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天各不同,不必惊慌。”
“可我之前来过月事啊!”
斯辰微顿,唇角含笑:“女子年幼,月事不定亦属正常。待至苍梧,我为你调制调理中焦的方剂,可改善你中阳素虚之证。其余,不必忧虑。”
“好吧。”巫夏转念一想,她连真身穿越这种事都接受了,还在意大姨妈早晚?况且古代卫生条件差,不来反倒省事。
斯辰递来热茶,她啜饮两口又问:“公子,我们何时能到建康?”她怀中揣着徐婆婆给孙子徐云实的信。沿途驿站虽多,但乱世丢信风险太大,她决意亲手送达。铁落说过,他们终点正是建康城。
这一路走走停停,而后还要在广信待上一段时日,不知抵达建康时,是否入秋了。
“月余。”
“这么久?啊,我不是那个意思。”她赶紧解释,“我是想早些把信交给云实。”说着取出放小背包底的信封,背面是她按徐婆婆描述绘的画像——漫画风格的戎装少年,浓眉俊目,憨态可掬。
直觉告诉她,徐云实本人就是这么个憨实可爱的少年。
偷瞥斯辰,那人又在研读医书。
“铁落怎么还不上来?”她嘟囔着掏出小本子,突然想画眼前人。奈何画技有限,她不擅长写实画,只能勾勒卡通形象。添上几笔胡须,想象斯辰老后也是个人见人爱的俊美老头,她忍俊不禁。
上楼的铁落见状,疑惑发问:“姑娘因何事这般开心?”
巫夏往里给他腾位置,“我在画画,怎么耽搁这么久?”
铁落解释,林府那两匹马与客马厮打,他同店家拉扯许久,才避免两败俱伤。
巫夏:“……马儿不是性情温顺吗?到底怎么了?”才上路不足十日,这两匹马每逢雨天就狂躁难控。
铁落:“谁说不是呢,也不知得了什么怪病。”
巫夏望向斯辰。
斯辰头也不抬:“它们无恙。”
既如此,那就去看看到底怎么回事!
晚膳后,眼瞧雨将停,巫夏径直奔向马厩。
斯辰:“人生地疏,莫要乱走。”
“公子放心,我去后院转转,消消食!”
马厩位于客栈西南角。斯庄马车停在外侧,林府两匹骏马独占中央隔间。此刻刚饱食,正卧地小憩。
这两匹良驹毛色油亮,体格健硕,唯独脾气古怪。巫夏立于丈外观察良久,无甚发现,便轻唤:“一三一四,起来!”
马儿睁眼瞥她,漠然不动。
它们的名字还是她取的,为的是让铁落更好驯化。
她对着两匹马说出猜测:“喂,你们性情大变,不会是被魂穿了吧?”这不能怪她多疑,任谁来到陌生时空,都会渴望找到同类。
两匹马同时抬头,目光炯炯地望向她。
巫夏瞪目——不是吧?她瞎猫撞到死老鼠了?
马儿冲她咴咴叫了几声。
“我以为自己够惨了,看来幸福果然需要对比!”巫夏哀叹,就算毫无证据,她还是忍不住向两匹马倾诉自己来到这个时空的种种。
不知不觉口干了,天也黑了。
“虽然你们是魂穿,但好歹是同类。我以后一定让铁落对你们好,有什么需求,你们吱一声。”巫夏挥手告别,转身却见一名年轻男子骑在马上饶有兴趣地打量她,身后还跟着一辆马车。
巫夏心里咯噔,这人,几时来的?听去多少?
她礼貌性地笑了笑,正要离开,男子却策马拦住去路。
“姑娘方才是在与马儿聊天?”对方笑意难掩,“不知聊了什么这般投机、起劲?”
巫夏对他没兴趣,摇了摇头,一副讳莫如深:“心理治疗,你不懂。”
“在下确实不懂,烦请姑娘细说一二。”
巫夏仍摇头:“维度不同,说了你也不懂。”
这话反倒激起男子兴趣,他高声道:“在下王祎,敢问姑娘芳名?”
