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方的海边小镇,连连的雨水没有穷尽,淅淅沥沥由飞檐翘角的天井簌簌落落滴下。
[昨日股市终于迎来节前最后止跌反弹,汇金国资双双入场护盘,慰藉股民过节好心情。节后是否能够继续力挽市场颓势,恢复投资者信心?我们拭目以待…]
厅堂茶几上支起的平板在尽最大音量撼动百年孤寂,财经股评的节目与褪尽浮华的雕花木栏,古朴与现代的碰撞,使得这百年老宅又有了些生息。
暗牖悬蛛网,空梁落燕泥。
老宅厅堂为传统三开间,左右两侧厢房正中隔屏上悬挂巨大山水画幅,画下有条案为中堂,案前八仙桌和太师椅紧凑摆就,厅堂两侧靠椅、茶几依序摆放。
窗棂户牖莫不是灰尘与蛛网,屋内莫不是墙角绿苔的潮霉气。
顾盼在厢房角落的箱底找了件儿时的衣服扯下一块,沾湿了就着擦抹,洒扫庭除一顿忙活。
她已经有三四年没回来了,若不是祖父母大祭,在她心里自然是能不回来就不回来最好。
顾氏祖屋在她13岁奶奶去世那刻,便不再是她的归所,在澄县、在盐城、在港村,她早已没容身之处。
只靠着这座无人修葺而破落的百年祖屋,维系着淡漠的血缘关系。
收拾毕,她独自坐在奶奶常坐的旧藤椅上看着平板里的映像,无言的意识却飘到云端,林时微那音容总不自控地凫出,她摆摆头,对着桌椅板凳又一次左搬右弄。
关联的微信提醒有新信息。
寸身之微:你好,我是寸身之微。
顾盼的微信没有设置添加验证,初看来人的微信名,她有点不相信自己的眼睛,那位低调而神秘的顶游大佬竟然愿意主动联系她?
她眉峰并未有喜悦的舒展,反而微微拱起,黑眸子暗暗溜了溜,迟疑了几秒钟。
不会是诈骗号吧?
她点开头像是一片蓝天。
朋友圈,半年可见——空白。
她微蜷瓷肤素手,纤指轻弹木面,思虑了一番后,回复。
df证券顾盼:微总,您好!我是新调任到罗水路营业部的业务总监,顾盼。很荣幸认识您!抱歉,这么晚有打扰到您么?
寸身之微:顾总监,你好。
df证券顾盼:此前总听慧姐讲述您在圈内交流会的一些经验分享,每每总觉金玉良言收获满满,鄙人一直伏拜于您对时下市场的独到见解和目光长远,但又碍于人微言轻、天悬地隔,一直没机会认识您,有幸此次调任深市营业部,希望以后业务上有机会跟您合作,跟您进一步学习和交流。
寸身之微:客气。
df证券顾盼:微总,最近市场时局诡谲多变,大浪淘沙,不知是否有机会上门拜访您,望能聆听您的高见,请您指点一二。
等了许久未再有回复。
顾盼锁屏,深深吐了一口气,有点操之过急。
命运给顾盼下了个蛊,在上周她收到总部调令文件,去深市履新,而才到深市任职不到三天,她就四处碰壁,棘手的问题接踵而至,本来打算借着过节回老家换换心情,没曾想今天竟然能加上业内大佬,会不会算是起了个好兆头。
厅外,半开的大门被推开,王玲早就在外伫立许久,不见里头有动静,本想打电话给顾盼,到听见里头有桌凳移位的声响才撑了撑沉重的大门门扇。
“盼儿?”王玲窜头窜脑往屋内张望。
顾盼收拾了情绪,抬眼看向门口,听声音便知是谁,她自然牵起唇角唤进来。
“回来也不说一声,我好接你去。”王玲笑颜逐开收了伞,将伞倚在大理石门栏角落,拍拍身上的湿气雨露。循着昏暗的灯光,走过回廊时,朝天井上看了一眼,老屋一木一瓦夹杂青苔特有的湿冷潮青气味,凉意骤升。
她抖了个哆嗦。
王玲依旧是端庄大方的干练短发,灵动的的身姿迈着轻快的步调,跳上三个台阶,跨过花格隔扇门的高高木门槛就进了空旷幽谧的厅堂。
老旧昏暗的灯光衬得褪色的雕梁画栋几许沧桑。
顾盼笑了笑,到隔扇门处接她,拉着她的手徐徐往里走,道“你怎么这时间还来,雨这么大。”
王玲抬眉:“在家太无聊,当然是找朋友串门最好不过啦!”
