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一亮,雾隐镇又回到了正常。
阿宁在小院外守了一整夜,他是半妖,身体里有一半人的血脉,因而不受阵法影响。
“镇上白天黑夜变化的时间每天都不是稳定的,有时白天长一些,有时晚上长一些。”阿宁一早把院子里里外外都打扫干净了,他抱着一个小竹筐进屋,踮起脚把竹筐放在桌上,“这间院子是绝对安全的,你们只要赶来日落之前回来就行。”
竹筐里装的是一些日常生活用品,和几枝鲜艳绯红的桃花,看上去应该是刚折下来不久的,花瓣上还沾着晨露。
云水瑶看他从柜子里翻出一个花瓶,擦洗干净后放在竹筐边上,她心里隐约有了个猜想,便问道:“你姐姐喜欢桃花吗?”
阿宁插花的动作顿了瞬,道:“她以前很喜欢,院子里那棵桃树便是她亲手种下的,她平日里爱穿的衣服也大多是桃红色,这样鲜亮的颜色最是衬她。后来那个秀才却嫌这颜色过于艳俗,她便很少再……”
似乎是意识到自己说得太多了,阿宁尴尬地止住话音,他把桃花枝从竹筐里拿出来修剪齐整,仰起头问:“姐姐,你也喜欢桃花吗?我多摘了几枝,可以分你。”
云水瑶只是觉得奇怪而已,几枝桃花罢了,她想要可以自己去摘:“这是你摘给姐姐的,还是自己留着吧。”
阿宁见她不收也不勉强,花枝都插好后,便把花瓶小心摆放在整屋最显眼的位置,又找来一块干净的帕子将瓶身反复擦了好几遍。
夜里妖物横行,不便行动,白天安全却也时间紧迫,他们对雾隐镇不甚熟悉,出发去找阵眼之前总得先理清楚头绪。
阵眼是一道阵法的关键之处,是为核心,可以是一粒石子、一朵不起眼的小花……总之要先有个依托才行。既然白雾阵法根源是阿宁姐姐,阵眼必然也与她有关。
燕微雨思忖片晌:“阿宁,你姐姐生前可有什么喜爱的物件,或是什么爱去的地方?”
“……桃花算吗?”阿宁指向窗外,小院里正对着窗户种了一颗桃树,昨夜来得太匆忙,几人都没怎么留意过。
“这棵树是我姐姐亲手种下的,已经有六七年了。”阿宁说,“她喜欢画画和刺绣,平日里去的最多的地方就是镇上的画铺和绣坊,成亲后更是经常往绣坊跑,帮忙做一些绣活,补贴家用。”
燕微雨心下有了盘算,他道:“白天不会有妖,我们分开去镇上几家画铺和绣坊找找线索,这样也快一些。”
眼下没有轮椅,李逢舟腿疾又犯,只好留下。他亦不愿拖众人后腿,取出三根傀儡线,道:“将此线系在腕上,若迷路或认不清方向,我便能在日落前及时把你们拉回来。”
沈欺尘早听闻他善使傀儡术,亲眼见识却是头一回。傀儡线系在腕上后,李逢舟又立刻取出三个小纸人,站立在桌上,作为替身傀儡,可以随时观察三人是否遇到危险。
小灰感叹:【这得是高阶傀儡术了吧……你们这个队伍里真是不养闲人,徒弟一个比一个有实力。】
“这个小纸人怎么看起来有点眼熟……”云水瑶弯下腰,指尖戳了戳中间小纸人的脑袋,那小纸人便“啪嗒”一下挂在她手指上,脑袋贴着她指腹蹭了蹭。
这样熟悉的动作……
云水瑶眨了下眼睛:“师兄,它是不是上次在客栈你给我的那个?”
