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欺尘神情自然得就像在吃饭喝水，似乎一点也不为之感到羞耻。
他一靠近，清苦的药香便充盈在她的呼吸之间。云水瑶一直知道他生了一副好皮囊，足够吸引别人去凝视他，尤其是在抬起眼睛专注地看人时，像一个温柔的漩涡，轻易就会让人陷进去。
云水瑶在他直白的注视下脸颊突然有些发烫，她不自在地错开眼，低头不停喝茶缓解面上热意：“……你能不能不要随便曲解我的意思，我没说现在想摸。”
少女面颊上飞速蔓延起一层浅浅的薄红，像晕开颜色最淡的胭脂。
她总是这样，似乎很容易就会脸红。这样的云水瑶，很难让人将她与书里形容的“恶毒女配”对上号。
除了是真的很可爱之外。
沈欺尘似是笑了笑，翘着唇角，退回身说：“好吧，那回去再摸。”
云水瑶险些一口茶喷出来，她呛到咳了两声，面红耳热：“回去也不想摸！”
橘猫听不懂二人的对话，仰躺着伸了个懒腰，半眯起眼睛，嘴里发出舒服的呼噜声。那姑娘抱起它坐到凳子上，她笑着道：“你们是姐弟吗？感情真好，我弟弟就没有这么听话，成天往外跑回来就一身泥，也不怎么和我亲近。”
云水瑶知道她大概误会了什么，原想解释，可突然间脑中灵光一闪，话到嘴边却转了弯，忙不迭问她：“阿宁和翎霜的感情也很好吗？”
“好啊，当然很好了。”姑娘边给橘猫顺毛，边回忆说，“翎霜不仅是阿宁的救命恩人，还悉心照顾他长大，阿宁知恩图报，对翎霜也很好，知道帮忙做家务活，可惜……唉，翎霜的死对他打击也很大，他关在屋里不吃不喝好几日，谁也不搭理。”
杯子里的茶喝完了，云水瑶正要再倒，沈欺尘推了一杯新的到她手边。他换走空杯，道：“姐姐，这杯晾好了，不会很烫。”
沈欺尘的温柔不光源于外貌和性格，哪怕是在这种小事上，他也总是会比旁人多一些细致耐心，可谓是装得面面俱到。云水瑶不会被他迷惑，可她享受这样的假象，哪怕是装出来的温柔，她也的确很受用。
她才不会和他客气，心安理得地接过茶杯，捧在手中，水温正好适宜。她心里想了一会，又继续问：“你还记得白雾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出现吗？”
时间相隔太久远，姑娘也有些记不太清：“大概是翎霜死后两三日，镇子上突然起了大雾，雾里时不时能听见有鸟叫声，大家便都猜测这雾或许和翎霜有关。”
云水瑶接着问：“那阿宁呢，你们之后都没再见过他吗？”
姑娘回答说：“……也不是，一开始还见过几回，可翎霜的死让他始终耿耿于怀，不与镇上的人说话，见了面也不打招呼，有人关心他的安危也被拒之门外。久而久之，大家就不与他来往了，他也许久没在镇上出现过。”
这便有些奇怪了，阿宁不像其他妖一样会受白天限制，镇上的人却都没再见过他。
除非……是他自己不想再见到这些人。
讨厌到这种地步，老死不相往来，却又为了姐姐的魂灵能早日解脱，不得不放下心中仇恨。阿宁能做到这份上，可见其心胸宽广豁达，连云水瑶都要自愧不如。
只是不知这份豁达究竟是真心还是假意。
云水瑶想知道的都差不多问清楚了，她喝完茶便不欲多留。
沈欺尘朝桌面摊开手，小灰顺着手臂爬回他肩上，他放下茶钱，起身跟上云水瑶。
那姑娘却在身后喊住他们，有些着急地问：“白雾如果消失了，翎霜的魂魄会不会受到影响？”
她抱着橘猫站起来，愧疚地说：“听说魂魄残缺没办法投胎转世，往后都只能被困在冥府中。我之前受过翎霜的恩惠，她帮过我很多，不止是我，镇子上其他人也不希望翎霜再受这份罪。”
云水瑶回头，看她良久，微笑道：“你放心，等白雾散了，翎霜就能安心去投胎，她不会有事。”
***
小院洒扫得干净整洁，院里没有摆放太多杂物。灿烂的日光倾泄而下，庭中一棵桃树，嫩绿的枝叶泛着淡淡的光泽。
李逢舟坐在门前，半个身子晒在日光里，他皮肤生得白皙，可这种白与沈欺尘不同，更有冷冽的感觉。
