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匆匆过
寒琼瞳孔骤然放大，冷淡的面容破开了今天的第一道裂痕，他的双手虚环在江玉青的肩膀和腰侧，有点进退两难的意味。
若此时江玉青还清醒，就能看到一抹绯红迅速从寒琼的脖颈爬上来。
“！妈的！这么突然吗！！”
台侧的众人众妖呆了一瞬，接着便七嘴八舌爆发出山海般的气势，全然将之前的忌惮抛了个干净。
当然，也因为忌惮的源头此刻自顾不暇。
唇齿间渐渐蔓延开腥锈的气息，寒琼后知后觉感受到舌尖的痛意，他僵在原地，任由怀中的人不断向前索取。
额间渐渐冒出一层薄汗。
犹豫再三，他终于伸手将人儿从身上艰难撕下来，那张清润的面容才再次映照在他眼中。
什么都没变，却什么都变了。
眼尾眉梢不再是清绝淡雅，取而代之的是艳色樱红。
视线下移，鼻尖莹莹透粉。
再往下移，唇珠含水带光。
寒琼闭眼，心中缓缓浮现出四个字：娇、艳、欲、滴。
与片刻前的温润截然不同。
他眉头一紧，利落地将人拉入怀中，抬手以宽大的袖袍遮盖隐青仙君的脸。
“我就说吧，隐青仙君苦恋啸月尊主，板上钉钉的事情，但是吧，咱们尊主早心有所属，肯定不会喜欢那个病秧子，啧啧，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哟。”
“别搁这瞎编乱造，这明明是完成红鸾结之后的流程，别太替你们主子自恋了行不行。”
“是啊，我看啸月尊这搂人搂得可贼开心。再说了，隐青仙君明明也有心上人了，刚刚还跟鸣蝉君眉来眼去的，你们是不是瞎。”
“感觉他们站在一起实在是很养眼啊？画本是不是可以……”
场上七嘴八舌说什么的都有，八卦的心已战胜了对威压的恐惧。
喧嚣吵闹声越演愈烈，江玉青被燥得头疼。
他现在身体脱力，只能借着寒琼的力道勉强站稳，整个人几乎就是贴在上面。
为了避免其他人看出异样，他将脸往寒琼身侧又躲了些许。
“为、为什么……我的心会落在你那里？”
闷闷的语声从怀中传出，温软而急促，伴着压抑不住的喘息，像是某种陷入险境、慌不择路的小动物。
寒琼狼耳向后折去，不自觉错开了视线。
他使劲眨眨眼，只是迟疑了一下，就立刻明白江玉青那句话当然不是真情流露。
听到周围的喧闹，倏地面色直降，眼神凶狠，再次用威压迫使全场安静。
“后面的流程跳过吧。”他对一旁呆若木鸡的万盟主小声道。
万光暮立刻回神，担忧地看了一眼江玉青，犹豫地说：“仙君身体不适，确实不该再劳累，只是合籍大典流程刚刚过半……”
“跳过。”
“这传出去怕是……”
“抱歉。”寒琼语气更为冰冷强硬，“我不想再进行了。”
“……”万光暮只得长叹一声，朗声喊道，“新人礼成入仙府！宾客开宴——”
全届众人众妖就这样目送这对“佳人”相携而去，抛开别的不说，确实是美如画卷。
人群中，江东流给鸣蝉递了个眼神，便立刻上前挡住了全场探究的视线，笑面盈盈地和一众年长者招呼接下来的宴席。
而鸣蝉则神色晦暗不明，悄然隐去身型。
江玉青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去到居室的，礼台上的喧杂、叫嚷、欢歌、畅饮全都被抛在了身后，眼前只有不断摇晃的场景，光影交错，意识模糊间，只感受到温暖有力的臂弯，支撑着自己无力的身体一点点向前。
哦，看到的还有寒琼那难看的脸色。
江玉青彻底昏过去前，默叹一声——
自己真是，惹这位尊主生气了啊……
**
夜。
纯粹、萧寂的黑夜。
江玉青使劲揉揉眼，依旧什么也看不到，像瞎了一般。
置身于黑暗中，他身子瞬间僵了。
夜明珠……我的夜明珠呢？
他轻微地、颤抖着缓缓下蹲，在身上摸索了一圈，什么都没找到，只能蜷缩在漆黑中不敢动弹。
“救命……”怎么一点光亮都没有……
一股浓烈而刺鼻的铁锈味蔓延开来，如有实体一般，一点点将江玉青周围的空气挤了出去，挤得他鼻息错乱，出多进少。
他觉得自己好像溺水的人，被腥臭而黏稠的液体包裹着，从脚到腰到手，再到脖子，慢慢沉沦、窒息。
救命。
他猛地抬手挣扎，实际上，他根本不知道自己有没有抬起手，有没有迈开步子——实在是太黑了，黑到五感都糊成一团。
但，他还是知道自己动作了，因为身上各处传来撕裂的疼痛，黏腻的液体从疼痛的地方溢出来，折磨着他的□□和神经。
呼吸几欲停止。
他抠着脖颈的气管，想要一丝喘息的空间。
他不要死！
浓稠灌进他的口鼻，封住他的五官，只有痛苦越来越多，从皮肤表面到骨骼深处，最后是穿透躯体的剧痛。
救命救命救命救命！
救命啊……
“仙……醒……仙君……仙君！醒醒！”
模糊不清的声音带着一道刺目的光，猛然扎进了黑暗。
“哈啊——”
江玉青倏地睁开眼，强烈的恶心感从胃里泛出。
他侧身蜷缩，扒在床上干呕，眼前阵阵眩晕，冷汗顺着他惨白的面容捶打在床边。
就这样呕了好半响。
忽然，后背覆上了一只温暖的手，轻轻上下抚动，紧接着一杯冒着热气的水，也递到他面前。
江玉青费力地撑起身，想去接杯子，手却抖得根本拿不住，只能就着面前的手喝了一口水：“多谢。”
