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边下着晴雪，像柳絮飘了满天，悄然无声。
屋里暖盆烧得正旺，偶有一丝寒风从窗户间隙中钻进来，吹在身上倒也不觉得冷。
云水瑶却仍是担心他着凉，没让他对着风口，起身下床去换了扇窗户通风。
“你虽然现在看不见，但好在眼球没被腐蚀，还有复明的希望。”云水瑶边说着，返身回来，停在榻前用灵力暖热了指尖，轻点在他眼皮上，“你放心，我有办法能治好你，就是可能恢复的时间要久一点。”
沈欺尘面向她，闻言面上并无明显的情绪波动，只微微仰起头，抬手轻轻握住她指尖：“你真的不会走吗？”
“真的不走，我还有件事要做。”云水瑶反握住他有些凉意的手，拢在自己温暖的手心中，耐心说，“那个老道士说苍溟……就是我的叔叔，封在水潭里的那条龙，他的护心鳞不见了，我想去帮他找回来。”
护心鳞为龙身上最坚硬的一块鳞片，可保护心脏不受外力侵害，亦可炼化为护身法宝。
云水瑶几乎不用想也知道，会是谁趁机拔走了苍溟的鳞片。
原以为这趟来人界，到了雪山事情也该有个了结，却没想到最后兜兜转转还是回了洛阳。
“不过现在最重要的还是要先治好你的眼睛。”云水瑶边说着，从芥子袋里找出一条白色的发带，蒙在沈欺尘的眼睛上，绕到脑后松松打了个结，“这段时间都不能见强光了，所以先遮起来会比较好一点。”
发带尾端用丝线绣了几片翠色的竹叶，随着他仰起头的动作，柔顺地垂在绸缎一样乌沉的发丝中。
他十分温顺地任由云水瑶掌控，保持着向上看她的姿势，发丝流水似的滑落下来几缕，垂过皙白的脸颊，让他看起来有种不动声色的漂亮，沉静而软和。
只是可惜一双眼眸黯然无光，覆在一寸白绸之下，不复往日神采。既令人为之感到叹惋，又难免对这份缺憾而心生出怜爱。
或许是她的目光太过强烈，沈欺尘即使不能视物，却也能清晰感知到她正在全神贯注看着自己。
这个认知让他觉得奇妙又心安，有意迎合她的喜好，将脸颊贴着她的掌心轻蹭，是个极为乖顺的姿态：“那你会记得来看我吗？”
他在如何拿捏人心上，从来有种几近敏锐的精准。
云水瑶分明知他心有城府，满腹算计，应该归为苍霖口中适当远离、不可深交的那一类人，但耐不住她是真的很吃他这一套。
云水瑶摸着他的脸，在这一刻什么教诲都想不起来了，只一心沉浸在这种近乎于驯服宠物的感觉中，心内微妙的掌控欲得到了极大的满足。
“我当然会来看你，你的眼睛还要上药，而且我们要一起回洛阳，路上又不会分开，我怎么会忘记？”
沈欺尘微凉的手握在她腕间，歪了歪头，说：“我只是怕你忘了我们现在是什么关系而已。”
“……我的记性还不至于这么差。”云水瑶摸够了他，心满意足。
眼下他已醒了，她也该去看看苍溟，总不能一直待在这里，她也有自己的事情要做。便又问他：“要不要扶你起来走走，还是你想继续躺着歇会儿？”
沈欺尘突然失明，只怕一时半会还适应不了，若无人在旁指引，行动起来到底有所不便。
云水瑶心知他大抵不愿叫府里下人帮忙，想将他安排妥当后再离开，一时倒忘了还有小灰的存在。
他也不提醒，只点了点头，似是非常享受这种将自己全身心交由她掌控的感觉。
“扶我去桌边吧。”
小灰在桌上翻身打盹，听见他的声音，立刻又麻利起身腾出地来，自觉飞去了窗台上，并不在这时打扰他们。
“旁边有个烛台，你当心不要磕到了。”云水瑶挪开路上堆放的杂物，扶他慢慢走到桌边，搬了凳子摆正让他坐下。
云水瑶很是耐心，几乎把他当成了刚学步的小孩。沈欺尘只是眼盲，并非忘了怎么走路，不免觉得好笑。但见她这般小心翼翼，心中动容，只随她去了。
待坐下后，他自己伸手摸索到茶壶，从托盘里取了个茶杯，听着水声倒了半杯茶。
“我如今看不见，也不好再麻烦人去特意买来茶叶，只有这个了。”他手放在杯沿，将茶杯往云水瑶的方向推了过去，“待回到洛阳，姐姐若对茶感兴趣，可以来侯府找我，我为你沏一盏新茶。”
都城的世家子弟大多爱好风雅，尤其沈欺尘自小学习茶道，哪怕不爱喝茶，光是看他沏茶的步骤也是一种享受。
云水瑶本想点头应好，细细一想，又觉得这话听起来有点不对劲，迟疑了一下，理所当然地道：“为什么要我去找你，你不能主动来找我吗？”