巫夏拿出长者姿态:“年轻人,路边的野花不要乱采!”
“所以姑娘名带‘花’字?在下唤姑娘‘花花’如何?”
什么鬼!这都能瞎猜出来?巫夏不禁仔细看他,模样不错,尤其一双眼,竟十分明亮清澈,举止风流却不轻佻。也许只是觉得她行为怪诞才来搭话。
她勉强原谅他的唐突,摆手道:“有缘再会!”
转身时她才发现,男子身后马车顶上竟蜷着一只巨型黑鸟。似乎被他们的对话惊动,正振翅立在车顶,一双赤红利目紧盯着她。巫夏心头一颤:这巨鸟,该不会把她当猎物了吧?
见她驻足,王祎喜上眉梢:“花花姑娘,莫急回房,请堂中稍等在下!”
巫夏白他一眼:“守点男德行不行?”
她转身就走,速度有点急,可别真被鸟给啄了!
马车内传来一声轻笑,嗓音清越:“王兄,你这拈花惹草的毛病当真令人发指。”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何况这小姑娘着实有趣!我瞧着不错!”王祎笑道,“瞧,连你这黑鸟都对她青睐有加。”
眼见巫夏渐行渐远,大黑鸟用长喙轻叩车顶,巨翅扑棱不停。
“阿佐,安静。”车内人又道:“王兄,小心再次惹火上身。”
“惹火上身又如何?这乱世无趣至极,我总要找些乐子。”
车内再无回应,只见车帘被一只修长手指撩起,一双丹凤眼追随着远去的灵巧身影。右眼角三颗红到极致的细痣似熠熠发光,丹凤眸底,如雨后天地,湿润清亮。
王祎跳下马,掀起帘子:“巫马兄,你的马车自己卸,我可要去会美人了!”
“哦?这便去了?”车内人侧首望来,唇角挑起一抹笑。
王祎如被暴击,动作夸张地倒退两步,“巫马兄莫这般瞧我,再看下去我可要变断袖了!不多说了!临时被你抓来当马夫够意思了!剩下的自己看着办!待会万不可扰我会美人!”说罢提气去追巫夏。
车内人垂眸浅笑,缓步下车。
他卸下马绳牵向马厩,大黑鸟低飞盘旋其后。
安置好马匹,他并未离开,而是绕行马厩,所到之处马匹皆肃立相迎。
行至巫夏方才停留处,两匹马竟前蹄跪地,仰首低鸣。
他微微一笑,抬手轻抚马颈。
他身后身后大鸟忽发鸣啭。转身时天地朦胧,远山如影,黑鸟的羽毛自头部渐变成血红,赤瞳如火。
他伸手,鸟落掌心。
他勾唇一笑:“阿佐,去吧。”
♀◆♂
巫夏也不知自己散发了什么该死魅力,这几日下楼,只要王祎在,必凑上来。
起初铁落以为他是登徒子,险些动手,谁知你来我往间,两人竟称兄道弟起来,成日推杯换盏,她倒成了陪衬。
暴雨连下三日,山体滑坡阻断去广信的路,他们也在客栈呆了三日。
直到今日放晴,铁落探路回来说官府在清路,午后可通行,顺利的话今夜便能进城。
早膳后,巫夏照例去后院散步。
晾晒场上,果然又碰到王祎。身上扒得只剩一件薄衫,大汗淋漓,正在舞剑。见她过来,舞得更起劲。
巫夏索性席地而坐,大方观赏,不时喝彩。
一套剑法舞罢,王祎汗流浃背地走来,满脸带笑:“花妹妹早。”
“早!我看你今日的剑法好像与昨日不同?”
“好眼力!这是我自创的‘一风剑’,与昨日师传的‘松风剑’不同,讲究以气运剑,招式轻盈多变,如风裹面制敌,最适合女子修习。妹妹可愿学?为兄定倾囊相授!”
巫夏捏了捏耳朵:“没兴趣,也听不懂。抱歉啊!”