三个纸人皆在他膝上走来走去，他目光看向院中，阿宁提着一大桶水出来，步伐很稳，耐心十足，一勺一勺地浇给桃树。
“你以前常做这种劳苦的体力活吗？”李逢舟问他。
阿宁道：“这不劳苦，姐姐对我好，我为她做什么都是应该的。”
他说着便抬起头看着比他高出许多的桃树花枝，别的桃树都开花了，这棵才堪堪结出几个花苞。他每天都记得浇水，可迟迟也等不到花期，神情顿时变得黯淡。
李逢舟闻言，手指轻轻搭在纸人脑袋上，知恩图报，连一个七岁小孩都知晓这道理。
他眸中情绪有一瞬的晦暗不明，默然片刻，想起阿宁虽是半妖，夜里却也不曾露出妖形，便又问他：“你妖身是什么？不想说的话也没关系，就当我没问吧。”
既然要取得这四人信任，那便没什么好隐瞒的。阿宁直言说了：“雪狐。”
“雪狐？”李逢舟心下一惊，目光不加掩饰，直勾勾地望着阿宁。可他很快便意识到自己的失态，歉然一笑，解释说：“我听说妖王本体便是一只雪狐，雪狐一族在妖族地位很高。你虽是半妖，但若肯勤加修炼，日后突破真元境，族人必定会抛下介怀，愿意接纳你。”
妖族慕强，比起血脉正统，更看重实力。李逢舟话是不假，可从他一个人类口中能准确说出有关妖族的事，听来倒是有几分稀奇。
阿宁浇完水，深深地看他一眼，提起空掉的木桶，向厨房走去。
院中又只剩李逢舟一人。
他指间勾着傀儡线，不用辉石，操控三个小纸人慢慢吊在半空中，守在门前，等待夕阳落山。
***
天色尚早，云水瑶离开茶摊后并不着急，在街上慢悠悠地闲逛，路过琳琅满目的摊位，走走停停，像是故意拖延时间。
沈欺尘跟在她身后，也不催促，只是提醒：“姐姐，绣坊就在这附近，不去看看吗？”
云水瑶停步回头，端详着他：“你觉得阵眼会在这些地方？”
沈欺尘迎着她的眼睛，笑道：“不在。”
“那就是了。”云水瑶微挑了眉，双手背在身后，转回身继续向前走，金鱼流苏晃了晃，“你既然都知道了，还装模作样来问我做什么。”
沈欺尘顿了一顿，倏然低低笑了，他没回话，只安静跟着云水瑶，她往哪儿走，他便去哪儿。
小灰听着二人的对话，满头问号，只觉得心中茫然和疑惑更甚。
【……你知道什么了？你们两个到底在打什么哑谜，我怎么一句都听不懂？】
【阵法不在绣坊……难道燕微雨的猜测是错的？】
沈欺尘说：“阵法确与翎霜有关，燕微雨的猜测不无道理。”
小灰不解：【那你们连绣坊都没去，怎么知道阵眼不在那里？】
“阿宁是半妖，白天和黑夜都能在外行动。”沈欺尘慢条斯理地说，声音带了一点戏谑，“可他却说自己找不到阵眼，你不觉得太可疑了么。”
【他白天没有妖力，晚上妖太多又不好行动，找不到不是……】
等等……小灰话音戛然而止，终于意识到不对。
阿宁是半妖，他有什么好怕妖的？况且若他真想找阵眼，白天没有妖力也可以行动，等待夜晚再破坏便是。
可方才茶摊上的姑娘却说阿宁许久未出现在镇子上了，这说明他白天根本没有尝试过出门找阵眼。
既然希望翎霜能够早日解脱，他又怎么会什么努力都不做，硬生生拖了这么久，直到他们来帮忙。
除非……
小灰一拍脑门，激动地说：【阿宁一直都知道阵眼在哪里！】
沈欺尘眼睫动了动，在眼底投落下一小片阴影，缓声说：“他知道，可他对翎霜一颗真心不假，倘若摧毁阵眼就能让翎霜解脱，他这么久也没能动手只有两种可能，要么他能力不足，要么他下不了手。”
“若是前者，他大可以直接说出阵眼在哪，若是后者，他亦可直言。”他顿了顿，然后兴味地笑了一声，“阿宁下不了手，并非是不舍，或许是有什么在阻拦他。他不肯说出真相，大约是不想让我们知道阻拦他的是何物，更不想在那物面前暴露了自己。”
“这样等找到阵眼时，他就可以躲在幕后，坐收渔翁之利。”
小灰感觉脑子都快要绕晕了：【……以后这些分析过程你就不要跟我说了，直接说结果就行。不过阿宁居然真的是在撒谎，他说得那样情真意切，我根本都没有怀疑过他。】
阿宁很聪明，他并非全然在指鹿为马、颠倒黑白，像这样真假参半的谎话才最能迷惑人心。
