因为在他印象里，汤婧月每次和陆倩斐联系，很少有高兴的时候，有时候甚至还会哭。
汤婧月出事之后，也会有汤婧月以前的很多朋友来，包括汤昀之前在企鹅上联系的那个帮他定制周淮生日礼物的叔叔。
只是每个人都有属于自己的世界，所以关心汤婧月的朋友大多来得不可能频繁，没有联系之后有时候感情也会慢慢淡忘。
难怪元旦那天晚上加了他微信那个帮他忙的叔叔突然问他汤婧月有没有换医院。
汤昀大概知道陆倩斐是怎么知道汤婧月的事情的了。
汤昀出门迎面碰上陆倩斐的时候两个人都愣了一下。
陆倩斐看起来没有什么很大的变化，四十岁左右的年纪，对于一个男人来说，还是精力旺盛的时候，除了多了一点皱纹，变得更加成熟刚硬之外，陆倩斐几乎和汤昀记忆里那个对他冷淡的干爸没有出入。
陆倩斐的目光落在他身上的时候明显多了很多东西。
汤昀站在原地，陆倩斐靠近他，声音嘶哑干涩：“是程然吧？你和你妈妈是越来越像了。”
汤昀说不上来看到陆倩斐是什么感受。
出事前的那段时间汤婧月的状态一直不好，有知道自己曾经的好朋友和丈夫一起背叛了她的原因，也有汤婧月自己在设计方便灵感匮乏而且因为药物后遗症连下笔都困难的原因，但也无法排除和陆倩斐吵的那一架。
汤昀把陆倩斐领到汤婧月病房，就被陆倩斐拉住了：“程然，你能把那段时间发生的事情告诉我吗？”
汤昀看了他一眼，还是在不远处的椅子坐下：“我现在改名字了，叫汤昀，日匀昀。”
汤昀停顿了一下：“你想知道什么？”
陆倩斐愣愣地看着他，看了好一会，突然苦笑一声：“好名字，挺好的。”
陆倩斐还是没忍住扯远了一点：“当时给你取名字的时候，你妈妈问过我，她翻了字典，我也翻了字典。我第一眼就看到了这个字，日光，很美好的东西。只是你父亲不同意，要自己给你取名字，于是名为然，意为坦然自若。”
汤昀的表情看上去没什么波动，他低头想要看一眼手机时间，发现没电了。
他这几天手机用得不多，耗电量不多，也就没有充过电，但是撑了两天也没电。
想起谭岁前天晚上还特意和他强调的聚会，汤昀觉得还是晚上回去了和他们解释吧。
最近不论南方北方都在下雪，空气凌冽，医院里开了空调，为了防止传染病大肆传播，消毒得越发勤快，而且还要开窗通风。
汤昀站起身，走到窗户边吹了一脸的冷空气，他才转过头看向陆倩斐：“换个地方说话吧。”
对于植物人能不能听到外界说话，医学界的争论还不小。
有人说时不时和病人讲讲故事说说话有助于对方的醒来，也有人说植物人听不到别人的说话。
汤昀请专门的照料阿姨并不只是为了照看，同时也要求了对方时不时和汤婧月说话，放一些轻松的音乐之类的。
汤昀希望，如果汤婧月能轻微得听见一些声音，还是不要再想起这些不愉快的回忆了，最好再也没有人会在她面前刻意提起。
如果伤痕没有重复割裂，只要不溃烂，总有一天能恢复。
汤昀希望之后醒来的汤婧月，能像很多年前的那个冬天一样，专注又温柔，自信又漂亮，可以陪伴他，给他堆一个漂亮的雪人。
陆倩斐听着汤昀关于整件事的叙述，脸色越来越差，放在咖啡厅桌上的手掌都暴起青筋。
他狠狠地骂道：“程锵这个畜牲。月月出事了都没过来看一眼，一分钱都没出？真是社会培养出来的没用的人渣。”
陆倩斐缓了半晌又看向程然：“你妈妈住院钱够吗？没有欠债什么的吧？我可以帮忙。”
汤昀摇摇头。
外公外婆留下来的那些卡，都转移到了汤昀头上。
尽管没有成年，但是那些钱取出来并不麻烦。何况汤婧月好像早就知道自己的状态不对似的，出事前不久还给他办了一张卡，说是以防万一用的。
陆倩斐又问了汤昀一些关于汤昀自己的问题：“你现在在哪里读书？成绩怎么样？”
汤昀都如实回答了。
两个人没有聊多少东西，却总是默契地在聊完一个话题之后沉默很久，两个人安安静静坐在桌子的对立面，汤昀能很清楚地看到目光里都是悲伤。
说实话，这些事情他也没有完全地说给伍云听，他是第一次把整件事情，从汤婧月为什么摔下来到现在全部说出口。
汤昀之前一个月没有办法开口，找不到人倾诉，而现在，他也突然没那么想开口了。
他想把这些事情全部在心里全部埋葬。
只是，最近的回忆频率和发生的事情显然无法让他做到这一点。
汤昀最后要离开这里回到江城，陆倩斐叫住了他：“你现在是一个人住吗？”
汤昀“嗯”了一声。
夕阳西下，夕阳的光落在雪上，像是一地粉碎的蝴蝶羽翼落下了满地的粉尘。
陆倩斐说：“我搬过来方便吗？实在不行换个地方吧，我们两个一起住。”
汤昀沉默了片刻：“Lassion阿姨呢？”
陆倩斐故作轻松，眼底却少不了怅然：“前不久乳腺癌已经走了。”
Lassion阿姨走了。
陆倩斐回来了。
不知道这两件事有没有因果。
汤昀不知道是不是因为passion阿姨的癌症导致对方这些年都没有回来，也没有联系，可是有些东西过去了就无法弥补。
汤昀看着陆倩斐的眼睛拒绝了：“现在不太方便，下次再说吧。”
他走在去高铁站的路上，觉得脚步和心情都格外沉重。
他又想起不久前才得到的感悟。
斯人已逝，而逝者依旧长存。
他们存在于他们所留下的所有痕迹里，他无法避免，遇见和想起。
无疑，如果曾经的陆倩斐没有选择出国，陆倩斐和汤婧月几乎一定会在一起。
可是后面两个人都有了自己的人生。
汤昀不知道Lassion阿姨走了之后，陆倩斐是什么想法。
孤单吗？
所以回来了。
但是，他现在已经没有独孤到需要有人一直陪在身边。
他有伍云，还有周淮，现在班上每一个对他展露善意的朋友。
他似乎已经能坦然接受所有的逝去和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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