王祎不以为意,仰头灌了半壶水:“听说你们午后要去苍梧?”
巫夏点头,出于礼貌,顺着问:“你呢?下一站去哪?”
王祎爽朗大笑:“天大地大,有趣处便是去处。”
巫夏啧啧摇头,“果然是公子哥,不事生产,可以任性到处浪。”
“妹妹此言差矣。众生虽皆轮回,但人各有道。我的道便是踏遍山河,侠情万丈。”
巫夏忍不住揶揄他:“四处撩妹子也是‘侠情’?”
“非也。天下佳人,皆困于深闺,拘一方井地,着实可惜。若能似山花烂漫,无所顾忌,迎风向阳,自由绽放,岂不是世道之幸?我周游九州,寻芳而终,既为饱眼福,更为美扬世。”
巫夏:“呵呵,我看你不是侠情万丈,是红尘万丈吧!”
“那又如何?这世间尽是黑白等龌龊哀怨之色,何不添些繁色趣事?”
巫夏看他,笑了笑,站起来:“你这样挺好。我回去了。”
“我也饿了,妹妹可否赏脸共用早膳?就当饯行。”
“我吃过了。”说是这么说,但回到客栈大堂,巫夏未急着上楼,而是在王祎对面坐下,听他东拉西扯。
期间店家取来文房四宝,平铺一旁的长桌上,巫夏好奇凑近。
店家当她是小女娃凑热闹,朝她笑了笑,开始书写。
店家想来是个读书人,字写得工工整整,还挺好看,可他自己似不满意,摇头放置一旁,重新写。
如此反复三次,眼瞧店家又要取纸,巫夏忍不住开口:“老板,方才那张挺好呀。”店家在为家族祠堂写石碑祷词,于她而言,足够好了。
店家摇首:“形似神非,不妥不妥。”
王祎探头,一针见血点评:“笔力绵软,缺些筋骨,神韵亦不足。”
巫夏肘击他:“胡说什么,你行你上?”
王祎自信:“自然。”他征得店家应允,挽袖提笔,楷书如铁画银钩。
方写数字,店家已一脸惊叹,不住叫道:“妙!妙哉!”
巫夏看过去,第一眼只觉也是工整楷体,跟店家所写并无差别,但多看几遍,果然大不相同,王祎的字浑厚天成,骨肉匀停,气韵生动。
巫夏故作酸溜溜道:“王公子深藏不露,还真是让妹妹刮目相看喏!”
王祎冲她一笑,迅速写完递给店家:“店家,这祷词用行书更佳,若不介意,我再写一遍?”
店家大喜,连连拱手道谢。
王祎转向巫夏,目光炯炯:“好妹妹,且看仔细了!”说罢运笔如飞,一气呵成。
店家赞叹不已:“公子行书,当真绝妙!”
王祎朗声大笑,看向巫夏:“花妹妹,觉得如何?”
巫夏头疼不已,扶额道:“王公子,做人要善良,不要欺负文盲。”行书的繁体字,让她怎么看!
“妹妹不识字?”
“我识字!你这么写——”她指向楷书,“我认得,可你写成现在这样,对我来说就是天书!外星文!”
“外星文是何物?”
店家插话:“姑娘有所不知,公子行书颇有书圣遗风。”
王祎颔首:“还是店家有眼光。”颇惋惜地看向巫夏,“妹妹可知‘书圣’?”
书圣?王羲之?写《兰亭集序》的王羲之?
巫夏不禁打量王祎,衣着简约,但气度不凡,他说过祖籍建康,又姓王,难不成——
“看不懂也无妨。”王祎跟店家讨来纸墨笔砚,拉巫夏坐回座位。“哥哥送你份礼物。”
巫夏挑眉:“要为我画像?行,让我见识下王大公子的画技是否如书法般精湛。”
王祎信心十足:“定不负妹妹所望。”
“我可不期待。”话虽如此,她却端坐不动。
王祎运笔如飞,不到半炷香便完成画作,期待地望向她。
巫夏的艺术细胞没那么丰富,但见笔画勾勒灵巧精绝,画中的自己神采飞扬,刹那间她都要以为那才是真正的自己了。如此传神,绝对是中国古风画佳作,她由衷称赞:“王公子画工果真了得,若拿去卖钱,定值高价。”取出随身笔,“我来提字。”
写完递给王祎,他却一脸困惑:“妹妹这画的是——”
“太阳系的九大行星。”
“太阳系?行星?”