“是它,它好像……”李逢舟顿了顿,莞尔一笑,垂睫掩住眼底情绪,轻敲了敲桌面,“好像很喜欢你。”
小纸人得了命令,只好不情不愿地退下来,蔫蔫地靠在李逢舟手边。李逢舟无奈,指尖轻轻摩挲着它脑袋,以表安慰。
纸人低着头闷闷不乐,沈欺尘瞥了眼,视线往上,落在李逢舟脸上。
李逢舟是师兄,是云水瑶的师兄,所以他们认识比他要早。
蝴蝶钗,樱桃酥酪,小纸人……
真是一个处处为师妹着想的好师兄。
沈欺尘容色沉静,眼底却隐约浮起一点哂意,如同一个轻微的波澜,转瞬即逝。
“时间不早了,我们抓紧去找线索吧。”燕微雨道。他系好傀儡线,打算先去最偏远的一家画铺看看。
“我也走了。”云水瑶紧随其后,去的是与他相反的方向。
经过小院桃树时,她驻足停了一小会,并没有感受到异样。
只是不知为何,这棵树花开得比寻常桃树要晚一些,如今树梢上都还只是挂了零星几个粉嫩的花苞,不见有开花的迹象。
片晌后,她收回视线,转身离开小院。
【我们也赶紧出发吧。】小灰拍了拍沈欺尘。
沈欺尘不再看那小纸人,只将傀儡线绕在指上,带上断水走出屋门。
可还没走几步,他身形蓦然顿住,手抚上心口,心脏像是被人用力攥紧了般,一阵剧烈抽痛。
上次咳过血后,他的身体状况便有些大不如前了,虽然如今外在看来很健康,可他明显能感觉到自己的生命在一点点流逝。就像一根燃烧的蜡烛,随时会有枯尽的一日。
即使如此,他心里仍然没有对未知和死亡的恐慌,只有平静。
【你怎么了?】
小灰见他脸色不对,忙道:【要不我们也不去了吧,你回去休息……】
“不用。”沈欺尘从随身的药瓶中倒出一颗赤色小药丸,他数了数,药丸已然所剩不多了。
他服下药丸,缓了片刻,抬头,望了眼万里无云的碧空。风拂开他散乱的额发,他眼睫一颤,迎着金灿灿的晨曦,从容往前走去。
***
【我们不是要去绣坊吗,你来茶摊做什么?】
按燕微雨的安排,沈欺尘本该去的是西边一家绣坊,距离小院很近,来回只要不到一炷香的时间。
结果他却走了完全相反的方向,小灰趴在他肩头,满脸迷茫。
沈欺尘站在破旧的店幡下,没有回答小灰,只看着街上来来往往的路人,等了小片刻,果然在人群中找到一道水绿色身影。
待那身影走近了,他仍在原地不动,眉眼弯起笑意,声如温玉:“姐姐,巧遇。”
“……”云水瑶看着他,稍感讶异,又见他竟然比自己还早到一步,不禁疑惑道:“你怎么猜到我会来这里?”
沈欺尘眼眸澄澈透亮,倒映出她的脸:“也许我们心有灵犀。”
云水瑶明显不信,却也懒得戳穿他,正事要紧,她只道:“你来这里,是因为不相信阿宁?”
沈欺尘说:“妖对待一个小孩,可不会有礼貌到知道进屋前要先敲门。”
更何况阿宁还是地位最卑贱的半妖。
云水瑶赞同道:“的确如此。”
不过她并不怀疑阿宁说的是假话。
此时茶摊刚出摊不久,人还不算太多,云水瑶找了张空桌坐下,点了壶花茶。
小灰麻溜地在桌上躺平,舒舒服服伸了个懒腰。
它问沈欺尘:【所以你们两个来这里,该不会是想验证阿宁有没有撒谎骗人?】
沈欺尘却说:“阿宁没有骗人。”
【……那是为什么?】小灰满心疑惑,不过它向来就读不懂沈欺尘的心思,疑惑后也没放心上。
茶摊上两位姑娘正擦桌干活,见有客人落座,便由其中一位过来招呼。
她才走近,认出两人昨日来过,不由一愣:“你们怎么还没离开这里?”