他脱力般地靠在床头，大口喘息，一只手慢慢盖住自己的脖子，另一只则覆住自己的胸口，一点酸胀，但应该已无大碍。
这是他刚回到众妙宗的时候，每晚都梦到的场景，但自从养好伤，就很少回想起来了。
如今，怎么又梦见这个。
难道是老天爷急着召他去九重天做神仙？
江玉青静静盯着上方，傻笑着想。
盯了片刻，他眉尾一挑，渐渐觉出了丝熟悉感……竹纹绣花帐幔、紫褐纹檀木床架……
这是……
不见山？
他闭眼揉了揉太阳穴：记得方才应是在合籍大典上没了意识，现下怎么会回到自己不见山的小屋里？
他一手撑着身子缓缓坐起，同时，面前伸来一只宽大的手掌，托着一枚小小的瓷玉瓶。
“仙君醒了。”
江玉青顺着抬头，赫然是寒琼。
……
刚才喂我喝水的，不会是啸月尊主吧？
……很好。
寒琼此时还穿着大典上的婚服，灯火遥映下，面容倒显得没有之前那么漠然。
但，晕倒前啸月尊主凶巴巴的样子还历历在目，江玉青顿感心虚。
他小心接过道：“多谢，这药瓶怎么会在尊主这里？鸣蝉来过了？”
瓶中装的是他常日里缓解心疾的丹丸，鸣蝉会备着一些。他今天身着婚服，没有带多余的物件，只能是鸣蝉拿来的。
寒琼收回手，闻言一顿，半晌才嗯了一声。
江玉青忍不住追问：“他可有留话给我？”
寒琼雪瞳微移：“未曾，留下这个便辞行了。”
“这样啊。”江玉青有些失望。
他泄了口气服下药物，悄悄再看寒琼。
刚刚果然是灯光的错觉，现下他脸色更差了！
江玉青眨眨眼，将目光飘忽开。方才注意力都在寒琼身上，现在才看出来这里并非不见山的小院，只是陈列摆设乃至窗外的景色都太像了，他才会产生错觉。
实际上这屋子的空间以及桌、床都要更大一些，品质成色更好些，其他用具也都是成双成对，显眼处还贴了许多红双喜，应是他和啸月尊主的新居。
刚刚的突发状况，打乱了寒琼精心准备的大典。
寒琼此人，传闻中脾气欠佳，一言不合就开打，能用武力解决问题绝不多废话。
为了避免这位高战力危险分子在沉默中爆发，江玉青道：“抱歉，都是因为我，大典没能顺利进行下去，怕是给这次联姻添了不少麻烦。”
寒琼站靠在床尾，身后尾巴打了打墙面：“无需歉意，仙君身体感觉如何。”
“好多了，心疾是老毛病，没有大碍。”江玉青看向窗外，天色已经渐暗，远处隐约传来觥筹交错声，“看来宴席还没结束，我们是否需要去露个面？”
“……他们吵闹，我们歇着即可。”
“……好。”
沉默无言。
“这屋子——”
“仙君——”
江玉青立刻抿嘴微笑：“尊主先请。”
寒琼没推脱，只是神情带了点不自然：“仙君之前所为……是为何？”
所“为”？“为”什么？
自然是——他为什么突然朝着人家亲上去了。
江玉青看着寒琼唇上那微妙的伤口，又是身上一毛。
当时意识模糊，他方才将那段记忆完全抛之脑后，但现在寒琼一提起，当时的画面便排山倒海般涌来。
真是想再晕过去一下。
江玉青低头颦眉，作懊恼状：“实不相瞒，江某也不知为何会行此举，只能推测是我自幼灵台残缺，结成红鸾之后，难敌此等有情之物的力量，不自觉便……”说着，江玉青就要下床行大礼，“多有冒犯，江某羞愧难当，不敢奢求尊主霁威，只望不要迁怒众妙宗，江某任君处置。”
寒琼挥手拦住动作，只表情淡淡，看起来并不在意，他摇摇头道：“无妨，仙君言重。”
实际上，江玉青也确实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他只是在神识交融的那刻，在寒琼身上感应到了……
一种强烈的渴求。
是一种微妙的、无关乎**的渴求，仿佛自己的心被挂在了对方身上，吸引着自己向前靠近。
所以，才会有后来那句“我的心落在你那里”。
不过感受太朦胧，江玉青也说不清楚。
他从小便心器缺损、灵台不全，或许真的是结红鸾的正常神魂共鸣，只是自己太弱了，对这反应承受不住，不太适应罢了。
再说了，即便自己的心器真的在寒琼身上，那又能怎样呢？难不成还能给他挖了不是？
他脑海里立刻出现了自己剖出寒琼一颗红心的画面，觉得悚然又好笑。
寒琼没有再追究大典上的事，转而示意江玉青将方才的话讲完。
江玉青：“嗯，我刚刚是想说，这屋子与我在不见山的居所很像，看来鸣蝉费了不少心思。”
“……”寒琼尾巴又打了两下墙面。
江玉青感觉不太对，补了一句：“当然尊主更费心了。”
尾巴又甩了一下。
“……仙君跟鸣蝉君，感情很好？”
不知怎么，江玉青听出了一股咬牙切齿的意味。
小狼一口银牙还算结实。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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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匆匆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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