“宇宙中一个微不足道的小星系,孕育生命和文明的星系。”
“上下四方曰宇,古往今来曰宙,此言我懂,但妹妹所说,实在费解。”
巫夏只是心血来潮,懒得深入解释,起身道:“无妨。这画留给你作纪念吧。”瞥见铁落下楼,笑道:“你好基友来了,我先去收拾行李。”
♀◆♂
上楼果然见斯辰盘坐客厅矮榻看书,几上早膳与蜜饯几乎未动。
“公子早安!”她笑眯眯坐对面,“公子在看什么书?哦,《五十二病方》。”
斯辰抬眼一瞥,继续看书。
巫夏早已习惯,自顾自道:“对了公子,楼下那个王祎,似是琅琊王氏人。”
“他人不坏。”
巫夏愣了下,旋即浅笑:“我知道。”所以她选择沉默。
“他的剑法,你可学。”
巫夏讶然——转念想起斯辰房间的窗户正对后院,看到也不奇怪。她摇头:“算了吧,萍水相逢,学到一招半式又管什么用?对了公子,我们是午后启程吗?”
“嗯。”
“好!我去收拾。”
午膳后,巫夏提着包袱下楼。
斯辰还在慢条斯理地整理行装,铁落正帮他搬运那箱医书。这位斯公子既是名医又嗜书如命,沿途不断购书,若非不时遇到返程的马帮帮忙捎带,她真怕两匹马要不堪重负。
看到她,店家招呼她对账。店家是心细之人,一笔一笔同她核对确认。
账目清晰,很快核到最后两笔时,身侧有人驻足,“店家,前方路障可清了?” 声音不大,但柔和清亮,极具穿透力,仿佛从遥远天际传来。
“巫马公子,两侧大路都已通行。”
“烦劳也给我结下账。”
声音实在太好听,是介于少年和成年男子的那种音色和质感,巫夏忍不住扭过头,那人恰望过来,唇上含笑。
她脑子一时懵了,这男人长得可真——好看!
他生着一双微微上挑的丹凤眼,深邃如渊。白肤红唇间那一抹笑,便已魅惑众生。一袭极黑的丝质夏衣格外醒目,但最先攫住她目光的,是右眼下眼角那两颗细小的红痣——红得妖冶,恍若深空中爆发的超新星,闪烁着魔性的光芒,将她牢牢吸引。
不同于斯辰,他的美是具象而摄人心魄的。非关英俊,亦非帅气,而是一种浑然天成的独特风华。不具攻击性,却注定是最耀眼的存在。
“巫马公子请稍等。”店家的话将她从异觉中拉回。巫夏接过找零,转身时礼貌颔首,恰见铁落扛着斯辰的书箱下楼,忙迎上去:“铁落,我来帮你。”
♀◆♂
客房内,王祎倚门而立,望着慢条斯理收拾行装的男子叹道:“好歹相识三日,花妹妹走时竟连招呼都不打,当真绝情!”
巫马阳终于抬头,面带哂笑:“是谁晌午与人拼酒,反被灌得烂醉如泥?”
“岂能怪我?我已竭力保持清醒了!”
“姑娘家可不喜你这般的醉鬼。”巫马阳不再理会他,“我一炷香后启程,王公子请便。”
“巫马兄这就见外了!虽说终要分道,总还能同行一段吧?”
“不同路。”
“你不是要南下东官郡?”
“阁中有事,我改道苍梧。”
王祎眼珠子一转,一把拍上他肩头:“恭喜巫马兄,又有免费马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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