顾盼笑而不语,知道她是特意过来相陪。
王玲将手里的纸袋放到茶几,饼香的味道悠悠扑鼻是港村特产茶饼。
“怎样?你新后妈有没有找你麻烦?”王玲牵紧顾盼的手,眉头微隆有些担心。
新后妈是已经不知第几任小三上位的后妈。
王玲到茶几旁的一只靠椅坐下,顾盼走到八仙桌前,桌上煮水壶烟气滚滚,烧水炉恒温设定显示100℃,她无言拆了两包速溶咖啡,冲了两杯。
她眼底平平未有波澜:“没有,今天看他们一家人和气致祥的,我一个外人久久回来一次也影响不了,相安无事过这两天后又不会再联系,找我麻烦做什么,更何况儿子女儿叔伯姑侄那么多,轮不上我处理他们公司的事务,我也处理不了,高低指望不上,只是充当个不相干的旁观者罢了。”
他们一家自是顾盼父亲一家。
王玲表示赞同:“也是,风光的时候没想着你这个女儿,总不能临到破产债务清算了要你来帮着担吧!那也太没良心了。”又一句“你妈呢?”
顾盼捏着小勺子左右轻柔搅动后,托起两个托盘,缓缓走回茶几,推一盏移到王玲跟前,又坐下:“给了钱就不会来吵了。”
看不清神色。
王玲又叹了口气,眼里尽是怜惜与无奈:“赌博害人不浅啊!”
顾盼垂眸,沉沉梗了一句:“我还是希望有个人能管管她,真心照顾她,不过她现在觉得一个人住在表姨那好,那便好吧!”
父母因为赌博,家庭闹得鸡犬不宁分崩离析,已经是十多年前的事,以前年纪小无力挽回,现在大了无力承担,债主上门催债,为了还债举步维艰的日子已经背了快十年,直到今年才稍消停,顾盼已尽了人子应有的责任。
“盼儿…”王玲知她不容易,便不再往下又转念一想:“说起来,你表姨那个空置的老房子不就只和小时家隔一条小路么?我听说她今天也回来了,你后天回去前找个机会咱们聚聚,也挺多年了。”
顾盼顿了顿,脸上笑意淡了淡,略作镇定:“是么?”
她低着头凝视杯里丝丝轻烟飘散浓郁焦香的褐色液体,食指与拇指摩挲着瓷白杯口,蒸汽氤氲有点烫。
“刚刚在门口遇到她跟肖云了…她抱着一个小女孩。”
王玲未仔细斟酌这话中意思,她有些惊喜,起身靠到花格门边,头直直往外头大门伸,“真的吗?她们去老三那吃饭?嘿,我怎么刚刚进门的时候没看到。”
顾盼抿了一口咖啡,平缓地说:“一个小时前吧!估计回去了。”
王玲缩了回去,又感叹句:“哦……唉!我们年级估计就只剩你们这唯二的两朵校花还没结婚了,这谁想得到。”
“她也没结婚?” 顾盼颇惊讶,眉眼有些辩不明的舒缓,忽而又暗了暗,惆怅一闪而过。
“那可不,多可惜呀!”王玲想了想,貌似方才话里带着不妥,便又解释:“啊!我是说结婚也不见得多好,婆婆妈妈一大家子麻烦得很,我要是早知道,也跟着你们单着,所以……”
王玲左右观察了一番,低头挡着嘴细声问:“你真打算形婚呀?”
顾盼放下杯子,目光落在不远的某处,满目繁绪,剪不断理还乱:“没确定。”
王玲拍了拍顾盼的手,“唉…虽然你家情况挺糟心,你妈……也没把你当后靠不是,更何况你妈这边又不是只有你一个孩子,不还有几个弟妹,你这个做姐姐的这么多年也尽责尽力了,即使你妈不再婚,你们几个儿女也可以分一分担子,就算……”
又谨慎低声说道:“不出柜,你也不至于一定要有婚姻形式嘛!我总觉得形婚这事不妥当。
现在同性婚姻逐渐被大众接受,立法这几年不也有在提么,我相信早晚会合法化。
你以后要是想结婚或者对象介意这事儿,可咋办?再来现在你不才分手,这事儿也不急啊!催婚就催着嘛!三十多岁没结婚的人现在多了去,左耳进右耳出呗。”
顾盼捏紧指头,直挺的后背弯了弯,眼下露出难得倦容:“我就觉得挺累的。”
对命运妥协,结婚或许也是一条出路。顾盼略心酸。
王玲拉过顾盼的手,她了解顾盼,能让顾盼喊出累,想来内心肯定已经到了极限。
王玲紧蹙眉:“盼儿,累了就歇一歇放一放吧!家里的事跟你那个金融圈的工作对你来说都太折磨了。”
顾盼这几年的情况她大致都了解,她们虽分隔两地,联系得算勤快,基本顾盼是有问必答不会对她掖着藏着。
王玲时常感叹也感慨命运不公,好好的女孩原本幸福美满,突然就家庭破裂了,又早早受原生家庭拖累,使她债务缠身,只能一心扑在事业上。
除了工作之余,所有时间被各种职业培训、时事动向、大小会议挤满,还要流连各种应酬交际维护人脉关系,恨不得一个人撕成一百份,对自己从来就不管不顾。
记不清有多少次王玲去省城找她,虽说无论应酬多晚,她们总会见一见,但都是带着浑身烟味酒气,王玲是既忧虑又担心。
顾盼说希望有人真心照顾沈芝兰,王玲又何尝不是这么想,希望上苍发发慈悲,让顾盼遇到真心对她好的人,爱她的人,让她不要这么辛苦,做个开心自在的小女人吧!