小灰趴在沈欺尘肩上，看着云水瑶的背影，忍不住叹声气：【没想到她居然也这么聪明，和书里形容的“恶毒无脑”完全不同，我现在越来越怀疑书里都是骗人的，她和书里那个“云水瑶”的性格偏差也太大了。】
云水瑶听不见他们的对话，但从小灰的话里也不难猜出内容。
又是那本书。
她步子一顿，然后转过身，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沈欺尘。
云水瑶一直有点好奇那本书究竟叫什么名字，作者又是怎么把她抹黑成恶毒女配。
“你……”她犹豫了一下，思索着要如何问出口才会不显得突兀。
沈欺尘却好似误解了她的意思，眼眸弯起笑，俯身向她靠近了：“摸吧。”
云水瑶：？？？她是这个意思吗
“不是，我是说……”
沈欺尘含着笑望向她，眼眸文静澄澈，睫羽细密而长，一派温良无害的乖巧模样：“没关系，现在没人看见，可以摸。”
“……”云水瑶愣住不动，剩下的话都咽了回去。
天色渐渐昏暗下来，街边路人行色匆匆都在往家中赶，没有人在意这一处小角落。
沈欺尘微微弯着腰，乌发坠在身后，夕阳一寸寸地西斜，漫过他的肩头，他白皙漂亮的面容浸在溶溶金光里，如玉温润，显得尤为温柔。
他专注地看着云水瑶，琥珀色的眼瞳中倒映出她的脸，就仿佛是真的小狗一样，满眼都是她，乖巧地期待着主人的抚摸。
云水瑶目不转睛，在这一瞬间里，脑袋里什么其他的想法都不剩下了，仿佛受到了某种蛊惑，慢慢地朝他伸出了手。
他低低笑了声，主动凑近了，将脸贴上她的掌心。
这样亲昵的动作让她瞬间失了神，凝注着他的脸，一动也不动。
他在这时偏过头，鼻尖轻顶她的手指，有些好笑地说：“姐姐，不是想摸我吗，怎么不继续了？”
他说话间，灼热的呼吸尽数喷洒在她指根。
云水瑶手指仿佛被烫到般抖了一下，她立时清醒过来，面上绯红，慌忙收回了手。
救命救命，她刚才在做什么！
脸是可以随便摸的吗！这很不礼貌！
于是云水瑶急忙撇清自己：“我可没说想摸你，是你自己要凑过来的，这不能怪我！”
她低下头挡住脸，不叫他看清自己的表情，转身闷头往前走，语速飞快：“走了走了，天要黑了，我们快点回去。”
小灰：【摸就摸了，这有什么好怪她的……你又不会少块肉。】
沈欺尘瞥了眼小灰，没回话。
他其实没看过原著，只听小灰简略概括过一遍剧情。
云水瑶和书里的配角全然不同，这无关紧要，他认识的云水瑶才是真正的云水瑶。
一如在其他所有人眼中，只有云水瑶识破他的伪装，发现了他的不同。
某种程度上，他们是真的很合拍。
这个认知犹如石破天惊，让沈欺尘感受到一种非常奇特的兴奋感。
突然“咔哒”一声。
是狗链开了。
他愣了一瞬，断开的链条兀自滑到地上，层层堆在他脚边。
是她解开的。
啊，原来除了可爱之外，还有点意外的好哄。
小灰感觉到他在发抖，可看他脸色又不像是蛊发，奇怪道：【……你怎么了？】
沈欺尘克制住发抖的右手，跨过狗链，温和地笑起来，毫无破绽：“没什么。”
请问两位对彼此的印象是？
瑶：（抢答）虽然是个白切黑，但是当小狗的时候真的很！可！爱！（震声）
尘：（坐姿乖巧）我从来没把姐姐当成过恶毒女配，一直都觉得她很可爱的。
小灰：……你是不是在点我。
——
今天忙完回家很晚了，这一更迟到了两小时，抱歉TvT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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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雾隐迷踪（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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