“可以。”沈欺尘顿了下，弯起一个笑，“不过洛阳城很大，我去找你总要知道你住在哪里。师父向来抠门，客栈花销算下来并不划算，若姐姐不嫌弃，可以和之前一样，暂住在侯府。”
原来是在打这个主意。
“你为什么突然变笨了？”云水瑶低头看着他，疑惑地伸出手，戳了戳他的脸颊，“想邀请我住进你家，干嘛不直说？”
沈欺尘被她看穿了心思，神色坦然不变，只莞尔说：“我以为你不喜欢太直接。”
云水瑶手停在他脸上，触感实在温软，忍不住又戳了他一下：“那要看对面的人是谁。”
她从前没有与人亲密交往过，以为自己会不太适应这份新的关系。但沈欺尘还是很在意她的想法，这一点并没有发生改变，心安的同时，又感到一种隐秘的满足。
她正要收回手，沈欺尘却在这时抬头“看”她，轻轻吐息：“所以是我就可以吗？”
浮红的唇擦过她手指，说不清是有意还是无意，说话间呼出的气息尽数洒在她指腹，带起若有似无的热痒。他仰着脸，柔软的唇珠微凸，轻抵在她指尖，像一颗饱满熟透的红果，显得尤为诱人采撷。
他这样看起来有点怪娇的……
但他在其他人面前时，好像就从来不会露出这种姿态。
……难道是她太容易咬钩，所以他就总故意做给她看吗？
想到这里，云水瑶立时清醒了，忙把手从他唇上移开，义正词严：“那也要看我的心情，不要以为……这样就有用！”
她偏开头不看沈欺尘的脸，见外间天色渐晚，心中暗叹一声糟糕：怎么总是被他吸引注意，每次都忘了正事！
不行，她不能再和他多待了。
“我要去看看苍溟，你在屋里待着不要乱走动。”云水瑶内心强烈谴责了自己一番，扔下这句话，头也不回地跑走了。
沈欺尘听着她离开的动静，神情里有几分迷茫，不知她为何这么匆忙。
“……沈欺尘，对不起。”小灰直到这会儿才从窗台飞回桌上，觑了眼他的神色，语气头一回像个系统一样正经严肃，“之前在矿洞很奇怪，我也不知道怎么了，信号一直断断续续，连接不上你。”
任务途中系统失联掉线属于重大失误，但幸好宿主性命无虞，没闹出什么大问题。
小灰正色：“你放心，我已经提交了问题报告，等任务结束后会有补偿的。”
云水瑶已经走远，再听不见脚步声。
沈欺尘转身回来，他似乎并不关心小灰口中的补偿，摸到桌上的茶盏，将冷掉的茶水随手泼了，淡声说：“任务结束后，是不是就要离开了？”
“一般情况下是这样的，不过我们系统都很人性化，会尊重宿主的意愿。如果你想留在这个世界，只需要向局里申请，等批准下来了，就不用离开，但再也不能回原来的世界。”
小灰虽然是个新手，拢共也就带过沈欺尘一个宿主，但它接触过其他系统，基本上不会有宿主愿意舍弃现代生活的便利，选择留在书中。
它便想当然以为沈欺尘也是如此，更不用说两个世界流速不同，尽管他在这里待了十七年，但对被撞成植物人的沈欺尘来说，也才过去不到一周的时间。
等他回到现代，迎接他的将会是丰富美好的大学生活，他还年轻，家世好，头脑又聪明，他的未来有无限可能，怎么想也没理由留下。
“我听其他系统提过，统计的数据中，只有不到15%的宿主完成任务后选择留下，而且这些人太多都是孤儿，没有太复杂的社会关系……”
“我有点头晕，她给你买的灵果还剩几个，你去吃了吧。”沈欺尘把茶盏搁回桌上，不等小灰话说完，便已起身往床榻走去。
小灰收了声，蹭地一下站起来：“我帮你看路。”
“不必。”
小灰觉察出他的冷淡，回想起在幻境中见到的场景，心情稍感复杂。
虽说它在沈欺尘身边待的时间更久，但或许它对沈欺尘的了解程度，还远不如云水瑶多。
瑶妹：我在“不要被沈欺尘用脸诱惑”的挑战中取得了0分的好成绩，超越了全国0%的人，你也来试试吧！（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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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1章 风雨欲来（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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