顾盼有些被王玲的温柔安慰到,舒然一笑反过来抱了抱她,拍拍她的肩膀。
“别担心,没事。”
王玲收回悲心,转眼一笑:“你看我,好好的说这些干嘛呢!真是。”
于是她们又岔开别的话题,王玲在顾盼这听得最多的从来都是她的工作相关,她的头脑全围着经济、金融、市场这几个词转。
王玲听那些晦涩难懂的术语听得犯困,最后还是耐不住好奇心,再次向顾盼不知第几次发难:“你就不能跟我说说你心底那个人?到底要瞒我多久?嘴别太紧了吧!”
王玲认识顾盼快二十年,可以说是无话不谈的闺蜜好友,心细如发又温柔体贴的人,怎么会发现不了这位高岭之花深藏的心思,就因为太了解,所以顾盼越是一直闭口不谈,她越不好一问到底,只是隐约感受到其中似乎有些坎坷。
“我跟她没开始也没结果,要说挂心的…也许只有遗憾吧。”
暗恋啊?
王玲脑袋冒出这个词的时候,不亚于平地起惊雷给炸懵,她眼睛挺得大而圆,让高岭之花放弃霸总的追求,坚持多年暗恋的对象,她不敢想象是何等的伟岸人物,而且还口风如此紧。
“开始认识她的时候,傻得很。”顾盼起身走到木门旁,仰望四方天井上构造出的方寸天地,素白的鹅颈充盈着高雅矜贵的神采。
天乌得深邃,又哭得凄厉,雨水如泪自屋檐滴落,在石板地面汇流环绕,雨雾弥漫只有淅淅声动。
顾盼的眼里闪出悠远的点点光亮:“任人怎么诬赖就是不声张,好坏都受得又好像不受得,挺迷惑人又坚韧得挺令人钦佩。”
王玲听着倒是忍不住笑一声:“欸?有没有可能这人确实是呆呢!”
顾盼没否认,几分确定的赞同:“确实呆。”
她们久违一起笑。
不过,以后她应该不会再跟她撞上,也很难再有交集了,亦如这十几年的时光,她于她而言应该是最不想触及的记忆,怕是唯恐避之而不及,又怎么还有可能见面。顾盼心想。
想到此,蝉鸣声、电流声的耳鸣再一次在脑内嗡嗡作响,不自主闪过那个从水里捞起来发软发青发紫的身体,记忆又如鬼泣。
她的嘴唇丝丝颤抖,下意识捏紧扶手,战栗的指尖攥得泛白,面上如纸却又借着灯光的昏色,不动声色地将慌乱隐匿。
好像她们一致在廊柱与四壁楹联的恬静氛围中,安怡得闲话桑麻未有异样。
古雅宁静,明窗净几。
春雨料峭乍暖还寒,顾盼送王玲出门的时候已经半轮明月挂枝头,无了雨水。
送到在巷口后,顾盼便被王玲赶回来,她踏着斑驳包浆的青石板路,在昏暗的路灯时暗时闪的照射下彳亍而行。
“顾盼。”声音沉沉如寂寂深山暮鼓钟。
是林时微,只她一人,衣肩已沾了不少湿气,好像等在巷中多时。
黑框眼镜下是曾经那一双深不见底又明亮的眸子。
像那方深邃的天井,像宇宙星河。
寂寥炫彩又扣人心弦。
暗牖悬蛛网,空梁落燕泥——隋·薛道衡《昔昔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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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暗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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