云水瑶笑说:“捉妖署的人都像我一样执著,问题还没解决当然不会离开。”
姑娘收了笑脸,放下茶壶,转身又要走。
云水瑶立刻道:“我已经查到镇上的白雾和一只死掉的姑获鸟有关,我今天来只是想问你几个问题。”
姑娘步子一顿,转回头:“……你们都知道了?”
云水瑶从茶盘里挑了一只茶杯出来,让沈欺尘擦干净,又倒了杯茶。
她捧着茶杯问:“阿宁的姐姐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你说翎霜?”那姑娘手里绞着帕子,似乎很是纠结。云水瑶也不催促,一边喝着茶,耐心等着她,直到听见一声叹息。
姑娘开口说:“翎霜她是一个很好的……妖。她温柔善良,经常帮助镇上的人,乐善好施,大家都很喜欢她。”
看来心地善良这点果真不假。云水瑶喝了口茶,又问:“那她后来是为什么死的?”
姑娘不知想起什么,面有惭愧:“怕妖是人之常情,可镇上几乎所有人都受过翎霜恩惠,起初她丈夫四处与人说她是妖时,根本没有人相信,只当他说胡话。直到后来翎霜临盆,产婆为她接生见到她妖身被吓晕了,屋里还不停有东西撞翻的声音,邻居听见动静好心去询问,结果却看见一只长了人身的怪鸟……”
“邻居这才意识到翎霜丈夫没骗人,翎霜真的是妖,她刚生产完失了理智,见到活物就发狂乱抓,邻居被吓坏了,喊了一群人来,原本只是想制住翎霜,谁想竟失手把她打死了……翎霜丈夫见到她的尸体,跪在地上悲痛大哭,趁旁人不注意撞在墙上,跟着殉了情。”
云水瑶觉出几分古怪:“翎霜和丈夫关系如何?”
“他们夫妻关系很好。”姑娘说,“她丈夫是个秀才,翎霜正喜欢聪明有学问的,夫妻二人成亲前感情就很好,成亲后更是如胶似漆,分也分不开。她丈夫后来总对旁人说她是妖,可两人还是成天腻在一起,自然也就没人把这话当真。”
既然关系好,那又为何要四处散播自己妻子是妖的消息?
明知妻子是妖,怕她,却又和她恩爱两不疑,前后矛盾实在可疑。
云水瑶没应声,那姑娘又继续道:“翎霜丈夫对她很好,常令镇上其他妇人都羡慕不已。那秀才是个憨厚的老实人,对妻弟也十分上心,教他读书识字,不过阿宁好像不太满意这个姐夫,成亲那日阿宁抱着翎霜哭了好久,不愿她嫁人,小孩子不懂事闹了出好大的笑话呢。”
“不过说起阿宁……”姑娘顿了顿,“我听说他小时候过得不好,也不知是不是那时候落下了毛病,翎霜好吃好喝地养着他,却没怎么见他长过个子,好像永远也长不大似的。翎霜死后他便不知去向,也不知他现在过得怎么样了。”
她话音落下,桌底下便传来几声低低的猫叫声。低头一瞧,是只胖胖的小橘猫,前爪勾住她的裙边,想往腿上爬。她面上忧虑顿时一扫而空,弯腰蹲下把猫抱到膝上,挠了挠下巴。
云水瑶的注意瞬间被这只小猫吸引走了一大半。
姑娘抬头见她在看自己,便笑着解释道:“这只猫是我捡来的,不怕生,很乖,也不咬人,要摸摸看吗?”
橘猫十分信任她,躺在她腿上,亲昵地去蹭她手指,主动翻身露出肚皮,软软地“喵”了好几声。
不用钱捡来的宠物居然可以这么乖又听话,再想自己花了一千五百两加十文买回来的宠物……
云水瑶转头去看沈欺尘,突然有种亏大了的感觉。
只这眸光相对一瞬,沈欺尘似乎就看穿了她的心思,倾身过来,唇角弯起的微笑弧度显得人畜无害。他放低了姿态,微微俯下头说:“姐姐,想摸就摸吧,我也很好说话的。”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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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雾隐迷踪(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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